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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游
殷长歌行至府门附近,脚步不觉迟疑起来。苏卿萍那双含泪的眼眸忽然浮现眼前,他迟疑着是否向她道个别。然而一想到要独自面对那位端庄清丽的小姐,心中又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踌躇间,却见福伯在门房处吩咐下人收拾行装。
殷长歌心下一松,快步走了过去,“福伯。”
老人闻声回头,见到是他,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注意到少年的包裹,目光微微一凝,“阿离少侠,您这是——”
“我要走了,特来向您辞行。”殷长歌顿了顿,耳根有些发热,“也——烦请您,代我向苏小姐转答一声。”
看着少年欲言又止的模样,福伯瞬间了然,呵呵一笑,“好,老奴一定将话带到。不过少侠欲往何去?”
“涪州。”殷长歌回道,“听说那里将开武林大会,我想去见识一番。”
福伯的双目倏地一亮,仿佛点燃被岁月尘封的光彩,微佝的脊背也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语气中带着追忆和向往,“武林大会,那可是江湖儿女最向往的盛事。老奴年轻气盛时,也练过一些拳脚,当年做梦都想去见识一番,可惜——”
他摇了摇头,目光随之黯淡下来,“后来随老爷来了邕州,安家落户,琐事缠身,这心愿也就搁了一辈子。”
殷长歌恍然想起福伯那凛厉的鞭法,忍不住追问:“福伯,武林大会究竟是什么样子?”
福伯捋了捋白须,眼中神采重现,“那可了不得,正所谓‘八方风云汇九州,一剑光寒动地霄’。各门各派的高手齐聚一堂,切磋较技,有的是为了扬名立万,有的是为了争夺至宝,自然也有如少侠这般,只是去开开眼界。不过——”
他忽然压低声线,话语流出几分告诫,“武林大会藏龙卧虎,不乏阴谋算计,除了明面上的比试,暗地里的交易、寻仇、结盟,各种意想不到之事皆会发生。尤其是这次涪州大会,距上次洛阳盛会已隔十六年之久,连韩相也会亲临,其中的水,只怕深不可测。”
二人说话间,一个轻柔的女声从旁边传来,“福伯,回京的行李还要再精简些——”
殷长歌转头一望,竟是苏卿萍带着侍女款款走来。
苏卿萍话至一半,目光落在少年肩头的包袱上,微微一顿,随即了然,“少侠这是要离开了?”
她的声音轻柔,还含着些许哭过的沙哑,听得殷长歌心头一动,点了点头道:“苏小姐,我要北上了。”
“北上?”苏卿萍轻诧,掠过福伯脸上还未褪去的兴奋之色,忽而通明,“去武林大会吗?”
殷长歌面露讶色,没想到深居简出的闺阁小姐也知晓武林大会。
苏卿萍将他的神色收入目中,浅浅一笑,“方才听韩将军同父亲说起,少侠武功高强,心向江湖,此时北上,除了武林大会,想必不会再有其他要事了。”
言罢,她对身旁的侍女轻声吩咐,“去我房里,将那个青色绣平安纹的香囊取来。”
侍女应声而去。
苏卿萍这才转向殷长歌,掠过他包扎的左臂,关切道:“我听福伯说过,武林大会群雄汇聚,固然令人向往,但江湖风波恶,少侠此行,还请务必珍重自身,莫要轻易涉险。”
一番话如涓涓细流,润物无声。殷长歌生平头一次被如此温柔关怀,望着少女清澈的眼眸,心底那份朦胧的美好似乎又清晰了几分,但似乎也仅止于此了。
他郑重颔首,“多谢小姐关心,我记下了。”
侍女取来香囊,苏卿萍接过递予殷长歌。那是一个青丝绣成的香囊,纹路生动,针脚细密,外面绣着平安纹样,散发着淡淡的宁神檀香。
“这平安符是不久前在庵中为母亲祈福所求,虽不值什么,却是一份心意。”苏卿萍轻声道,“赠予少侠,盼你一路平安。”
殷长歌看着那精致的香囊,又望向苏卿萍温和的容颜,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指尖刻意避开触碰,香囊散发着淡淡的温度和清香。
“多谢苏小姐。”殷长歌低声致谢。
苏卿萍略一颔首,不再多言,继续与福伯商议回京的行李之事。
殷长歌握着香囊立在原地,望着对方专注的侧影,心中有股说不清的怅然,方才的赠予于对方而言,显然只是顺手而为。
“走吧,少年人。”福伯忙里偷闲,对他温和一笑,“江湖路远,前路还长着呢。”
殷长歌回过神,连忙敛下情绪,将平安符贴身收好,对福伯抱拳一礼,随后毅然转身,踏出了苏府的门槛。
阳光正好,将他的身影在青石板上拉得修长。少年背紧辟水剑,怀揣一份带着祝福的温暖,向着未知的江湖坚定走去。
左臂的伤处,似乎不那么疼了。
新的路程,又在脚下开始了。
韩睿铮所赠的程仪颇为丰厚,足以让殷长歌不再为食宿发愁。他在邕州城外的市集置办了一身靛蓝粗布衫,换下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又购来厚油布将辟水剑重新裹紧负在身后。如此一来,他看上去更像一个寻常的游学少年,虽然容貌依旧出众,但总算不再如从前那般引人注目。
丞相高徒的手书果然十分管用,离了邕州地界,殷长歌听从当地人的建议,改走水陆北上。他在码头亮出信函,盘查的官兵瞧见鲜红的官印,神情顿生肃然,虽见他年少,却不敢有丝毫怠慢,略问两句便恭敬放行了。
客船缓缓驶离,殷长歌站在船舷边,望着脚下滚滚而去的邕江水,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他第一次乘船,山中虽有清溪明湖,却无这般开阔奔腾的气象。江水翻涌着浊浪,卷起层层泥沙,一如他此刻的心绪,看似找到了前行的方向,内心依旧混沌不明。
船行平稳,两岸青山如屏,缓缓后移。殷长歌寻了处僻静的角落坐下,将行囊抱在怀中。辟水剑冰凉的剑身贴着脊背,令他始终保持着一丝清醒。苏卿萍赠送的平安符贴身收着,淡淡的檀香似乎已与体温融为一体,唯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幽幽散出,提醒他那段短暂而温暖的际遇。
船行半月,江面风平浪静。在此期间,殷长歌与同船的商贾学子少有交谈,多数只默默打坐调息,或是观察船客百态,听他们天南地北地闲谈,从中捕捉一星半点关于武林大会的消息。
这日傍晚,客船终于在一声悠长的号子中缓缓靠停。
桂州一城不负“山水甲天下”之名,奇峰耸立,碧水环绕,即使在沉沉暮霭中,也难掩钟灵毓秀之气。码头灯火初上,人声鼎沸,比之邕州更添几分繁华喧嚣。
殷长歌随着人流登岸,打算寻个客栈落脚,明日再继续赶路,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
“不长眼的东西!撞坏了我家公子的玉扇,赔不起就想跑?”几个家丁模样的大汉,围着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不断推搡辱骂。
被围的男子一身半旧道袍,却未戴道冠,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看上去二十出头的,面容清癯,对几名壮汉陪着笑脸,连连作揖,“几位爷,误会,真是误会!贫道——在下只是路过,是这位公子自己转身撞上来的——”
“放屁!分明是你这穷酸道士故意撞过来,想偷东西吧?”为首的家丁唾沫横飞,伸手就去揪那道人的衣领。
殷长歌不欲多事,下山后的经历让他深知,身在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而,被围困的道士看似狼狈,一双眼睛却格外清亮,即使被几名凶神恶煞的家丁团团围住,面上也并无多少惧色,反而有种故作可怜的狡黠。
就在家丁的手即将触及之际,那道人脚下似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呦叫了一声,身子一个趔趄,异常巧合地避开那一抓,肩膀更是极不小心地撞在了一旁的货堆上。
哗啦一声,货堆上的麻袋纷纷滚落,好巧不巧地砸向那几名家丁。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家丁们被麻袋砸得手忙脚乱,怒骂不止。那道人则趁机从人群中钻出,口中还不住喊着,“诸位爷息怒,息怒!”
他钻出的方向正是殷长歌所在之处,与少年擦肩而过的瞬间,忽然抬眼飞快地一瞥,唇角勾起一抹极细微的弧度,随即像一尾泥鳅,迅速消失在熙攘的人潮中。
殷长歌心中一动,那道人的身法,看似笨拙,实则极其巧妙。
待那几个家丁推开麻袋再去找人时,早已不见了道士的踪迹,他们骂骂咧咧地返回,转头一脸谄媚地簇拥着一位手执断扇的华服公子,在对方铁青的面色中渐渐远去。
殷长歌摇了摇头,抬脚欲走,忽然踩到一件硬物,垂首一看,竟是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
他弯腰拾起,木牌材质普通,但入手微沉,上面刻着一些看不懂的扭曲符文,似乎有些年头了。
这是那个道人遗落的?
正在端详间,身后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福生无量天尊!这位小哥,你拾到的可是贫道之物?”
殷长歌蓦然回首,方才消失的道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他,目光带着一丝玩味,径直落在他捏着木牌的手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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