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垄间的风，吹醒江南少年心

　　自从翻开《平凡的世界》，毅恒的工余时间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用来啃数理化的硬骨头，一半用来跟着孙少平的脚步，走进黄土高原的平凡生活。他常常在工棚的煤油灯下看到深夜，看到孙少平在揽工队里忍饥挨饿，却还坚持读书时，他总会想起自己 —— 一样的底层挣扎，一样的不甘平庸，一样的把读书当成逃离苦难的光。
　　“这书有啥好看的？不就是写庄稼人过日子吗？” 工友小李凑过来，看着他手里的书，一脸不解。
　　毅恒合上书，摸了摸封皮上的褶皱，认真地说：“这里面写的，像咱们的日子，也像我老家的日子。人再苦，也得有点盼头，有点精神气。”
　　小李撇撇嘴，转身去打扑克了。毅恒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懂这种感觉 —— 就像雨霏懂他想复读的执念，那个图书馆的女孩懂这本书的好，而他，终于也找到了能让自己心里踏实的 “精神气”。
　　又一个雨天，工地停工。毅恒又来到图书馆，他找到那本《平凡的世界》，想看完最后一部分。他到的时候，女孩已经在了，手里捧着一本《边城》，正看得入神。毅恒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把书摊开，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翻书的声音和窗外的雨声，安静得很舒服。
　　快到傍晚时，雨突然变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 “咚咚” 的声响。毅恒合上书，准备回工棚 —— 再晚，土路就更难走了。女孩也收拾好东西，背着一个帆布包，和他一起走出图书馆。
　　“你住哪边？” 女孩先开口，撑着一把蓝色的雨伞，伞沿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我在东边的建筑队，离这儿有点远。” 毅恒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 他没带伞，只能淋雨回去。
　　“我往西边走，不顺路。” 女孩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把伞递过来，“你拿着吧，明天还到图书馆就行。”
　　“不用不用，我跑回去就行。” 毅恒连忙摆手，他怎么好意思要一个女孩的伞。
　　“雨太大了，跑回去会感冒的。” 女孩把伞塞到他手里，“我家离这儿近，走几分钟就到了。明天见。” 说完，她转身冲进雨里，马尾辫在雨幕中晃了晃，很快就消失在巷口。
　　毅恒握着那把还带着女孩体温的伞，心里暖暖的。他撑开伞，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 “沙沙” 的声 - 音，像是在说悄悄话。他想起雨霏送他钢笔时的样子，想起姐姐给他留温水的样子，这些细微的善意，像一束束光，照亮了他在县城的苦日子。
　　第二天，毅恒特意提前去了图书馆，想把伞还给女孩。可他等了一上午，都没看到女孩的身影。他有些失落，把伞交给柜台的老太太，拜托她转交。老太太笑着把伞往柜台里收：“这姑娘心细，上周还问起你呢，说怕你淋雨感冒。” 毅恒心里一热，又有些局促，站在柜台前磨蹭了会儿，才拿起一本物理习题集，慢慢走上二楼。
　　接下来的三天，毅恒每天都去图书馆，却没再见到何佳敏。他心里隐隐有些失落，翻习题集时总走神，眼前总晃过她递伞时的侧脸 —— 马尾辫梢沾着雨珠，浅蓝色的确良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一根细红绳，上面系着颗小小的白石子，像是河边捡来的。
　　直到周五下午，工地提前收工，毅恒揣着刚领的十块钱，想去图书馆借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刚推开图书馆的门，就听见柜台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软乎乎的，像浸了温水的棉花。
　　“王奶奶，我来拿伞，上周借出去的那把蓝格子的。”
　　毅恒脚步一顿，抬头就看见何佳敏站在柜台前。她今天换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领口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裤脚挽着，露出脚踝，穿一双浅棕色的帆布鞋，鞋边沾着点泥 —— 想来是从河边走过来的。头发还是扎成马尾，只是今天用了根米色的布条当发绳，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发梢轻轻扫过肩膀，像只安静的蝴蝶。
　　“丫头来啦，伞在这儿呢。” 王奶奶把伞递过去，又朝毅恒的方向努了努嘴，“借你伞的小伙子也在，刚上楼。”
　　何佳敏顺着王奶奶的目光抬头，正好对上毅恒的眼睛。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来，两颗浅浅的梨涡陷在脸颊上，眼睛弯成了月牙：“是你啊，伞谢谢你还回来，那天雨太大，没来得及问你名字。”
　　“我叫毅恒。” 毅恒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忙低下头，手指攥着衣角，“你呢？”
　　“何佳敏。” 她抱着伞，走到楼梯口，侧身让他先上，“你也喜欢来这儿看书？上次见你看数理化，还以为你是高中生。”
　　“我…… 我在工地打工，想明年复读考高中，然后再去考大学。” 毅恒的声音有些发紧，怕她笑话自己一个搬砖的还做大学梦。
　　可何佳敏没露出丝毫轻视，反而眼睛亮了亮：“复读挺好的，我哥去年就是复读考上的师范大学。你要是有不懂的题，说不定我能帮你看看，我高中数理化还不错。”
　　两人并肩走上二楼，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何佳敏走到之前常坐的位置，把伞靠在桌腿旁，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本《呼兰河传》，还有一个牛皮纸笔记本，封面上用钢笔写着 “佳敏的读书笔记”，字迹娟秀又有力。
　　毅恒在她对面坐下，把借来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放在桌上。何佳敏瞥见书名，笑着说：“你也喜欢这类书？上次见你看《平凡的世界》，还以为你偏爱现实题材。”
　　“是你推荐的那本《平凡的世界》，我看完了。” 毅恒鼓起勇气开口，“里面的孙少平，跟我有点像，都是在底层干活，却不想一辈子就那样。”
　　何佳敏放下笔，托着下巴，眼神变得认真：“孙少平最难得的不是想改变命运，是他在苦日子里还没丢了精神气。你看他在揽工队里，晚上别人都睡了，他还借着煤油灯看书，哪怕只有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能看得入迷 —— 这跟你现在多像？”
　　毅恒心里猛地一震，像是有人把他藏在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他看着何佳敏，她的眼睛很亮，里面映着阳光，没有丝毫杂质：“我以前觉得，读书就是为了考大学，离开农村，可看了那些书才知道，读书还能让人心里踏实，哪怕日子苦，也知道该往哪儿走。”
　　“对呀。” 何佳敏拿起笔记本，翻开给他看，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读书笔记，有的地方画着横线，旁边写着小小的批注，“我爸总说我看太多‘闲书’，不如多背点政治题，可我觉得，这些书能教我怎么做人，怎么看世界。就像《呼兰河传》，写的都是些平凡的人和事，可里面藏着最真的人情世故。”
　　毅恒凑过去看，笔记本上的字写得工工整整，批注里有她的感受，比如 “这段写冯歪嘴子的苦，看得我想哭，可他还是没放弃，人活着就得有这点韧劲”，还有 “萧红的文字真干净，像江南的雨，不重，却能渗进心里”。
　　他忽然发现，何佳敏虽然穿着干净整洁，说话温温柔柔，却没有一点娇生惯养的架子。她聊起书里的人物，就像聊身边的邻居，说起苦难，也没有居高临下的同情，只有感同身受的理解 —— 这让毅恒渐渐放下了自卑，敢跟她多说几句话。
　　“我老家在农村，家里种着稻田和桑林。” 毅恒轻声说，“去年我爹摔断了脖子，我放弃了复读，来城里打工。有时候累得扛不动水泥，就会想起孙少平，他比我还苦，却从没放弃过。”
　　何佳敏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等他说完，她才轻声说：“我爷爷也是农民，以前住在乡下，我小时候常去他家玩，知道种田有多辛苦。我爸总说，人不管走多远，都不能忘了根 —— 你现在打工是为了家人，也是为了自己的梦想，这不丢人，反而很了不起。”
　　夕阳渐渐西斜，把图书馆的窗户染成了橘红色。何佳敏看了看表，收拾好东西：“我得回家了，我妈今天炖了排骨汤，等我回去喝。对了，” 她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下自己的地址和电话，递给毅恒，“这是我家的地址，就在水利局家属院，要是你有不懂的题，或者想借别的书，都可以来找我。我家有个小书房，书还挺多的。”
　　毅恒接过纸条，纸上还带着何佳敏身上淡淡的墨水味。他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心里暖暖的：“谢谢你，何佳敏。”
　　“不用谢。” 她拿起伞，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下次我们可以聊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柯察金的故事，也很有意思。”
　　毅恒点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阳光洒在他手里的纸条上，地址旁边，何佳敏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她本人一样，温暖又亲切。
　　他翻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扉页上写着一句：“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 毅恒想起何佳敏说的话，想起孙少平的坚持，心里忽然充满了力量。
　　他知道，何佳敏就像一束光，不仅让他爱上了文学，更让他在苦日子里，看到了更多的希望。而这份偶然的相遇，也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悄悄扎了根，等着某天，开出不一样的花。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边挂着一道淡淡的彩虹。毅恒合上书，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脚步轻快地走出图书馆。晚风带着泥土的气息，吹在脸上，很舒服。他抬头望向水利局家属院的方向，心里悄悄盼着，下次和何佳敏见面，能跟她多聊几句书，多聊几句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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