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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兰与梦(二)
9.
对于府尹提议,云岁昭心底千百万个不情愿,要她去查这么麻烦一桩陈年旧案,这是拿她下套呢。
更何况这案子与圣上即将南巡息息相关,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她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可是……若能卖圣人一个人情,这是多少人想也做不到的事。
直觉告诉云岁昭此事有诈,京兆府众多英才,为何偏偏是她,一个现在只能逃命落魄小姐。
但这事条件实在诱人,云岁昭一时有些踌躇。
窗前亮光闪烁一下,有人在廊前为她放了一盏灯,云岁昭如梦初醒,推门出去,发现是方才塞给莫无言的那盏。
云岁昭忽然想找人聊聊,每当她想不明白一件事时,总想找人胡乱聊,以前是柳柏元,而现在是莫无言,她习惯在别人言传中吸取经验,更何况是莫无言这种常年走南闯北江湖人。
隔壁房间不多时亮起一盏油灯,莫无言闷闷声音从窗户传来。
“大小姐怎么还不休息,你之前不是老念叨休息不好会提早变黄脸婆么?怎么?是习惯了奔波,还是不习惯京兆府的小床?”
云岁昭靠在窗前,无视了莫无言毒嘴:“莫少侠,倘若有一件事能让你得到你一直想得到的东西,可这件事很危险,别人可能都拿你当箭靶使,你还得付出十二万分心力,你会去做么?”
房内莫无言沉默片刻:“那就要看你想得到东西的价值了,若这样东西价值很大,大到你愿意付出所有,哪有什么不值得,这世道本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被人当箭靶又怎样,那不过是你还不够强大,弱小的依附强大的,这很天经地义,可若你能抓住反咬机会,就算是头破血流,那也是值得的。”
“你不是自诩什么都敢赌的聪明么,那为何不抓住一切可能。”
云岁昭愣在窗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啊,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就是我自己,只有展现价值,才能得到想要的。”
她忽然明白了很久以前母亲的话,在这艰难的世道,自己的重要只有自己知道,没有付出所有,别人又岂会看到。
“莫无少侠,倘若前路艰险,你会后悔么?”
“后悔?”屋内火光闪了一下,“我从不做后悔的事,就算那是打碎牙齿自己咽下。”
云岁昭忽然笑了,她心底没由来有了底气:“莫少侠同我果真有如伯牙与子期,千里马与伯乐,心有灵犀。”
“呵,”莫无言轻哼了一声,云岁昭听不出语气,但多半是被自己蠢话气笑了。
屋内油灭了下去,整个偏廊又只有一片寂静,莫无言听着云岁昭回屋的脚步,默默在床上打坐调息。
云岁昭傻的天着真,明明之前还像只刺猬防着他,害怕他随时会出手杀了自己,这下又傻乎乎跑来搭话,防人之心差的这样,难怪会被瑕月绑走,怕是哪天夜里悄悄杀了她她也不会觉察。
莫无言又想起白日瑕月的话。
“杀了你身边那个姑娘,阁主便会放你自由。”
云岁昭的话,何尝又不是他想问的话。
可他能对云岁昭振振有词,自己却不敢问道内心。
搭在桌上的锦帕似乎还留着那抹玉兰香,莫无言又陷入了梦境。
他在梦中惊觉,似乎从遇见云岁昭开始,他已经很久没再做过以往窒息的恶梦。
这次梦终于没再飘雪,梦中只有满园的玉兰,莫无言坐在某株树下,面前是一方厮杀正烈的棋局。
他一抬手,面前棋局骤然变化。
“你怎么许久不动,难不成这一手把你难住了?”
一阵风刮过,背光处的人影逐渐清晰,是云岁昭。
“我真不想这场棋局结束,若能与你这般长长久久战下去就好了……”
梦中的玉兰越飘越多,像是下着雨,云岁昭的声音自四面八方涌来,眼前场景不断穿梭变幻。
最终只有重重一句:
“可最后都是一样的结局……”
云岁昭明明笑着,却是落泪了。
“不论哪一次……为什么……又要杀我?”
心像是被人扎入了尖刺,五脏六腑都麻痹起来,梦中的莫无言挣扎着大喘气,挥乱了一地棋局,黑白落子中,他的手满身血色。
云岁昭眼神逐渐空洞,她的胸口开了一个很大的口,那里一片血肉模糊,除了翻开皮肉一片空空荡荡,她倒在了一片玉兰里,身体化作血色玉兰,在梦中飘散。
“云岁昭!”
梦里的莫无言想要叫住那个名字,却怎么用力也喊不出声。
“别怕……”
那一点快要消散的身影说着:
“这只是梦而已……”
莫无言猛地惊醒,脑海中的身影也像是那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在眼前逐渐散开。
他浑身都被汗透了,可那股心惊的感觉依然还在。
一片黑暗里,莫无言只听见院子夜虫的咕鸣,还有自己狂跳不止的心。
“云岁昭……”
莫无言念着,一把拿上床边剑伞,梦中云岁昭死的那样清晰,仿佛一切真的发生。
他真的杀了云岁昭?
莫无言冲到隔壁,只为确认那一人是否安好。
隔着一扇门板,云岁昭掉下床的咕咚声格外明显,似乎是摔疼了,她抱怨两句,又重新爬回床上。
心中那股心惊终于平缓,莫无言又退了回去。
还好……她没有死。
而对一切浑然不知的云岁昭给自己又裹的更严实些,她似乎做了个噩梦,却记不梦的内容。
迷迷糊糊中,她又坠入梦魇。
梦境变化了。
云岁昭发现自己在梦中似乎快死了,手中满是血,浓烈的腥气似乎在口鼻弥漫。
有人抱着她,不断叫着她的名字。
一切都那么真实,云岁昭艰难撑开眼皮。
逆着强烈光线,她的手抚上那人的脸,却只触碰到一片湿濡,面前人好像哭了。
“别哭……”
云岁昭安慰着,强烈光线忽然暗了下去,她终于看清了那人。
那是莫无言的脸,不同于平日冷冰冰,莫无言此刻哭的像只被人遗弃小狗。
第一次见面时,云岁昭就注意到他清亮的双眼,那双总是藏着什么的眼睛,此刻却蒙上一湖清水,像是落叶不停在湖面颤动,让一滴又一滴的泪水淌下。
“别哭……”云岁昭又重复一遍。
莫无言哭的脆弱,让人心疼,可他应该不会想让人看见这份脆弱,云岁昭这么想着,抬起的手想要擦去那些泪珠,她似乎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想要安慰眼前少年。
可还是没用,莫无言的脸像是结了一层薄冰,他扯开嘴角,却是动弹不得。
“别走……”
他很轻很轻说了一声,像是从口中呵出的轻微一气,飘幽幽散开。
莫无言抓住云岁昭染血的手,脑袋靠了上去,那条束在头上的红色系带,连同自己的鲜血,在那张脸上停留。
云岁昭发现自己也哭了,她的心像是快要裂开,突然,云岁昭脱出了梦中的身体,她被一阵强风刮着,身体轻的像片落叶。
她逐渐飘远而去,看着地上环抱相依身影,耳边忽然有一个声音,分不清男女,模糊不清。
“还不是现在……”
云岁昭听见她说,可她已经顾不上在意了,地上的莫无言忽然抽出一把利剑,像是没有疼痛,他将长剑送入了身体,鲜血瞬间散开,整个梦境一片血红。
“不要!”
云岁昭顶着狂风想要向前,却没注意身后出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黑白无常甩了甩魂幡,一阵强风拍上云岁昭的后脑。
脑袋有疼痛袭来,云岁昭从梦中苏醒。
她又掉到了地上,脑袋的疼痛告诉她这不是梦中。
裹紧的被子濡湿一角,云岁昭抬手摸了摸脸,才发现她满脸是泪。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太累了,居然梦见莫无言哭了,而且自己还摸了他脸。
云岁昭从地上爬起,揉了揉撞疼的后脑勺,梦中的莫无言哭的梨花带雨,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哭,可那场面很难不让人心动。
可下一秒少年冰冷的眼神自脑中闪过,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哭呢,云岁昭用力甩甩脑袋,试图将这“大逆不道”一幕甩出脑袋。
果然还是自己太累了,若莫无言真如梦中那般多愁善感,自己也不用绞尽脑汁了。
噩梦,真真是场噩梦。
云岁昭念叨着,又躺回床上,今夜的梦实在太过离奇,她的脑中像是罩了一层雾,再想要努力回想关于梦中种种,可除了莫无言那张脸,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梦中那股后怕还在。
也只有在她未曾注意的梦中,黑白无常默默舒了一口气,二人面前有一面镜子,镜中倒映的是云岁昭那离奇的梦,华美的镜子像一坛清水,梦境转瞬即逝,只有镜面那裂开的一道缝隙还在闪着幽光。
阎罗王的几面魂幡缩小镇压在周围,黑无常念动着咒语,白无常踏着脚下虚无,急匆匆赶往奈何桥边。
云岁昭的记忆有了裂痕,可现在还不是她想起一切时候,他们或许都低估了云岁昭和莫无言二人之间心脉连系的渊源,眼下也只有孟婆才能安抚这片刻的躁动。
一如过往的十七回,云岁昭靠莫无言越近,二人之间封印越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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