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知意

作者:兔子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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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有妈妈了


      苏晴是在一个清晨离开的。

      春天已经来了,窗外的树抽着嫩绿的新芽,阳光很轻,斜斜地照进病房,落在苏晴异常平静、安详的脸上,仿佛她只是陷入了一场过于沉静的睡眠。

      苏意礼以为自己早已准备好了,从知道病情的那天起,她就在心里一遍遍预演过这个场景,她告诉自己要学会接受,要坚强,不能让妈妈担心。

      可当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生命的曲线,拉成一条冰冷、无情的直线,发出刺耳的长鸣时;当医生护士奔跑着进来,然后沉默地确认,最后轻轻拉上白色被单的时候,她所建立在理智之上的准备,瞬间土崩瓦解。

      世界的声音仿佛被抽空,只剩下一种尖锐的耳鸣。她站在原地,看着那张被白色覆盖的床,大脑一片空白。

      “妈妈......”她下意识地低唤了一声,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没有回应,再也不会有回应了。

      下一秒,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虚空感猛地擒住了她。那不是悲伤,不是痛哭,而是一种彻骨的、认知上的茫然和无措,她没有妈妈了。

      季辉红着眼眶,强忍着悲痛,走上前想搂住苏意礼的肩膀。

      就在他触碰到她的瞬间,苏意礼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但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床,眼泪无声的、汹涌的往下掉,身体无法承受这份失去的重量而微微佝偻起来。

      葬礼举行那天,天色阴沉,细雨绵绵,仿佛天空也在无声地垂泪。

      苏意礼穿着一身不合年龄的黑色衣裙,站在殡仪馆门口,像一尊苍白的雕像。她看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前来吊唁,听到那些千篇一律的“节哀”、“保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苏晴是孤儿,来的大多是同学,一些旧日同事,还有几位邻居。他们带着惋惜和同情的神情,说着安慰的话,有些也会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苏意礼只是机械地点头,鞠躬,回礼。

      “意礼,要坚强啊。”

      “孩子,以后也要好好的。”

      “你妈妈也是受苦了,你要好好地啊......”

      这些话像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模糊不清,她感受不到悲伤,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整个仪式就像一场与她无关的默剧,她只是一个被安排好的角色,按照既定的程序鞠躬,答谢。

      就在仪式间隙,人群低语时,入口处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了。

      那是一位穿着黑色中式罩衫的老妇人,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着。她的面容有着与季辉相似的轮廓,眼神深邃,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庄重与疏离。她的背挺得很直,步伐沉稳,但紧握着黑色手袋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她径直走向灵堂前方,目光落在黑白遗照上苏晴温柔的笑脸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情绪。然后,他的视线转向一旁,如同失去魂魄的苏意礼。

      季辉看到母亲,明显怔住了,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他低声道:“妈......您怎么来了?”

      这一声‘妈’,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苏意礼麻木的心湖,激起微弱的涟漪。她抬起空洞的眼睛,望向那个被父亲称为‘妈’的老妇人。

      老妇人没有先回应季辉,而是径直朝着苏意礼走了过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灵堂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在苏意礼一步远的地方停下,细细地,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孙女。

      苏意礼能闻到老妇人身上传来一种淡淡的、类似檀香混合着茶香的味道。

      “像,眼睛尤其像你妈妈。”老妇人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努力维持的平静,却依然能听出细微的颤抖。“孩子......”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里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水光,“我....我是奶奶,我也来......送送你妈妈。”

      苏意礼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她,像看一个陌生的闯入者。

      季夫人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应,她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语,然后再次开口,语气不再是商量的口吻,而更像是一次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安排:“这里......等你妈妈的后事处理完,就跟你爸爸回深南那边去吧。手续和你转学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们都会安排好。”她的目光转向季辉,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阿辉,公司的事情还需要你来做主,孩子也需要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季辉看着母亲,又看着完全麻木的女儿,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不用管了,妈。”

      季夫人最后将目光落回苏意礼身上,那眼神没有了刚才的复杂,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却可能也是她所能表达的最实际的关切:“深南的教育资源对你有好处。以后到了深南......就让你爸爸好好照顾你。”

      说完,她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多余的安慰,转身便迈着步伐离开了灵堂,如同她来时一样的突兀。她的到来和离开,没有带来温情,却掷下一个足以改变女孩未来生活轨迹的决定。

      苏意礼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葬礼结束后,回到家里。家里突然变得空荡而安静,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尘埃落定的沉重。

      苏意礼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终于低声问出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我不能留在这里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这里是她和母亲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每一寸空气里都残留着母亲的气息。

      季辉在她身边坐下,没有立刻否定,而是温和的解释:“当然可以,如果你想留,爸爸会尊重你。”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务实,“但是一一,爸爸的工作和公司都在深南,长期两地跑,确实不太现实,你又处在高中的这个关键时期,而且深南无论是城市的发展,还是教育资源,确实比这里要更好一些。”

      他看向女儿,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期望:“爸爸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希望能更好的照顾你,给你一个更好的未来。你妈妈她......也一定希望你能在一个更好的环境里生活。”

      最后一句话,轻轻的触动到了苏意礼心里那根最柔软的弦。她想起母亲在病床前,用尽力气嘱咐她要‘听话’、‘懂事’‘以后多听爸爸的话’。她也仿佛看到父亲因为她未来奔波于两座城市之间的疲惫身影。

      她不能在任性了。妈妈不在了,她不能再成为父亲的拖累。

      沉默片刻后,苏意礼抬起头,眼神里多了一丝妥协后的平静,也带着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刚刚萌芽的责任感:“我跟你去。”她顿了顿,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不过,等这个学期结束吧。我想......好好道个别。”

      季辉看着苏意礼如此懂事的样子,心头一酸,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有些生疏,却充满了温情:“好,就按你说的办。就等这个学期结束。”

      苏意礼望向窗外,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城市,第一次用‘即将离开’的眼光去审视它。未来,等待她的,将是一段没有母亲、必须独自勇敢前行的人生。

      ......

      灰蒙蒙的早晨,空气湿重,仿佛连天色都在配合着离别的基调。

      苏意礼没有太多东西需要整理,父亲说简单拿上,这个房子不卖也不出租,想回来随时回来,她只是默默地将最后几本还没来得及看完的书,以及那把再也无人催促她练习、琴弦似乎都松了些的大提琴,小心地安置在白色的琴盒里,放置好最后一件衣服,合上行李箱,动作缓慢而安静,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地告别。

      东西都被季辉拿到楼下,放置在车里,他担忧地看向熟悉的楼层,但并没有催促。

      苏意礼看着这个承载了她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地方。这里有过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有过她练琴时磕磕绊绊的音符,有过一家三口短暂而珍贵的‘和睦’时光,更有母亲离去后,每一个角落里无声的思念。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只剩下灰尘和一丝即将彻底成为过去的清冷。

      她背上书包,走出最后一个房门,轻轻带上了门。‘咔哒’一声轻响,清脆而决绝,像一个句号。

      她走到楼下,季辉已经坐在驾驶座上,车窗摇下,等着她。

      她没有回头再看那栋熟悉的居民楼,拉开车门,坐进车后座,系好安全带,目光直视前方。

      “都好了?”季辉轻声问。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

      车子缓缓启动,驶出小区,汇入车流。熟悉的街道、常去的书店、那个她和少年相遇的楼梯......都在车窗外一一倒退,模糊,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她安静地看着,没有说话,季辉也保持着沉默,只是偶尔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

      车子驶上高速,速度加快,窗外的景物开始变得陌生。苏意礼将头轻轻地靠在车座上,闭上眼睛。

      车行驶在并列一排的梧桐树下,沿着树叶缝隙撒下来的阳光从车窗钻进车内一阵一阵的落在她的脸上,或许是被照射到了眼睛,她微微蹙眉终于睁开眼睛看着窗外,随着车速往后移动的一颗颗梧桐树映入眼帘。

      季辉注意到后排微弱的动静,透过后视镜看着苏意礼,缓缓开口:“一一,你醒啦,我们快到啦。”

      苏意礼收回看向窗外的眼光看着季辉,点了点头。

      车还再往前开着,车内除了交通广播没有了更多的声音,苏意礼打开了窗户,掺杂着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柏油路味的风灌进车内,刚刚还是被空调吹得发冷的车内一下少了一股凉意,感受到季辉从前排再次投来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表情,她又默默地关上了窗户。

      季辉有些察觉到她的行为:“一一,空调吹得是不是有点冷啊。”

      苏意礼摇摇头,依然没有开口说话。对于周围的一切都无比的陌生,她默默地封闭起自己,不想与外界的一切接触和沟通。

      季辉注意到她的异常,没有多问什么,默默地调高空调温度,车内再次陷入一阵沉默。

      车驶入一片联排的别墅区,最终驶入其中一栋的庭院。

      季辉解开安全带,转过头看着后排的苏意礼微微笑着:“一一,我们到了。”季辉下了车拿上后备箱的东西,看着从车上下来的苏意礼,笑着往前指了指:“走吧。”

      苏意礼有不适应,但还是跟着季辉拘束着往前走着,映入眼帘的是挑高的大理石玄关,随后便有一位打扮简普的妇人迎接着:“这是小姐吧,你没来之前先生已经给我们打好招呼了,这是先生吩咐的给小姐准备的拖鞋。”说着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粉色的兔子拖鞋,继续说道:“我也不懂什么新潮,就想着小女生都喜欢粉色。”又从鞋柜拿出另一双灰色的拖鞋放在季辉的脚边,苏意礼注意这她的动作,自己也在不自然的回应着,手足间透露着拘束。

      季辉注意到她的不自然,边换鞋边给苏意礼介绍:“这是王姨,你生活上有什么需要,想吃什么,都可以和她说。”

      苏意礼对着她点了点头,换上拖鞋往前走了走,看着整个别墅的布局,映入眼帘的是这刺眼的水晶吊灯,整个豪华的装饰和曾经和母亲住的小房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心里一阵酸涩。季辉跟在她身后,轻声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慢慢就会习惯的。”苏意礼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攥着衣角。

      王姨笑着在一旁说:“小姐,我先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吧。”苏意礼点了点头,跟着王姨上了楼。房间布置得十分温馨,粉色的床幔,柔软的地毯。苏意礼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季辉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喜欢吗?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装饰,之后可以按照你自己喜好来装饰。”

      苏意礼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进房间,坐在床边。

      王姨贴心地说:“小姐,你先休息一下,有什么事随时叫我。”说完便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苏意礼一个人,她看着周围陌生而豪华的一切,心里充满了无措和迷茫。

      过了一会儿,季辉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放在床头柜上,轻声说:“一一,喝点热牛奶,会舒服一些。”苏意礼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床单。

      季辉在床边坐下,温和地说:“一一,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说。虽然现在这里对你来说很陌生,但会慢慢适应的。”苏意礼依旧沉默着,眼睛盯着那杯牛奶,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季辉也不着急,静静地陪在她身边。不知过了多久,苏意礼终于缓缓伸出手,拿起那杯牛奶,轻轻抿了一口。季辉看着她,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喝完牛奶,苏意礼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一些,她轻声说:“谢谢......爸爸。”

      季辉摸了摸她的头,说:“不用客气,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出去逛逛。”说完,季辉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苏意礼看着季辉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温暖。她躺到床上,拉过被子,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入睡。然而,周围陌生的环境还是让她难以入眠,她翻来覆去,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过去和母亲生活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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