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瑶十三年

　　徐玥弹的是琵琶曲——《汉宫秋月》。

　　琴声凄苦悲凉，转音处处透着无可奈何的凉意。对着秋月深思，在这寂寥宫内，幽怨悲愁的情绪何解？曲毕，余音缭绕。

　　“不愧是年年的琴艺榜首啊。”

　　“哇，怎么觉着徐玥的琴艺更加精进了？这次琴艺榜首非她莫属了吧！”

　　熙溱公主坐在高台上听完也忍不住鼓掌。

　　虽说徐玥的琴声意境不足，但这个年纪便能弹奏的如此已是不错，确有榜首之姿。前一人表现的这般出色，接下来上场的那位，真是不走运啊……

　　思索间，下面的人也有了动作。

　　下一人，居然是她……

　　徐瑶沉稳至极，缓步朝台上走去。

　　“三姐姐等会儿上场，可要加油才是啊。”徐玥一直观察徐瑶，方一下场就走到徐瑶面前，撂下这句话。

　　对琴艺而言，徐玥有的哪能是一两分的高傲，她练琴足足有七年之久。可况，高嫣然可是给她请了定京最好的琴师传授琴艺。

　　徐瑶笑意浅浅，微微颔首道谢：“那我就借四妹妹吉言了。”

　　徐瑶跪坐在青玉簟上，推开琴匣，桐木独有的香气弥漫出来，夹杂着周遭的凉意，淡淡的，像是洗涤过岁月的味道。

　　她双手托住琴背，将这架桐木古琴拿了出来，放在面前的琴桌上。不过眨眼时间，却在众人眼里慢放……她动作轻缓优雅，仿佛对这古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徐瑶轻抚琴弦，指尖微屈，琴弦拨动，起音“噔”的一声，砸在众人心上，四下寂静无声。

　　她要弹古琴曲《平沙落雁》。

　　“盖取其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鸪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也。”[1]少女清灵灵的声音响起。

　　近接着，一音一符，铮铮入耳。

　　初弹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缥缈，序雁行以和鸣……欲落时，空际盘旋，其声缭绕。将落也，敛声斜掠，绕洲三匝。既落也，此呼彼应，三五成群，或飞或鸣，或栖或食，得所适情。[2]

　　明德十六年，正是饱受外敌纷争不断的时段……天下有识之士无不忧心忡忡，能人异士、隐居修士无不出山相助。

　　落定平沙——山海浮动终归于定，世事纷扰后，终寻得心中净土。河清海晏，四海升平。

　　她弹奏的落雁平沙，无半点忧天悯地之情绪。

　　正是“以鸿鸪之远志，寄逸士之幽怀”颂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之情。[3]

　　而校检，正是以表有识之士之志的最好时机。

　　曲已散，而众人皆醉……

　　舒砚从一开始起，目光便落在徐瑶身上。尾音悠长缭绕，散净时，他才从中找回自己。

　　倒是聪明。

　　“入耳为佳，适心为快。”[4]穆清在一旁对着舒砚说道，“眼光不错。不过，还是你高攀了。”

　　舒砚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勾唇一笑无声地回应。

　　乐理的考评是由两位琴师及熙溱公主共同评定。由在场众人的反应来说，此次榜首早已板上钉钉。

　　但仍有一位琴师说：“我认为徐四姑娘更胜一筹。此次校检为的是凭真才实学，徐三姑娘琴艺高超不假，但难免有取巧图便之嫌，还望诸位多思量一二。”

　　“秦司乐，光从技巧而言，徐四姑娘竟还比的过徐三姑娘？琴者问心，琴艺高超从来不止看指法，问心才是更具内涵的技艺。只顾指法不论心，再好的琴也无情。何况此次琴艺考核，并未规定名类曲目，何来取巧？”熙溱公主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立意高远，人境合一，有文人雅士之风骨。为何堪不起此次榜首？”

　　其余几人皆认问穆清说的在理。秦司乐不便再固执己见，颔首回道：“公主说的是，微臣愚钝了。”

　　才艺考核结束，众人回到原位。宫中的一位公公开始宣读排名：“经御聘的三位琴师及熙溱公主评定得——”

　　徐玥坐在位置上，在外面她总是一副大家闺秀的面貌，也就在刚才徐瑶弹奏完，神色大变，却还在竭力维持浅笑的模样。桌下，她绞着帕子，右手的指甲死死掐住帕子上杜鹃花的图案。

　　“甲等第一名徐瑶、甲等第二名徐迎迎、甲等第三名宋玉溪…乙等第一名余姚姚、乙等第二名陈思颖、乙等第三名金与榕。”

　　甲等第一名徐瑶。

　　第一名徐瑶。

　　徐瑶。

　　顿时“徐瑶”这个名字回响在徐玥耳边，她引以为傲的琴艺，就这么输了，输了！还输给了她眼一点也瞧不起的徐瑶。

　　徐玥抬眼看向被众星捧月的徐瑶。

　　她察觉到徐玥的目光，侧头微笑着看她。徐玥眼里的愤恨再也忍不住了，若这不是皇宫，徐玥恨不得立马撕烂她的嘴。

　　*

　　下半晌，男子的考核也大致结束。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碧空中的流云变得潋滟，暮色逐渐浮了上来。

　　接下来的骑射了。男子那边同往年一样，陆晏知、程子澜位居前列。

　　女子骑射四人一组，相比男子而言简单许多。只需在习武场，策马而奔，再尽头定点射箭即可。

　　徐瑶在较后的一组，另外三位女子，似是骑射并不怎么样，只好全心琢磨如何优雅的上马，柔弱是柔弱，但确实不失淑女之风。

　　徐瑶手握缰绳，左脚往马镫上一踩，身姿轻盈，跨坐在了马背上，一气呵成。

　　“这位徐三小姐总是令人眼前一新，这才是骑马该有的味道。”程子澜摇扇赞叹道。

　　陆晏知同他倚着树观望习武场。

　　“驾——”

　　徐瑶策马扬鞭，在暮光下，一抹烟霞色夺目而出，她青丝如瀑，绸缎般的发丝飘扬。衣衫如流光般飘过。

　　她忽而闪回点微明微暗的记忆来。那时还是幼年在定京，仿佛在什么地方一练过几次射箭。但究竟在何时何地，她竟是记不清了。

　　箭搭上了弓。

　　“步射最忌浮躁。耐心者，方得始终。身姿要端正，肩胛打开，微闭左眼，目视前方……拉弓。”

　　只听见“咻”的一声，箭既出，但力量不够稍有偏差，射了八环。

　　徐瑶不知怎的，在拉弓的一瞬间，耳边响起了那样一番话。寻思无果……也许是大哥教的吧。也没多想，返行而归了。

　　彼时，人已散的差不多了。

　　下马时，徐瑶就见着，徐璎、白渺渺在远处的亭台坐着等她。二人齐齐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忽的，身侧马蹄声响起，徐瑶转过头看见的就是一匹枣红色骏马飞奔而来，还没待她反应过来，一阵劲风袭来。徐瑶只觉得眼前模糊不清，脑袋也嗡嗡的，就被人带着转了个方向。腰身被什么抵着托起，而她抬头入目的就是舒砚那张俊俏的面容，他嘴角噙着笑。

　　白玉耳环滴滴欲坠，眼前的少女，几缕发丝贴着脸颊。似是惊吓过度，顿时忘了呼吸，脸颊两侧泛着红晕，她抬起清亮亮般的眸子看他。

　　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她撑着舒砚的手臂，逃离了他的束缚，退到了一步远的地方。

　　“多谢瑾王殿下出手相救，小女子不胜感激。”

　　徐瑶的手似乎还留存有他手臂的余温。她把手交叠在前对着舒砚说道。

　　舒砚微微俯下身来与徐瑶对视，含笑桃花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哦？那你打算如何谢我？”

　　徐瑶在同龄女子中，身高算是出挑的了，但站在舒砚面前，却还不及他的下颌。这含笑的声音，入雪如松，却不冷，意外的好听。

　　一种会很让人松懈下来的声音，莫名熟悉。

　　虽说徐瑶是真心谢他，但哪有把这话摆在明面上说的。“家父是正二品官员，若是殿下今后有需定会相助。”

　　“我救了你，又关你父亲何事？”徐瑶被怼的哑口无言。

　　思索了一下，堂堂的瑾王殿下向来养尊处优，还会缺什么？

　　“那王爷想要我如何报答？”

　　舒砚轻笑了一声：“很简单，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来告诉你。走了。”

　　舒晏转身，朝身后的她挥了挥手。

　　这熟稔的语气……真是奇怪。

　　紧接着徐瑶看见了对方手中握着的扇子，想必适才就是用这个托住了她吧。

　　树下的程子澜被舒砚气的跳脚。

　　“这个舒池玉，英雄救美就英雄救美，抢我扇子干嘛!”

　　方才，程子澜正和陆晏知聊着什么，并未注意到习武场发什么了何事。他把玩在手中的竹扇，前一瞬还扇着风，后一刻便不翼而飞了。

　　“先不提这个。之前鲁郡王府中的那位姑娘，摔在池玉跟前，他都没理会，这回怎么就去救徐三小姐了？”陆晏知看着两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是哦。”程子澜也顺着他的视线，看着两人。

　　红衣少女在晚霞中的立在原地，看向那位离开的少年，若有所思。

　　“管他呢！我要先去找舒池玉算账，别让他把我宝贝扇子弄坏了。陆逢辰你可千万别拦我，我程子澜今日定要同他一决高下。”

　　陆晏知冷笑一声，说的倒是轻松：“你去啊，我绝不拦。”

　　程子澜：“……”

　　徐瑶虽是被刚才的情景吓到了，但她还记得那匹枣红色的马，是方才徐玥骑射所骑的……

　　药效发作了，也是该一笔笔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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