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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听
深夜十一点,公寓里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送风的轻微声响。
夏木秋从浴室出来,头发还湿着,用毛巾随意擦拭了几下。他穿着棉质的浅灰色睡衣,赤脚踩在走廊柔软的地毯上,每一步都悄无声息。
经过书房时,门缝里透出暖黄色的光。
程颢应该还在工作。这是他们同居一个多月来夏木秋观察到的习惯——程颢会在书房待到凌晨,有时处理公务,有时只是听音乐。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门总是关着,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将公寓划分为两个互不打扰的区域。
夏木秋准备回客房,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书房里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是程颢在打电话。声音不高,但在这寂静的深夜里,透过未完全闭合的门缝,竟能听清些许。
“……婚宴上见过了,还能怎么样。”
程颢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还带着惯有的冷淡。夏木秋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知道自己该离开,这是最基本的礼仪,可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毯上。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什么,程颢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打火机清脆的“咔哒”声。
“交易而已。”程颢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签了三年协议,时间一到就离婚。他安静,不惹事,比预想的省心。”
夏木秋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毛巾从手中滑落,无声地落在脚边。
“爱?”程颢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什么温度,“你什么时候见我谈过这个。婚姻对我而言就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夏家需要程家的资源,我需要一个名义上的伴侣稳住董事会那些老家伙。”
又是一段沉默,只有隐约传来的呼吸声。
“他不会。”程颢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协议写得很清楚,三年后离婚,他拿一笔钱走人。那个Omega看着挺聪明,不会不挺知道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
聪明。
夏木秋垂下眼睫,看着脚边那块浅米色的毛巾。原来在程颢眼里,他的安分守己、他的不越界、他的小心翼翼,都只是“挺聪明”而已。
也好。
至少是正面评价,而不是反面。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还在说什么,程颢有些不耐烦地打断:“行了,你别瞎操心。我心里有数。三年后各走各路,互不相欠。”
“各走各路”。
夏木秋轻轻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毛巾。棉质的纤维握在手里,吸饱了水,沉甸甸的。
他早该知道的。婚礼前那份协议,新婚夜那番话,这一个多月来程颢刻意的疏离——一切都在提醒他,这只是一场交易。一场用他的婚姻换夏家利益的交易,一场用他的存在换程颢暂时清静的交易。
可为什么心里还是会泛起细密的疼呢?
明明早就习惯了被当作筹码,被当作工具,被当作可有可无的存在。
书房里传来椅子移动的声音。夏木秋回过神,迅速退后几步,退到走廊的阴影里。几乎同时,书房门被拉开,程颢走了出来。
Alpha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冷硬的线条。他手里拿着空水杯,看样子是要去厨房倒水。经过走廊时,他的目光扫过夏木秋的房门——房门紧闭,门缝下没有光,看起来主人已经睡了。
程颢在原地站了两秒,然后转身走向厨房。
直到厨房传来水流声,夏木秋才从阴影里走出来。他轻轻推开客房的门,进去,反手关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朦胧的亮斑。夏木秋靠在门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冷杉混合书卷香的信息素在空气里无声弥漫,那是Omega感到不安时的本能反应。他走到窗边的小书桌前,打开小台灯。
暖黄的光照亮了桌面上摊开的素描本。
那是他下午画的,画的公寓窗外的秋景。梧桐叶黄了,落了,在秋风里打着旋。他画得很细致,每一片叶子的脉络都清晰可见,可整幅画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寂寥。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夏木秋在桌前坐下,拿起铅笔。笔尖落在纸上,却没有画。他只是握着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三年。
一千多个日夜。
然后各走各路,互不相欠。
挺好的。真的。至少程颢坦诚,没有给他虚假的希望,没有用温柔的表象欺骗他。比起夏家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为你好”却把他推出去联姻的亲人,程颢的冷漠反而更让人安心。
夏木秋低下头,看着素描本上那些落叶。
他想起了林秋声。那个温柔又脆弱的Omega,当年也是因为家族联姻嫁给了夏父。夏木秋还记得小时候,父亲总爱坐在画室里,一画就是一整天。他画窗外的四季更迭,画院子里的花开花落,画得最多的是秋景,满地黄叶,天空高远,飞鸟南迁。
“木秋,你知道秋天为什么美吗?”父亲曾这样问他。
年幼的夏木秋摇头。
“因为秋天知道自己要结束了。”林秋声抚摸着他的头发,声音很轻,“所以它把最后所有的颜色都拿出来,金黄,橙红,深褐……它走得决绝,所以美得惊心动魄。”
然后第二年秋天,林秋声病逝了。
他走的时候,窗外的梧桐叶正一片片落下。夏木秋守在病床边,握着父亲冰凉的手,听见父亲最后说:“别像我……木秋……要为自己活……”
可他还是活成了父亲的样子。安静,顺从,在家族边缘无声地存在着,等待着某一天悄然离开。
夏木秋拿起橡皮,轻轻擦去素描本上一片画得不够好的叶子。橡皮屑在灯光下飘散,像极小的雪。
书房里,程颢站在落地窗前,手里夹着烟,却没有点燃。
刚才宋闻觉那通电话让他有些烦躁。发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你真要跟那个Omega过三年?我看他挺好的,安静,长得也清秀,你要不试着处处?”
程颢当时嗤之以鼻。
可现在独自站在这里,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他忽然想起今晚宴会上的一些细节。
夏木秋站在他身侧时挺直的脊背。听到闲言碎语时微微垂下的眼睫。被他搂住肩膀时那一瞬间的僵硬。还有在露台上,夜风吹起他额前碎发的样子——那种安静,不是木讷,而是一种经过打磨的、带着韧性的平静。
就像深秋的湖水,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有暗流涌动。
程颢把烟放回烟盒,揉了揉眉心。
他不想承认,但夏木秋确实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他原以为夏家推出来的会是个怯懦、肤浅、满心算计的Omega,可这一个多月观察下来,夏木秋似乎……只是安静,过于安静。
安静地住在客房里,安静地去画廊兼职,安静地做好早餐然后安静地吃完。除了必要场合,几乎从不主动找他说话,也从不过问他的行程、他的工作、他的过去。
就像今晚,他说“我还有些工作,你随便”,夏木秋就真的“随便”了——回房,关门,再无声响。
太安静了。
安静得让程颢有时候会忘记公寓里还有另一个人。
他走到书柜前,目光扫过最上层那个锁着的玻璃柜。柜子里整齐排列着黑胶唱片,都是古典乐。那是沈清秋的收藏。曾经那个温柔又忧郁的Omega,生前最爱坐在这个房间里听唱片,一听就是整个下午。
沈清秋去世前昔,就站在这个窗前,看着外面飘落的叶子,轻声说:“你以后如果结婚,一定要找一个你爱的人。不要像我和你爸爸……”
话没说完,但程颢懂。
不要像他们,一个用强制爱毁掉另一个的一生,一个在抑郁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所以程颢不碰爱情。他不需要那种脆弱又危险的东西。婚姻可以是交易,可以是合作,可以是各取所需,但绝不能是爱情。
三年协议,到期离婚。很干净,很简单,不会有人受伤。
程颢关掉书房的灯,走回卧室。经过客房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很暗,应该是台灯。
还没睡?
程颢脚步顿了顿,抬起手想敲门,却又停在半空。
敲了门说什么?问为什么还不睡?这不合适。他们的协议里明确写着“不干涉彼此私人时间”。
他放下手,转身走向主卧。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客房里,夏木秋放下铅笔,看着刚刚完成的素描。
画上是今晚宴会的露台。栏杆,藤椅,远处城市的灯火,近处庭院里隐约的桂树。空无一人。
他画下了那个场景,却抹去了人物。没有程颢,没有他自己,没有许墨染,只有空旷的露台和浓浓的夜色。
这样就好。
不期待,就不会失望。不靠近,就不会受伤。安静地度过这三年,然后安静地离开,像一片秋叶从枝头飘落,无声无息。
夏木秋合上素描本,关掉台灯。
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他躺到床上,拉好被子,闭上眼睛。
走廊另一头,主卧里,程颢也躺下了。他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宋闻觉电话里的话。
“处什么处。”程颢对着黑暗低声说,翻了个身,“交易就是交易。”
可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出夏木秋今晚穿着银灰色西装的样子。那个Omega站在镜子前转身的瞬间,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光——像是惊讶,又像是别的什么。
程颢烦躁地又翻了个身。
他需要睡眠,明天还有早会。至于夏木秋……只要安分守己,不惹麻烦,三年后他会给一笔足够丰厚的补偿。这样对谁都好。
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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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什么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