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日记

　　大晋十八年，四月廿五，晴。

　　那两个议论太子选妃的宫女不见了。
　　殿里服侍的人对此毫无异样，仿佛她们从未存在过。

　　我知道是哥哥的手笔。
　　他总是这样，沉默又彻底地抹去任何可能让我不快、或者让我失控的苗头。

　　这段时间的温存亲密，几乎让我快要忘记他骨子里那种密不透风的掌控和占有。
　　这些宫人，每一个都是他的眼睛和耳朵。

　　那两个宫女能在我殿外“恰好”让我听见那些话，本身就不寻常。或许是某些人，不愿看到东宫内部太过“和睦”。

　　哥哥很快回来了。

　　还穿着朝会上那身玄黑绣金的太子君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威仪深重，惯有的艳丽被这身庄严压下去，只余下令人不敢直视的尊贵。
　　他径直走向坐在窗边的我，将我拢进怀里，动作带着些小心。

　　“听到些闲话了？”他低声问，下巴蹭着我的发顶，“别听他们胡说，是几个老不长眼的老臣擅自提议，我不会同意。”

　　他顿了顿，手臂收紧，声音更沉，贴着我的耳朵，“这辈子都不会有别人。
　　我是你的，阿昭。你也是我的。”

　　我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目光落在窗外空荡荡的庭院。
　　他的话像蜜糖，暂时安抚了心里那头被“选妃”二字刺激得躁动不安的兽。

　　是啊，我们当然只能属于彼此，从母妃离开，只剩我们两个在冰冷的宫殿里相依为命开始，就注定了。

　　可是，哥哥。
　　我在心里默念。

　　你可以这样轻易地承诺，也可以这样轻易地掌控我的一切。
　　你说不会，就不会吗？如果将来，你后悔了呢？或者，你只是想用这种方式，继续把我捆在你身边，用温情编织另一张更牢固的网？

　　我对他毫无办法。
　　这很不公平。

　　四月廿八。

　　顾氏次子大婚的请柬送到了东宫，这对于我是个机会。
　　我对哥哥说，我想去。

　　哥哥正在批奏章，闻言笔尖顿住，抬起眼看我。
　　那目光很深，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们静静对视了几秒。
　　或许是想起了前几日的不快，或许是不愿在这种小事上再起冲突，他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好，但你必须一直待在我身边。”他强调。

　　五月初二，顾府。

　　储君亲临，顾府上下跪迎，气氛隆重而谨慎。
　　哥哥牵着我的手，从正门一路走进内院。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将我牢牢扣在身边。

　　我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震惊的，最终都化为更深的恭敬，低下头去。
　　所有人都看到了，太子殿下如何亲密地牵着他的胞弟，毫不避讳。

　　宴席喧嚣，红绸刺眼。
　　我安静地待在哥哥身侧，目光扫过满堂宾客，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顾玄。

　　他穿着素淡的青衫，站在一丛翠竹旁，远远看着这边。
　　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掠过哥哥紧握着我的手。

　　他应该明白了我的选择。
　　但他猜不到我想做什么。

　　我想单独和顾玄说话。

　　哥哥一直没松开我的手。
　　哪怕与几位世家家主寒暄，他也只是改为揽着我的肩。

　　新人行礼时，满堂喝彩。
　　那个穿着大红喜服的顾家次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欢欣和志得意满。

　　我看着那对新人交拜，心里忽然动了一下。

　　成亲。
　　像这样，在所有人面前宣告，一辈子在一起吗？

　　可为什么母妃和父皇……最终是那样？
　　母妃死的时候，父皇甚至没来看一眼。

　　我不由自主看向身边的哥哥。
　　他正微微侧头听一位老臣说话，侧脸线条在明亮的灯火下显得有些陌生。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立刻转回头，俯身凑近我耳边，低声问：“怎么了？不舒服？”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旁边几位家主还等着与他说话。
　　我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水喝多了，想去如厕。”我说。

　　哥哥看着我，握着我的手微微用力，拇指在我虎口处摩挲了一下，像是在衡量。

　　他的目光扫过我没什么表情的脸，又看了看周围等待的人。

　　最终，他松开了手，对身后一个贴身侍卫示意：“送殿下过去，仔细伺候。”

　　“是。”

　　我跟着侍卫离开喧闹的正厅。穿过曲折的回廊，在一个转角，我停下脚步，对那侍卫说：“你在这里等着，我自己进去。”

　　侍卫有些犹豫：“殿下，太子殿下吩咐……”

　　“我说，在这里等。”我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那侍卫终究不敢违逆，垂首停下。

　　我快步走进净房所在的院落，却没进去，而是从另一侧的小门绕了出去。

　　顾府很大，亭台楼阁，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
　　正迟疑，却见不远处一株盛开的海棠树下，立着一个青色身影。

　　月光和廊下的灯火交织，勾勒出顾玄清瘦孤直的轮廓。
　　他站在那里，与不远处隐隐传来的喧闹喜乐格格不入。

　　我刚想过去，却见一个小厮端着托盘匆匆走来，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大公子，药煎好了。”

　　顾玄“嗯”了一声，接过药碗。
　　小厮退下。

　　我以为他要喝，却见他端着碗，走到旁边一株老梅树下，手腕一倾，将整碗药汁缓缓倒在了树根处。
　　深褐色的液体迅速渗入泥土。

　　“原来顾公子也怕喝药？”我从阴影里走出来，语气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

　　顾玄身体明显一僵，倏然转身看向我，眼底闪过一丝震惊，“殿下？”

　　他很快收敛情绪，目光迅速扫过我身后，确认只有我一人，眉头蹙起，“您怎么会在这里？太子殿下他……”

　　“我甩掉了跟着的人。”我走到他面前，月光下，他脸色确实比上次在围场时更苍白了些，但眼神依旧清冽。

　　看来那“重病”，未必全然是假，也未必全是真。
　　我没追问药的事，笑容从脸上淡去。

　　“顾玄，”我看着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决定，“去告诉你父亲，我答应与顾氏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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