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就在一瞬间

作者:厢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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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不见,陆先生


      会议第二天,日程依旧排得很满。

      徐芯强迫自己将所有精力投入到一场接一场的专题报告和小组讨论中。笔记记得飞快,提问精准犀利,与人交流时表情专注,逻辑清晰,完美扮演着一个敬业而专业的青年学者角色。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平静无波的表象下,是绷紧到极致的神经,和一片冰冷的、麻木的虚空。

      午餐是自助形式,在酒店顶层的观景餐厅。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蔚蓝的海天一色,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徐芯端着餐盘,刻意选了一个靠近角落、视野相对闭塞的位置,只想尽快填饱肚子,避开任何可能的、不期而遇的目光。

      “徐芯,这边。”

      温和的嗓音响起,是周慕远。

      他站在不远处一张靠窗的圆桌旁,朝她微笑着招手。桌上已经坐了几位相熟的同行,正相谈甚欢。

      徐芯脚步顿了一下,随即点头,走了过去。

      周慕远体贴地替她拉开椅子,接过她手中的餐盘,放在她面前。

      “看你脸色不太好,昨晚没休息好?还是报告太累了?”

      “有点累,没事。”

      徐芯简短地回答,拿起刀叉,开始切割盘中的食物,动作机械。食物的味道在舌尖模糊一片。

      同桌的几位开始讨论上午一个关于新型超导材料的报告,气氛热烈。

      周慕远偶尔会侧过头,低声询问徐芯的意见,或者在她沉默时,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将她带入讨论。他的照顾周全而得体,如同过去许多年一样。

      徐芯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句,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如同有了自己的意志,越过周慕远的肩头,扫向偌大的餐厅。人流穿梭,衣香鬓影。她像一台精准的雷达,在纷杂的人影中,下意识地搜寻着那个特定的波长。

      没有。

      直到午餐快结束,那个身影都没有出现。她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空落。

      下午最后一场全体会议,主题是 “未来十年材料计算的前沿与挑战”,主讲人是位德高望重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华裔院士。能容纳近千人的宴会厅座无虚席,气氛庄重。

      徐芯和周慕远坐在中间偏前的位置。

      院士的演讲深入浅出,视野宏阔,引人入胜。徐芯努力集中精神,试图从学术的海洋中汲取一点平静的力量。

      演讲进入尾声,到了现场提问环节。

      工作人员拿着无线话筒在过道中穿梭,将话筒递给举手的人。

      问题一个接一个,院士从容应答。

      就在这时,坐在徐芯斜前方几排、一个一直没怎么动过的身影,缓缓举起了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沉稳有力。

      工作人员立刻将话筒递了过去。

      “谢谢。”

      低沉、清晰、带着金属质感的嗓音,透过宴会厅顶级的音响设备,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徐芯的背脊,瞬间僵直。握着笔记本边缘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她没有抬头,眼睛死死盯着摊开在膝头的笔记本,上面是方才演讲的记录,字迹工整。可那些字母和符号,此刻全都扭曲、模糊,失去了意义。

      是陆淮知的声音。

      哪怕过了七年,哪怕只听过昨夜露台上模糊的一句,她也绝不会认错。

      台上院士颔首,示意提问。

      陆淮知站起身。他今日穿着一身挺括的深蓝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随意地松开着,比起昨晚的正式,多了几分随性,却更衬得肩宽腿长,气场强大。

      他转身,面向台下,目光平静地扫过黑压压的人群。

      徐芯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似乎在她这个方向,有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停顿。但她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的笔记本,不敢确认。

      然后,他开口了。

      不是中文,是流利而纯正的英式英语,发音标准,语调平稳,用词精准而专业。

      他提出的问题,直指刚才演讲中一个涉及多尺度模拟算法底层逻辑的潜在矛盾点,角度刁钻,逻辑严密,显示出对领域前沿极其深刻的理解。

      宴会厅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一阵低低的、压抑不住的赞叹声。

      连台上的院士,也微微坐直了身体,镜片后的眼睛亮了起来,显然对这个提问很感兴趣。

      他开始回答,语速不快,条理清晰,偶尔会穿插一两个幽默的比喻,引得台下会心轻笑。整个过程中,陆淮知一直站着,微微侧身,专注地听着,不时点头,姿态放松而自信。

      阳光从侧面高窗射入,给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那专注倾听的神情,竟有种慑人的魅力。

      徐芯依旧没有抬头。

      她能听到自己牙齿轻轻打颤的声音,尽管她拼命咬紧。

      膝盖上的笔记本,被她的指尖抠出了深深的褶皱。

      周围的一切——院士的声音,听众的反应,空调低沉的嗡鸣——都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

      只有陆淮知那低沉平稳的嗓音,和他偶尔随着思考微微晃动的、西装裤包裹下的长腿,无比清晰地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忽然想起高三那年,他站起来回答老严提问时,那副不耐烦又桀骜的样子。和眼前这个在顶级学术会议上,用流利英语与行业泰斗从容对话的男人,判若两人。

      七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提问环节结束,院士对他报以赞赏的微笑。

      陆淮知微微欠身,坐回座位。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徐芯的方向一次。

      会议在热烈的掌声中落幕。人群开始涌动,起身,离场,互相寒暄。

      嘈杂声浪重新席卷而来。

      “徐芯?”

      周慕远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一丝疑惑。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手怎么这么凉?”

      徐芯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周慕远不知何时握住了她放在膝头的手,掌心温暖干燥。而她自己的手,冰凉,僵硬,甚至在微微颤抖。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力道大得让周慕远愣了一下。

      “没、没什么。”

      她站起身,动作有些急,膝盖上的笔记本滑落在地,纸张散开。她慌忙弯腰去捡,眼前却一阵发黑,头晕目眩。

      周慕远先一步蹲下,帮她快速整理好散落的纸张,递还给她,眉头微蹙,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

      “你脸色真的很差。是不是这几天太累了?”

      我送你回房间休息吧,晚上的招待晚宴,要不就别去了?

      “不用。”

      徐芯接过笔记本,抱在胸前,像抱着最后一点屏障。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身体,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

      “我没事,就是有点闷。我自己回去休息一下就好。晚宴……我再看。”

      她需要独处。

      “立刻,马上。”

      不等周慕远再说什么,她抱着笔记本,几乎是仓皇地,低着头,快步朝着与人群流向相反的侧门走去。她不敢抬头,不敢看任何方向,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侧门外的走廊相对安静,连接着酒店的另一翼。

      她脚步不停,穿过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拐过弯,前面是通往客房区的电梯厅。

      就在她即将走到电梯口时,旁边安全通道厚重的防火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推开。

      一道高大的身影,迈步而出,恰好挡在了她的正前方。

      徐芯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去,惊得后退半步,猛地抬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轰然碎裂。

      陆淮知站在她面前,不到一臂的距离。

      他脱去了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只穿着挺括的白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结实的小臂。

      他微微垂着眼,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惊惶、苍白、失魂落魄的脸。

      走廊里灯光柔和,空气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和她自己失控般剧烈的心跳。

      七年光阴,在此刻坍缩成咫尺之间。

      他身上的气息,不再是记忆中干净的皂角味,而是一种清冽冷峻的木质香,混合着极淡的烟草味,成熟,陌生,却带着更强烈的、不容错辨的侵略性,铺天盖地地将她笼罩。

      徐芯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血液在四肢百骸冰冷地凝固,唯有被他目光锁定的脸颊,烧起一片滚烫的赤红。

      陆淮知没有说话。他就那样看着她,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仿佛能穿透她所有勉力维持的平静表象,直抵内里那片兵荒马乱。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他微微动了动,似乎是侧身,要为她让开道路。可他的视线,却依旧牢牢锁在她脸上,没有半分移开。

      徐芯的手指,死死抠紧了怀里的笔记本。

      皮革封面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问什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只有无数个破碎的念头疯狂冲撞——为什么在这里?你想做什么?你还记得我吗?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最终,她只是极其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三个字,声音干涩嘶哑,几乎不像是自己的:

      “……陆淮知。”

      这三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在死寂的空气里,突兀地转动了一下。

      陆淮知的目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似乎有更幽暗的波澜掠过。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他看着她,看了她很久。久到徐芯几乎要承受不住那目光的重量,想要再次落荒而逃。

      然后,他才终于,极其缓慢地,开了口。

      声音比刚才透过话筒时更低,更沉,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沙哑,和一丝她完全陌生的、冰冷的嘲意:

      “徐总,好久不见。”

      徐总。

      这个称呼,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徐芯的心脏。

      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公式化的、商业场合的客套,和一种刻意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七年杳无音信,七年漫长时光,无数个深夜偶尔浮现又强行压下的疑问和怅惘……最后换来的,是这样一句,冷冰冰的、带着讽刺意味的 “徐总”。

      所有的期待,所有的混乱,所有强撑的镇定,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一股混杂着难堪、刺痛和巨大失落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僵硬麻木。

      她看着他,看着他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冷漠审视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没有一丝旧日痕迹的漆黑。

      原来,真的只有她一个人,像个傻瓜一样,将那段短暂的交集,在心里藏了七年,反复摩挲,赋予它根本不存在的重量。

      他早就放下了,走远了,站到了她需要仰望的高度,用一句 “徐总”,划清了所有的界限。

      也好。

      这样,最好。

      徐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刮过喉咙,带来刺痛。她挺直了早已僵硬的背脊,抬起下巴,迎上他的目光。

      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一种近乎苍白的平静。

      她甚至,学着他的样子,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不像笑,更像某种自嘲的印记。

      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以一种她自己都惊讶的、平稳到近乎冷漠的语调响起:

      “是啊,好久不见,陆先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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