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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小少爷经常来餐厅吃饭就是为了林雨的手艺——这个传闻渐渐在餐厅内部传开了,连一些大厨偶尔也开始打趣林雨来拉近关系,上周行政主厨就给林雨塞了本书《新式面点工艺》。
林雨摩挲着书的封面,心里五味杂陈,离开学校后他基本上和书本断绝了联系,时隔经年再摸上书本,一些往事也浮上心头。
正皱着眉琢磨,陈文斌端着洗好的蒸笼过来,瞥见他手里的书,凑过来笑:“雨哥,你还看这个啊?李师傅上次也给老陈了一本,我翻了两页就看不懂,直接扔宿舍了,差点儿忘了这回事儿了。”
林雨没说话,翻到之前做“金乌衔瑞”时卡壳的地方——书上写着“水油皮三折六擀的关键:每次折叠后需松弛 15分钟,避免面筋过度拉伸导致酥层断裂”。他忽然想起上次做第二笼时,因为赶时间没等面团松弛,烤出来的“羽片”果然有几处裂了口,当时只当是黄油少了,现在才知道是面筋没“歇够”。
“这上面说的,比师傅口头教的细。”林雨指着那行字,声音轻得像在自语,“要是早看懂,上次就不会出错了。”
陈文斌挠挠头:“懂不懂也没啥吧?咱们跟着师傅学,照葫芦画瓢也能做好。”
林雨没接话,把书合上,封面的烫金字在灯光下晃眼。他想起上次西点工作间里做提拉米苏,他听着那些师傅争论,什么马斯卡彭奶酪比例,什么奶酪的凝乳原理——什么是凝乳原理?他连“凝乳”两个字都只听过没见过。
再就是上周三,老李叫他改良一道传统面点,他看着食材却一头雾水无从下手。当时老李的脸色就变了,后来耐着性子亲自动手带着他一步步解析步骤,最后看到差强人意的成果,老李语重心长地说了句,“虽说厨子都是手上的功夫,可是现在哪儿那么多家传,你要想做的比别人好,至少做菜也带上脑子,不然一辈子跟着别人屁股后面捡现成的?”
当时把林雨臊得脸通红,他想起初三毕业时老师的话,他曾经也是个很会读书的人,怎么现在...一种前所未有冲动用上心头,他想要重拾课本。
晚上送完外卖,林雨把书带回出租屋。桌子太小,他就把书摊在床尾,就着台灯的光翻阅。遇到不认识的词,就拿手机当字典用:“晶型结构”是“物质内部粒子的排列方式”,“蛋白质变性”是“蛋白质受物理或化学因素影响,结构发生改变”…查完还是不懂,他就对着书里的配方试——书上说“酥皮用冷藏黄油比常温黄油起酥效果好”,他对比起白天做的酥皮,确实用了常温黄油,分层没那么明显。
台灯的光落在书页上,他久违地怀念起上学读书时候的感觉。从老詹那里他学了很多,即便如此,老詹也还有绝活藏着掖着。可是你看这本书,摊开着,敞开着,只要拿到它的人都能学习里面的每一道菜。里面清晰的用数字写着每个步骤里材料的分量,再不是老詹口里的“你看着来”和“就这么着,注意手感”之类引人琢磨的词儿了。
林雨重新读书的想法再一次强烈撕扯着,烧得他立刻打开软件下单了一整套高中书本。他想读书,读完高中去参加高考,考成人大专也行,要是有余力就升本科...林雨打断了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法,第一次开始规划起自己的未来。
他扪心自问,想做一辈子厨师吗?
答案是不知道。
那想做什么呢?
林雨琢磨了许久,心里的答案仍是不知道。
虽然但是,他却知道自己不能也不愿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三天后,快递员打电话来时,林雨正在送外卖。他快速结单后一路把油门拧到底,跑回出租屋楼下,看着快递员抱来的一摞书,心都沉了沉——比他想象中厚得多,语文、数学、英语...他把书抱回出租屋,堆在床尾的小桌上,挤占了大半张电脑桌。
往后的日子,林雨的生活多了件事——每天收工后,雷打不动学一小时课本。有时候是在出租屋的台灯下,有时候是在餐厅后厨的休息间,趁午休翻两页。遇到不懂的,他还会问问几个上过高中的同事。久而久之,后厨都知道林雨在学习了。
连李师傅有时候见到他,都不似以往那么板着个脸,偶尔还会调侃一句,“林师傅这是要考大学呢?!”
曾经陈文斌撞见他在休息间背英语单词,凑过来稀奇:“雨哥,你背这玩意儿干啥?咱们做点心又不用跟外国人说话。”
林雨笑了笑:“想学就学呗,以前没条件,现在学学也不迟,再说对工作也有好处,多学点儿总没错的。”
陈文斌撇撇嘴,没再追问,他是高中毕业,可是高中三年净混日子了,看到考大学无望,连高考都没参加,时间一到就出门打工来了。看着林雨这般上进,他就跟上学时候看到努力学习的同学一样,总是不得劲——以前林雨跟他们一样,下班就聊外卖、聊工资,现在却总抱着书,还时不时带着耳机听英语。
只是再怎么努力,到底离开校园十几年了,重新拿起书本后,往往看得懂字却没办法理解意思,林雨时常感到力不从心。不得其法的时候,林雨摸索着学会了使用一些学习软件,有人领着总是比自己闭门造车强得多。
这事不知怎么还传到了张简霖的耳朵里,有一次来吃饭,少年人送了他一套很精致的单词卡片。林雨手忙加乱地收起这份礼物,耳朵有些发红。
倒是张简霖兴致盎然,“我会英语哦!哥哥有不会的可以问我。”说着还抢过单词卡,指着“cheese(奶酪)”念:“喏,这就是做提拉米苏的那个!”
张简霖的英语发音特别好听,跟他在视频里听的一样正宗,林雨配合着读了两遍,他看得出来张简霖是正儿八经提议当他的老师,他当然不敢真的让张简霖当自己的老师,不过也硬不下心肠拒绝这么直白的善意。
日子一天天过,林雨也习惯了这种重拾书本的生活,数学书上画满了红色的批注,英语单词卡都翻的起毛边,物理化的笔记记了厚厚一本...当然学习永远只能排在工作后面,至少确保工作不出什么纰漏,不然黄经理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或许是工作学习带来的成就感,慢慢培养了林雨的自信,偶尔他看着菜谱也会做些自己预想中的小改良,不再像以往别人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老李都当面夸过他有灵气肯动脑。
就在林雨以为生活就要这么平淡无波的过下去的时候,意外来了。
那天林雨正在给工作间做清洁,手上还沾着面粉的白印子,听见小李说“黄经理找”,心里先咯噔了一下。他下意识把最近几天工作日常在脑子里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去了经理办公室。
敲开经理办公室的门,黄经理和老陈齐齐望向他,脸色不太好。林雨不明所以,打了声招呼,走进去坐了下来。“经理,你找我?”
黄经理笑了笑,将电脑屏幕转向林雨,林雨定睛一看,上面正在播着视频,主角是...陈文斌。林雨心知不妙,又仔细看下去。
三分钟后视频结束,林雨咽了咽口水,之前一直没吭声的老陈叹了口气,开口道:“林雨,经理不想把事情闹大,不然今天一大早我就直接报警了。”
“别,”林雨忙出声打断,他看着老陈,又不知道说什么。
老陈了然地挥了挥手,“知道,知道,经理也劝了我,放心,我没把事闹大。”老陈喝了口水,欲言又止,显然对这个自己选的徒弟失望至极。
黄经理接过话茬,“我跟老陈说了,毕竟是小年轻,闹大了对店里的声誉也不好。现在钱也追回来了,损失也挽回了。本来呢,出了这种事,陈文斌我肯定不会再留了,别的不说,以后住在宿舍的其他人...”
林雨点点头表示理解,又忍不住追问,“那现在?”
“陈文斌说让你做他的保证人,算是用你的信誉做担保,给他一次机会。”黄经理呵呵一笑,“我本来想这和你毕竟没什么关系。但他说因为他母亲的事借了你不少钱,他想保住这份工作打工还钱。所以,我想着,先问问你的意见。”
林雨本来被人叫来看这么个东西,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此刻听了经理的话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经理,老陈,我先替他谢谢你们,我借钱给他了,但是我也跟他约定了三年还清就行,不晓得他...大概是年纪小不扛事儿,就给他一次机会吧?!平时在一起,你们也看出来了,这孩子没有坏心思。我会劝劝他,要是宿舍的同事有意见,我帮他在外面租房住。”
老陈无所谓的摇摇头,跟黄经理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倒是黄经理静静看了林雨几眼,放下手里的茶杯,缓缓开口,“行,这次就当他不经事。人现在在宿舍待着,你有空打电话安慰一下他,今早的事估计他也吓到了。”
看着林雨打开门就要出去,黄经理出声唤住了他的脚步,“林雨,你是个实诚人,我很看好你,不过,我觉得做人吧...”黄经理低头想了想,开口道:“你人知上进,和简家的关系处理的也不错,别总把精力放在别人身上!”
林雨脑子里还在想陈文斌的事儿,没太懂这话,只呆呆点了点头,算是接收到对方的好意。
带上门,走廊的灯管嗡嗡作响,刚才那段视频在他脑子里反复倒带。他走到后巷定了定神,摸出手机给陈文斌拨视频。响了七声才接,画面里陈文斌头发乱蓬蓬的,眼眶通红:“雨哥……”
“在哪?”林雨声音沉了些。
“宿舍。”陈文斌吸了吸鼻子,“他们让我在这儿等通知。雨哥...”
镜头晃了晃,露出斑驳的白墙。林雨看见他手腕上有道红印,像是被拽的。“有人打你了?”
“没有。”陈文斌低着脑袋,一脸忐忑,“雨哥,经理怎么说啊?我,我错了,我还能不能回去?我,”
林雨打断他的话,“你为什么要偷东西?”
陈文斌一噎,视频里原本微红的眼睛低垂着,此刻里面开始蓄满眼泪。“雨哥,我,我...”
林雨神色复杂地望着陈文斌,看着他脸上沮丧、悔恨、懊恼...的神色变幻个不停,最终还是不忍心步步紧逼,只能开口说道:“经理已经答应了,这次既往不咎就当是你年轻不懂事,我给你做担保,你自己要保证以后这种事再也不能做了。”
黄经理说的话还历历在耳,
“他偷了老陈师傅七千多块,还有没有其他人不晓得,一大早没来得及问,但,单就老陈这点儿钱就够他一个盗窃罪了。”
“他还私拿后厨里的名贵食材,每次只拿一点儿,但是就他拿的那一块蓝旗金枪,值两千。”
...
“你今天别上班了,在宿舍好好想想。”陈文斌劫后余生的表情还没来得及上脸,林雨又说:“我今天七点下班,你瞅着时间在路口等我,我们俩一起吃晚饭。”
陈文斌感激涕零地挂断了视频,林雨看着手机里自己的脸,一时有些懊恼,他又逾矩了——给人家担保。他无声苦笑,也不知道那会儿自己脑子怎么就灌满浆糊了,只是此刻再后悔也无济于事,更何况,看了陈文斌的样子,他又不自觉说服自己,担保就担保吧,毕竟还是个孩子。
宿舍是餐厅租的老居民楼,三室一厅挤了八个男生,空气里总是飘着泡面和汗味。
陈文斌挂上电话坐回自己的床沿,视而不见四处散落的衣服,乱七八糟的床铺也懒得收拾,他定定看着虚空,一直砰砰直跳的心脏开始缓慢镇定下来。
今天一大早老陈一起床就开始嚷嚷,慌乱中陈文斌都还没听清楚在吵什么,已经心虚到手脚发软。
全宿舍的人都知道老陈喜欢取现金放在宿舍里,金额不定有大有小,他有个儿子已经出来工作老婆也早死了,身上没了负担加上又是老师傅,总是显得比身边的人阔绰一些,几个小子也乐得跟在他身边,又哄了他高兴还能时不时占点便宜。前几天陈文斌看到了他衣橱里的钱,一沓红彤彤的,顿时就把他的心思给吸引住了。
这几天他上班时不时走神,那沓粉红的东西总在他心里一闪而过,跟钩子似的。
他打开手机看着记账本儿,密密麻麻的。每个月他能拿到4250块,钱一到手他就要划2500块给林雨还账,再转1200块回去,家里也欠了别人的钱呢。才开春,买种子买化肥还要家里父母的吃喝拉撒都是钱,每天睁开眼睛他就犯愁。
前两天,打给姐姐的视频老是被拒接,他心里恨意丛生,他们姐弟恋关系一直很亲密,姐姐不接视频只有一个原因——她又被那个畜生给打了。她总是这样,被打的鼻青脸肿也不敢说,他曾经劝过她,以为她不肯离婚是还爱着那个男人又或者为了只有3岁的小侄女。可是不是,姐姐说她结婚拿了人家16.8万,钱用来给家里盖房子养猪...陈文斌哑火了,他知道那笔钱还用来供他上高中了。
之前他偷偷打听送外卖,结果身上连买个电动车的钱都没有。
是什么让他鬼迷心窍失了分寸的?是那笔钱,对,就是那笔钱,见过那笔钱之后他的心就没安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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