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闹翻天

　　圣保罗医院的疗养区，藏在主楼后头，像是一栋被阳光和绿植精心宠坏的小别墅。它不声不响地独立成篇，仿佛是医院这个“正经职场”里偷偷开的小茶馆——没有急诊室的心跳加速器警报，没有手术室门口焦急踱步的家属，更没有实习生抱着病历本狂奔时撞翻轮椅的经典桥段。这里的节奏慢得像是老式挂钟的秒针，一格一格，走得理直气壮。

　　这栋翼楼采光好到离谱，巨大的落地窗白天几乎能当镜子用，阳光洒进来的时候，连灰尘都显得很有艺术感，在空中跳着慢动作华尔兹。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奇特的“疗养区限定香氛”：前调是消毒水那股子凛冽劲儿，中调混着餐厅飘来的炖肉香气，尾调则是老年人特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岁月沉淀味——有人说是樟脑丸与回忆的混合体，也有人说那是“活着”的味道。

　　休息区像个迷你植物园，龟背竹、吊兰、发财树排排坐，绿得一本正经。病人们穿得五花八门，有条纹病号服配拖鞋走秀风的，也有坚持穿自家碎花睡衣彰显个性的。他们或围成一圈下棋，杀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一步走错，当场掀桌；或独自坐在角落看书，书名多半是《长寿秘诀》《孙子兵法与家庭关系》这类跨界神作；还有些人就那么静静望着窗外，眼神深邃得仿佛能穿透云层，看到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叶馨蒙出现在这里，绝不是为了体验“夕阳红社交圈”的魅力。她是来挖真相的。护工接连出事，死法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从楼梯上“优雅滑翔”坠亡，另一个居然在干燥的地下室“溺水身亡”——这年头连水都要抢着上岗了吗？这些事在医生护士间传得隐晦，可在疗养区，早就成了每日午间茶话会的固定节目。

　　于是，叶小姐果断化身“最暖志愿者”，身穿简约白T+牛仔裤套装，马尾清爽甩动，笑容甜美无害，活脱脱就是“邻家妹妹来献爱心”的标准模板。她一出现，立马被陈婆婆精准锁定。

　　“哎哟，小姑娘又来啦！”陈婆婆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之大，仿佛要把毕生积蓄都塞进她掌心。这位老太太满头银发如冬日初雪，脸上老年斑星星点点，像是地图上的秘密据点，但眼神依旧锐利，一看就是“院内情报局”资深成员。

　　“嗯嗯，陈阿嬷，今天胃口开了没？”叶馨蒙乖巧坐下，顺手拿起苹果开始削皮，动作熟练得像是练过十年水果刀法。

　　“胃口？能啃得动馒头就算祖宗保佑了。”陈婆婆叹了口气，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但我这心里啊，总像有只猫在挠痒痒，踏实不了。”

　　叶馨蒙手不停，嘴上轻描淡写：“是不是昨晚电视放《午夜凶铃》了？”

　　“哪是吓的！”陈婆婆凑近，几乎贴着她耳朵，“是这医院……邪门得很！你听说没？又死了一个护工！就在楼梯口，摔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连扶手都没拉住！”

　　她枯瘦的手猛地攥紧叶馨蒙手腕，吓得后者差点把苹果削成一朵玫瑰花。

　　“之前那个呢？地下室淹死的那个？”陈婆婆继续爆料，“你说，一个地下室，连个水龙头都没有，咋就能淹死人？除非他是自带泳池体质！”

　　旁边戴老花镜的王伯一听，立刻放下报纸，推了推眼镜，一脸高深莫测：“哼，我就说嘛，肯定是闹鬼。这医院建的时候就埋过人，风水先生看了都说‘此地阴气重，宜建殡仪馆’，结果硬改成医院，这不是跟阎王爷抢生意吗？”

　　“王伯您别整玄学那一套。”轮椅上的出租车司机李叔不屑地撇嘴，“依我看，这是人祸！而且目标明确——专挑护工下手。那些穿白大褂的，一个个活得比乌龟还精，屁事没有。你说巧不巧？”

　　他说到这儿，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目光悄悄溜向走廊尽头——那里通往主楼，也通向权力中心。

　　“内部问题？”叶馨蒙适时露出“天真小白花”表情，眼睛瞪得圆溜溜，“叔叔，您的意思是……有人在搞清除行动？”

　　“我可啥都没说！”李叔立马摆手，嘴上否认，眼神却写满了“你懂的”。

　　“我只是觉得吧，”他慢悠悠补充，“护工知道的事多啊。谁偷吃病人营养餐，谁半夜溜去院长办公室翻抽屉，谁在更衣室藏私房钱……全逃不过他们的眼睛。灭口？很有可能。”

　　这话一出，整个休息区瞬间安静了几秒，连窗外的鸟叫声都自觉调低了音量。恐惧这种东西，就像WiFi信号，看不见摸不着，但一旦连接上，全家都能感受到卡顿。

　　叶馨蒙默默记下关键词：针对性、知情者、清除。这些碎片拼在一起，隐约浮现出一个阴影——医院表面光鲜，内里怕是要长蘑菇了。

　　正当众人陷入“是鬼杀人还是人装鬼”的哲学思辨时，一道温和却不容忽视的声音悠悠响起：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是不是在策划集体越狱啊？”

　　空气瞬间凝固。

　　叶馨蒙后背一僵，差点把剩下的苹果核塞进嘴里。她缓缓转身，脸上挤出最标准的志愿者微笑。

　　周品孝，驾到。

　　他站在门口，白大褂笔挺得像刚从熨斗里爬出来，金丝眼镜反射着阳光，整个人散发着“我是精英我骄傲”的光芒。他嘴角含笑，步伐稳健，每一步都踩在别人的心理安全线上。

　　“周室长！”

　　“周室长好！”

　　“您今天也来慰问群众啦？”

　　病人们纷纷起身问好，语气恭敬得像是见了皇上微服私访。陈婆婆甚至试图站起来行礼，被叶馨蒙赶紧按回椅子。

　　“邮差妹，”周品孝缓步走近，目光在她手中的苹果和陈婆婆的手之间来回扫视，语气轻松得像在点评天气，“周末还来做志愿者，真是难得的热心肠。不过……”他微微一笑，“跟病人们聊得这么投入，是不是也在收集什么‘民间舆情报告’啊？”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那双眼睛，却像X光机一样，把她里外照了个通透。

　　叶馨蒙心头一紧，面上却笑得更加灿烂：“哪有呀，就是陪阿嬷们说说话，解解闷儿。再说了，您不是常说，医患沟通要从底层人物做起嘛！”

　　“说得对。”周品孝点点头，镜片后的眸子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不过啊，有些话题太沉重，容易影响老人家的情绪。咱们做医疗的，第一要务是——稳定。”

　　“稳定压倒一切。”李叔突然接了一句，说完自己都愣了，赶紧低头假装研究轮椅脚踏板。

　　周品孝笑了笑，拍拍叶馨蒙的肩：“辛苦了，待会儿去我办公室喝杯咖啡？新到了一包哥伦比亚豆子，香得能让失眠患者当场入睡。”

　　“好啊。”叶馨蒙点头，心里却冷笑：咖啡？怕是加了‘坦白剂’吧。此时她的警惕指数，就像一只刚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到了天灵盖。她脑子里的小雷达“滴滴滴”狂响，仿佛内置了一个专门探测危险人物的AI系统，而此刻屏幕上正闪烁着大红警告：“高危目标接近！请立即启动防御模式！”周品孝的出现，绝不是什么“巧遇”，更不可能是来送温暖的社区志愿者。这家伙的笑容虽然标准得能上教科书，可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简直比午后的阳光还刺眼——阳光顶多晒黑你，他这眼神却像是X光加CT扫描仪合体，恨不得把她从皮到骨、从记忆到潜意识全都透视个通透。

　　叶馨蒙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像只假装打盹的小狐狸，轻轻避开他的视线狙击。“周室长您忙，不用管我。”她的声音软得像棉花糖，甜而不腻，还带着点学生气的羞怯，完美演绎了一个无害小白花的形象。实际上，她内心早已开启十级警戒预案：屏蔽情绪波动、关闭真实反应、启动伪装程序——代号：“乖乖女2.0”。

　　“诶，这叫什么话。”周品孝笑得更加灿烂，语气温柔得能挤出蜜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掏出一盒小饼干递给她，“上次初次见面聊得那么投缘，我都对你印象深刻了，挺好。”他说这话时，语气熟稔得像是俩人已经一起逃过课、翻过墙、在网吧通宵打过游戏。可叶馨蒙心里清楚，他们根本就没见过几次面，顶多算点头之交。现在他这么自来熟，要么是演技太好，要么……就是故意营造一种“我们很熟”的错觉，好让她放松防备。

　　“原来是这样。”叶馨蒙点点头，表情乖巧得像是刚领完奖状的小学生，既不惊讶也不激动，礼貌回应得恰到好处，“我对你也是印象极佳。”——当然，“极佳”这个词，在她心里的真实含义大概是：“你这个人，非常可疑。”

　　周品孝轻笑一声，顺势接话：“他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大忙人一个，其实心地挺好的。”说罢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趣事，语气一转，变得随意又微妙，“说起来，他那个人啊，太正派，太讲究规则。有些事，他处理起来反而束手束脚的。”这话听着像在吐槽同事，实则像一把裹着绒布的刀，轻轻划过空气，却不偏不倚地落在叶馨蒙的心弦上。

　　她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不是闲聊，这是钓鱼。于是她微微一笑，装作天真地回应：“周室长有话但说无妨。”这一招叫“以退为进”，表面是鼓励对方敞开心扉，实则是把球踢回去：你说吧，我看你能玩出什么花。

　　果然，周品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像是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边缘。“抓贼我最在行，如果你有需要我帮的……”这句话一出口，空气仿佛都结了一层霜。

　　抓贼？

　　叶馨蒙差点没当场笑出来——这位大哥，您是不是看太多刑侦剧了？还是最近偷偷兼职当起了民间侦探？但她脸上依旧维持着懵懂无辜的表情，甚至还眨了眨眼，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抓贼？医院里……有贼吗？”语气天真得能让幼儿园老师感动落泪。

　　周品孝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老猫盯着一只假装不会爬树的小老鼠。“谁知道呢？”他慢悠悠地说，语调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医院人多眼杂，难免会混进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或者……一些戴着面具的人。”说到这儿，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手腕上那枚被袖子半遮住的金镯——那一眼，快得连摄像机都未必能捕捉到，但叶馨蒙却感觉像是被激光笔照了一下，整个人都僵了半秒。

　　紧接着，他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语气亲切得像是邻居家那位总爱送自制蛋糕的大叔：“总之，要是你遇到什么困难，或者发现了什么‘异常’，都可以来找我。”他特意把“异常”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仿佛这两个字自带重低音效果，在空气中震出一圈圈涟漪。“我和所有医生一样，都希望医院能平平安安的。”说完，他还贴心地对周围病人点头微笑，转身离去，白大褂飘逸如风，宛如一位刚完成心灵治愈的心理专家。

　　可叶馨蒙站在原地，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仿佛刚从冰箱里走出来。阳光依旧明媚，鸟儿还在窗外叽叽喳喳唱着《颂歌》，可她却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一场悬疑喜剧片的片场——主角还没搞清剧情，反派已经开始疯狂飙戏了。

　　周品孝……

　　这个嘴上说着“抓贼在行”、眼神却像扫描仪的男人，绝对不只是个普通的外科室长。他那副金丝眼镜下藏着的，恐怕不是近视度数，而是整本《权谋心理学》的读书笔记。他的笑容温和得像个天使，可那股子隐隐透出的压迫感，活脱脱就是披着羊皮的狼，还是那种会泡咖啡、写PPT、顺便策划阴谋的那种高级狼。

　　更离谱的是，这家伙居然暗示自己有“非常手段”？什么意思？难道他还兼职地下执法队？还是瑆洲军方秘密派遣的“特别行动顾问”？叶馨蒙越想越觉得荒诞，脑海中甚至浮现出一幅画面：周品孝穿着白大褂，左手拿着手术刀，右手握着手枪，嘴里还念叨着“救人也是杀人的艺术”。

　　而事实是——她猜得一点都没错。

　　此刻在她面前谈笑风生、举止儒雅的周品孝，正是瑆洲军方系统中赫赫有名的“山蝰”。这个名字在外勤特工圈子里几乎等同于“噩梦代名词”。他不像“鹰”那样张扬迅猛，也不像“蟒”那样气势逼人，但他胜在耐心、狡猾、善于伪装。他可以连续三个月扮演一名热心肠的社区医生，只为等目标放松警惕的那一瞬间；他能在一场慈善晚宴上微笑着递出一杯红酒，而杯底早已溶入无色无味的神经抑制剂。

　　他是那种你明明知道他在撒谎，却找不出破绽的人；是那种你说“我不信你”，他还能一脸真诚反问“你怎么能这样想我”的终极PUA大师。

　　而现在，这条“山蝰”已经盯上了她。

　　而且看那眼神，不像是要吞掉她，倒像是对她产生了浓厚的科研兴趣——“这小姑娘挺有意思，值得深入研究一下”。

　　叶馨蒙站在疗养区的走廊尽头，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可她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放进了显微镜下的标本盒，一举一动都在某双冷眼看世界的眼睛里无限放大。

　　医院的局势，比她预想的复杂多了。

　　原本她以为最大的威胁是保安部那只神出鬼没的“鹰”，结果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山蝰”（当然此时的她还不懂），不仅技术等级更高，技能树还点满了“心理操控”和“语言陷阱”。现在她感觉自己不是在执行任务，而是在参加一场名为《谁是卧底》的真人秀，而且全场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剧本。

　　更要命的是，她还得继续演下去。

　　不能露怯，不能慌乱，更不能表现出哪怕一丝丝“我知道你在试探我”的迹象。否则，下一秒她可能就会收到一份“免费体检套餐”，项目包括：深度催眠、记忆提取、以及不明注射液体验服务。

　　所以她只能继续扮演那个单纯善良、热爱生活、偶尔还会为流浪猫买罐头的邮差妹兼医院访客叶馨蒙。哪怕内心已经拉响防空警报，脸上也要保持“今天也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呢~”的表情包。

　　与此同时，那份传说中的“捕蛇名单”必须尽快找到。

　　那是她唯一的突破口，也是她在这张巨大蛛网中唯一能抓住的丝线。一旦名单到手，她或许就能看清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谁又是躲在幕后操纵一切的导演。

　　而现在，她身处蛛网中央，四周寂静无声，可每一根丝线都在轻轻颤动——那是风吹过的痕迹？还是某个潜伏者正悄然靠近？

　　她深吸一口气，悄悄将手腕上的金镯往袖子里推了推，低声自语：“看来，这场‘医院奇遇记’，得加点料才够精彩。”

　　幽默吗？当然幽默。

　　一个背负秘密任务的女孩，被困在一座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医院里，对面坐着个笑得像春天、心思深得像黑洞的男人，两人一边喝着养生茶，一边进行着堪比国际象棋大师对决的心理博弈——这不比任何情景喜剧都精彩？

　　只是别人看的是喜剧，她是被迫参演。

　　而且还没有NG的机会。

　　想到这里，叶馨蒙忍不住笑了，笑得有点无奈，也有点释然。

　　“好吧，”她轻声说，“既然你们都想看戏，那我就陪你们，演到底。”

　　阳光穿过玻璃窗，照在她脸上，映出一道淡淡的影子。

　　而在不远处的监控室里，某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缓缓摘下眼镜，用一块绒布轻轻擦拭镜片，嘴角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有意思。”他低声说道，“这小女孩，比想象中有趣多了。”

　　风，又起了一阵。

　　蛛网，再次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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