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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失踪案(一)
河西道的“民意”如同投入沸油中的一滴水,虽未能完全平息非议,却也成功搅浑了局面,让太子党羽散布的流言威力大减。
皇帝的态度愈发令人捉摸不定,既未对太子的种种行为做出最终裁决,也未明确表态支持肃王的政绩,仿佛在冷眼旁观两只猛虎的生死搏斗。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压力。
肃王府内,昱衡并未因暂时的舆论缓和而松懈。他清楚,太子的反击绝不会止于流言。威远侯那条线,如同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
“殿下,威远侯近日频繁出入京郊大营,其麾下几个心腹将领也活动异常。我们的人还发现,有几批身份不明的‘商队’在京畿附近徘徊,形迹可疑。”暗卫低声禀报。
昱衡指尖敲击着桌面,眼神幽深。“看来,本王这位皇兄,是铁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了。”他沉吟片刻,下令道,“让我们在军中的人动起来,不必与威远侯正面冲突,只需‘不经意’地让陛下的人知道,京畿兵马近来……似乎有些‘躁动不安’。”
他要借皇帝的手,来敲打,甚至除掉威远侯这颗毒牙。同时,他也在等,等太子自己露出更大的破绽。
而林微这边,对威远侯府那批“军械”的调查,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福伯通过漕运上的关系,查到了那批货物的最终流向——并非直接进入威远侯府,而是秘密运抵了京郊一处隶属于太子母族、看似普通的皇家猎苑。
“猎苑?”林微看着福伯绘制的简易地图,眸中精光一闪。皇家猎苑占地广阔,守卫相对松散,确实是藏匿违禁物品的绝佳地点。更重要的是,那里并非威远侯的直接管辖范围,一旦事发,太子完全可以推脱不知情。
“小姐,此事牵连甚大,是否……”福伯面露忧色。
林微抬手打断了他,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不必告知肃王。这是我们自己的筹码。”她深知,将筹码完全压在一个人身上是危险的。这条线索,她要握在自己手里,在最关键的时刻,或许能换来更大的利益,或者……成为保命的底牌。
她吩咐福伯:“继续盯着,但务必小心,不要打草惊蛇。我要知道,那猎苑里,除了军械,还有什么,守卫情况如何。”
就在这暗流涌动之际,一直沉寂的东宫,终于有了新动作。
太子竟主动上书,自陈管教东宫属官不严,致使有人借屯田之事中饱私囊,蒙蔽圣听,他深感愧疚,愿捐出半年俸禄,以充边饷,并举荐肃王昱衡全权负责后续屯田事宜的督察,以示公允无私。
这一招以退为进,既撇清了自己与河西道骚乱的直接关系,又将烫手山芋抛给了昱衡,还博取了一个“深明大义”的名声。
消息传出,朝野愕然。连昱衡都微微挑眉,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色。
“看来,他身边……还是有能人的。”昱衡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不像太子一贯的风格,倒像是经过了高人指点。是那位一直沉默寡言的琉璃?还是另有其人?
林微在丞相府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核对新一批防火水缸的烧制费用。她执笔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书写,只是唇角弯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太子殿下……倒是学聪明了。”她低声自语。这一手,确实给昱衡出了个难题。接,则要直面屯田事务中所有的积弊和潜在风险,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不接,则显得心胸狭窄,无能应对。
她很好奇,那位黑莲花殿下,会如何应对?
翌日,皇帝召肃王入宫议事。
御书房内,皇帝将太子的奏章递给昱衡。“太子举荐你全权督察屯田后续,你意下如何?”
昱衡接过奏章,快速浏览一遍,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惶恐”:“皇兄如此信任,臣弟……惶恐。只是屯田事务千头万绪,牵涉甚广,臣弟年轻识浅,恐负皇兄与父皇厚望。”
皇帝看着他,目光深邃:“朕问你,是觉得你堪当此任。你只需告诉朕,愿,还是不愿?”
昱衡沉默片刻,随即撩袍跪倒,声音清朗坚定:“父皇信重,儿臣敢不从命!只是,既委儿臣以重任,恳请父皇赐予专断之权,凡屯田一事,无论涉及何人何部,儿臣皆可先行处置,事后禀报!否则,掣肘过多,恐难竟全功!”
他这话,看似在要权,实则是在为自己接下来的大刀阔斧清扫障碍。
皇帝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缓缓点头:“准奏。朕便赐你临机专断之权。望你……莫要让朕失望。”
“儿臣,定不负圣恩!”昱衡叩首,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走出御书房,昱衡迎着刺眼的阳光,微微眯起了眼。
太子想用屯田事务拖住他,给他制造麻烦?
正好。
他便借此机会,将这潭水彻底搅浑,将那些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一并揪出来。
他回到府中,立刻下令:“传令下去,以督察屯田为名,给本王彻查所有与屯田钱粮、物资调配相关的衙门、仓库、乃至……皇家猎苑!”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
既然太子把刀递到了他手里,他不介意,用这把刀,剥开那猎苑的皮,看看里面到底藏着怎样的魑魅魍魉!
林微很快得知了昱衡获得专断之权并要彻查猎苑的消息。她站在窗前,看着庭院中摇曳的翠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裙角。
他果然敏锐,直接盯上了猎苑。
看来,自己手中的这份“筹码”,价值或许比她预想的还要大。
她该何时,以何种方式,将这份“大礼”,送给那位心思难测的肃王殿下呢?
或者……她应该用它,来换取一些更实际的东西?
棋局,越来越有趣了。
昱衡手持“专断之权”,如同出鞘利剑,直指屯田事务相关的各个角落。他雷厉风行,手段果决,一时间,户部、工部等相关衙门的官员人人自危,生怕被这位冷面亲王揪住错处。
彻查皇家猎苑的命令也已秘密下达,只待时机。
这日,林微正在查看漕运改良后首个季度的成效报告,福伯步履匆匆地进来,面色凝重:“小姐,出事了。漕运上新改良的几个关键码头,近日接连出现货物积压、船只拥堵的情况,负责调度的小吏要么办事不力,要么称病不出,漕粮转运几乎陷入停滞。下面的人报上来,似乎……是有人暗中授意,故意拖延。”
林微执笔的手一顿,墨点在纸上洇开。她抬起眼,眸光清冷:“查到背后是谁了吗?”
“线索……隐隐指向几个与威远侯府往来密切的漕运帮会头目。”福伯低声道,“他们卡住了咽喉要道,若不能及时疏通,不仅京城粮价会受影响,边镇的部分粮饷恐也难以及时送达。”
而这漕运改良,正是林微一手推动的政绩。
这一招,不可谓不毒。
既打击了林微正在经营的民生事业,抹黑她的声誉,也可能间接影响到依赖漕粮的边镇稳定,若边镇因此生出乱子,最终这盆脏水,很可能还会泼到正在大力整顿屯田、与边务息息相关的肃王昱衡身上。
“倒是会挑地方下手。”林微冷笑一声,放下笔,“知道我根基尚浅,便拿我这‘软柿子’开刀,想以此扰乱殿下的布局。”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
她并未立刻去找昱衡求助。此事因她而起,若连这点风波都应对不了,她在昱衡心中的价值必然大打折扣。她需要靠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并且,要解决得漂亮。
“福伯,”她转身,语气果断。
“让我们的人动起来。第一,查清楚是哪几个头目在捣鬼,以及他们和威远侯府具体的利益往来;
第二,联系那些依靠漕运吃饭、但被排挤的小商贩和船户,许以好处,让他们另辟蹊径,绕过被卡住的码头,采用更灵活的小船分段运输,费用由我们暗中补贴;
第三,”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收集那几个头目贪墨受贿、欺行霸市的证据,要快,要狠。”
她要双管齐下,一边疏通物流,维持表面稳定,一边直捣黄龙,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肃王府自然也收到了漕运受阻的消息。
幕僚向昱衡禀报时,语气担忧:“殿下,漕运关乎京城命脉,此事若处理不当,恐生大乱。是否要我们的人介入?”
昱衡正在批阅关于猎苑初步侦查的报告,闻言头也未抬,只淡淡道:“不急。让她先去处理。”
幕僚一愣:“殿下是说……林小姐?可她一介女流,手中并无实权,如何能应对这等局面?”
昱衡终于抬起眼,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女流?你何时见过如此‘不安于室’、野心勃勃的女流?她既然敢伸手漕运,就该有应对风浪的准备。本王倒要看看,她这把‘柴’,这次能烧得多旺。”
他并非不关心,而是想借此机会,看看林微的极限在哪里,她的能力和手段,究竟值不值得他投入更多的“信任”。
林微的行动迅速而有效。
她暗中扶持的小船分流策略很快见效,虽然运力有限,但至少保证了最基本的物资流通,没有引起大的恐慌。
同时,福伯手下的人效率极高,不过两三日,便拿到了那几个漕帮头目勾结官吏、欺压良善、甚至涉及几条人命的铁证。
就在那几个头目自以为得计,等着林微或者肃王府的人来求饶时,林微却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
她没有将证据直接交给昱衡或者官府,而是通过市井渠道,将这些罪证巧妙地“泄露”给了几位素以刚正不阿、且与威远侯府素无往来的御史言官。
一时间,弹劾威远侯纵容门下、扰乱漕运、祸国殃民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向皇帝的案头。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抵赖。
威远侯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忙入宫自辩,却被皇帝厉声斥责,勒令回府闭门思过,其麾下涉及此事的将领也纷纷被停职查办。
漕运上的障碍,随着威远侯的失势和那几个头目的迅速下狱,瞬间烟消云散。
事情解决得干净利落,甚至没有动用昱衡一分力量。
消息传到肃王府,昱衡正在听暗卫汇报猎苑内疑似有地下仓库的消息。他沉默了片刻,随即低笑出声。
“借刀杀人,祸水东引。”他摩挲着指尖,“本王倒是小瞧她了。”
他起身,吩咐道:“备车,去丞相府。”
当昱衡再次出现在林微面前时,她正在书房核对漕运恢复正常后的第一批账目。
“殿下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林微放下账本,语气平淡,仿佛之前漕运上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
昱衡走到她书案前,目光落在她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眸上,缓缓道:“本王来谢谢林小姐,替本王……清理了门户。”他这话,一语双关。
林微微微一笑,笑容疏离:“殿下言重了。小女不过是为了自保,顺便……清除一些碍眼的垃圾罢了。不敢居功。”
“自保?”昱衡挑眉,忽然俯身,双手撑在书案边缘,将她圈在自己与书案之间,气息迫近,“林微,你可知,你此番‘自保’,折了太子一员大将,也让本王……更加舍不得放开你了。”
他的目光极具侵略性,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探究。
林微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强自镇定,迎上他的目光:“殿下是想说,小女这枚棋子,用得越发顺手了么?”
“棋子?”昱衡低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声音低沉而危险,“本王现在觉得,你或许不是棋子,而是……执棋的人之一。你说,我们这盘棋,最后会是谁……赢家通吃呢?”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一种暧昧不明的张力。
林微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忽然也笑了:“殿下,棋局未终,现在论输赢,为时尚早。”
她轻轻拨开他抬起自己下巴的手,语气恢复冷静:“殿下若无事,小女还要核对账目。毕竟,这‘一亩三分地’,是小女安身立命的根本。”
昱衡深深看了她一眼,终于直起身,拉开了距离。“好,你忙。”
他转身走向门口,在即将踏出房门时,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只留下一句:“猎苑……三日后,本王会亲自去查。林小姐若有‘兴趣’,或许可以……‘偶遇’。”
说完,他便大步离去。
三日后吗?
看来,她手中的那份“筹码”,是时候考虑该如何使用了。
毕竟,她可不会只是简单的旁观者。
京城繁华的表象之下,暗流从未停歇。近两个月来,南城一带接连发生了三起少女失踪案。
起初并未引起太大波澜,毕竟天子脚下,人口众多,偶有走失也是常事。官府按例张贴了海捕文书,便没了下文。
然而,这三起案子却透着蹊跷。失踪的少女皆在十四至十六岁之间,家境普通,但样貌都算清秀,且据家人回忆,失踪前并无异常,仿佛凭空蒸发。
更巧合的是,有目击者称,在最后一名少女失踪当晚,曾隐约看到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快速驶离巷口,那马车的规制,不似寻常商户所用。
这些零散的信息,最初并未汇聚到一起。直到其中一位失踪少女的舅舅,是漕运上的一个管事,求告无门之下,辗转托关系求到了正在暗中经营自己势力的林微面前。
“小姐,小的外甥女柳丫,乖巧懂事,绝不会私自离家。求小姐慈悲,帮忙打听打听……”
那管事跪在福伯面前,老泪纵横,递上了家里仅有的几两碎银。
福伯将此事禀报给林微时,她正在翻阅漕运改良的进度文书。
闻言,她放下笔,秀眉微蹙。少女失踪……不起眼的青篷马车……
“福伯,你去细问一下,那马车可有什么特别之处?比如车辕的样式,马蹄铁的痕迹,或者……赶车人的大致样貌。”林微沉吟道,“另外,查一查另外两起失踪案,看看有无相似之处。”
她并非同情心泛滥,而是直觉此事不简单。京城治安虽非她职责所在,但任何异常都可能蕴含着有用的信息,或是风险,或是……机遇。
福伯的效率很高,不过两日,便带来了更详细的信息。三起案子并案来看,疑点重重。
目击者对马车的描述虽模糊,但都提到那马车行驶极其平稳,拉车的马匹膘肥体壮,非寻常人家能养。
更重要的是,其中一名更夫在深夜打更时,曾看见那辆马车驶向的方向,并非出城,而是……通往北面皇家苑囿的区域。
“皇家苑囿?”林微指尖轻轻敲击桌面。那片区域包括皇家猎苑、几处皇家别院,守卫森严,寻常车辆根本不可能夜间靠近。
“还有,”福伯压低声音,“老奴暗中查验了最近京兆尹府的卷宗,发现近半年来,类似年龄、类似出身的少女失踪报案,其实有五六起,但大多不了了之,似乎……上面有人打了招呼,压下去了。”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开始隐隐串成一条线。非比寻常的马车、指向皇家苑囿的方向、被压下的案子……这背后牵扯的,恐怕不是普通的人牙子或拐卖团伙。
林微眸光微冷。她想到了正与太子斗得如火如荼的昱衡,也想到了太子近来愈发乖张暴戾的传闻。
“让我们的人继续留意这方面的消息,但不要主动去查,尤其不要靠近皇家苑囿。”
林微冷静地吩咐,“把我们已经知道的这些,特别是马车方向和案子被压下的线索,整理出来,秘密归档。”
她不确定这些失踪案是否与太子有关,但直觉告诉她,这或许是一条潜藏的、足以致命的毒蛇。
现在还不是惊动它的时候。她需要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等待这条毒蛇自己露出更多的破绽。
几乎在同一时间,东宫内。
太子承玦近日心绪不宁,猎苑藏匿的军械让他有种刀尖跳舞的刺激与不安,而更让他烦躁的是,宫中心腹引荐的那位“法师”所需的“药引”,迟迟未能凑齐最后一位。
“废物!都是废物!”他将手中的密信揉成一团,狠狠掷在地上,“连个生辰八字合适的都找不到吗?!”
琉璃安静地跪坐在一旁,为他斟酒,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怒吼。
太子烦躁地灌下一杯酒,腥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莫名的邪火和隐隐的恐慌。
他需要力量,需要超越常人的力量来稳固他的地位,除掉所有障碍!
那个法师说了,只要“药引”齐全,法事成功,就能窃取皇朝气运,助他逢凶化吉,甚至……让父皇对他另眼相看!
“琉璃,”他忽然看向身边沉默的女子,眼神闪烁,“猎苑那边……‘鹿苑’近日可还安静?”
琉璃斟酒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平稳:“回殿下,一切如常。”
“嗯。”太子满意地点点头,又饮下一杯,眼底弥漫着偏执的疯狂,“告诉下面的人,最后一位‘药引’……务必在月圆之前找到!不能再等了!”
“是。”琉璃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唯有袖中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一丝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知道那“鹿苑”深处藏着怎样的肮脏,也知道那所谓的“药引”意味着什么。
夜色渐深,南城那些失去女儿的家庭,依旧在绝望中等待。
而权力的阴影,正悄然吞噬着更多无辜的生命。
这起不起眼的民女失踪案,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泛起的涟漪,终将扩散到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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