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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梦想进行曲
—
“璃久。”
“璃久,手。”
左手指腹一阵刺痛,血珠从小刀口里渗了出来。
但很快,疤痕就瞬间消失,伤口瞬间愈合,仿佛从未存在过。
璃久僵在原地,握住刀柄的手微微颤抖。
下午的那个人,是谁?
即使隔着玻璃,看不清脸
他也能感受到,那股居高临下的傲慢和审视
和那里的人,一模一样。
“呕——”
“璃久——”
胃部一阵痉挛,他忍不住躬身趴在水池边干呕起来,右手紧紧抓住了身后织田作之助的衣角
哐当一声,刀重重砸在地上,几乎擦着织田作的裤脚嵌入瓷砖
巨大的声响让店内几桌用餐的客人纷纷惊叫出声。
但两人毫发无伤
「天衣无缝」
织田作在璃久松手的瞬间,就将人拦腰抱离了危险区域。
“不舒服?”
他放松了力气,按在少年腹部的手有节奏的绕着圈。
老板迅速上前,捡起刀,又从冰柜里取出几碟小菜,带着爽朗的笑容端到客人桌前,几句调侃就让店内气氛瞬间恢复如常。
“呕…….”
璃久几乎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才虚脱的倚靠在料理台边。
“织田作…….”
他撑起身,眼睛死死的盯着水池。
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打开了水龙头
水声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直到水池被冲干净,水声停止,璃久虚弱的嗓音才重新响起。
“港口黑手党里,像太宰那样的人,多吗?”
盯着他的,也会是像太宰一样试图对他不利的人吗。
“也有。”
身后的声音平稳
“但像太宰那样的,不多。”
璃久绷紧的身子放松了些。
“明天我没有工作。”
腹部的手没有松开,温暖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
“要陪你一起去48楼吗。”
搭在料理台上的手猛的收紧
长达十几秒的沉默,只有璃久从齿关中泄露出,压抑的抽气声。
心口好热,眼角有点酸。
那一瞬间,他几乎就要投降了
“…….不用了。”
但脆弱只是一瞬间
嗓音干涩,璃久强迫自己撑起身子站直
“谢谢…….但我自己可以。”
他不敢抬头,只是盯着水池中自己扭曲的倒影。
他绝对不能把同为底层的织田作卷进来
哪怕自己受伤,甚至死了,都不可以。
捂在腹部的手安静的移开了。
织田作没有说好或不好,只是重新拿起台面上的刀
咔嚓,咔嚓
稳定平静的切菜声再次响起,夹杂着男人淡然的嘱咐
“嗯,别忘了回来吃晚餐。”
璃久偏过头,悄悄瞄了一眼织田作平静的侧颜,眉眼柔和下来。
“好。”
饭后,两人习惯性的踱步到后院
晚霞已经挂在天幕一角,隐约可见云层后的弦月。
“青辣椒,再过一个月就能成熟了。”
璃久顺着织田作的目光,看向樱花树下的十株辣椒
那是他和织田作在开春时亲手种下的第一批作物
“等到夏天,还可以种些番茄,或者薄荷。”
织田作蹲下身捏起一把土
土壤松软肥沃,和去年冬时的贫瘠冰冷完全不同
那是他和璃久一铲一铲拌肥翻土的成果
“老板说,可以考虑开发新的咖喱品种。”
“现在这样就很好。”璃久小声反驳。
“现在的菜品不会变。”
织田作张开手,任由土粒从掌心淅淅沥沥的落下
“但孩子们说,就算每三天轮换一次菜单,还是有些腻了。”
孩子们
璃久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那瞬间,无数尖锐凄惨的哭喊声,和低沉的嗡鸣震动在耳边炸开。
他跌坐在土地上,紧紧的缩成一团。
织田作看着少年再次将脸埋入地内
他俯下身,轻轻的捂住了那双耳朵。
楼上,窗户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五张更稚嫩的脸探了出来。
幸助和克己看着楼下弓成一团的璃久哥哥,和捂住他耳朵的织田作,跃跃欲试的期待表情一点点褪去,最后只是默默的关上了窗户。
直到掌心下的颤抖逐渐平息,织田作才半抬起手
“璃久。”
很多话在喉头滚动
他想说,孩子们只是很想和你一起玩
但最终,他只是轻轻叫了一声少年的名字。
“冬天,要不要一起围着暖炉吃橘子。”
过了半分钟,掌心下的小耳朵才动了动。
“……..只和你吗?”
声音细弱,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这个回答让织田作心下一沉
半年了,他还是不能接受和孩子们共处一室。
但他面色不显,呼吸也没有紊乱半分。
“嗯,可以只有我。”
“…….好。”
少年像终于终于获救似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那我要最大的那个。”
“可以。”
夜幕完全降临,云层散去
织田作看了眼清澈的月亮,朝咖喱店的方向走去。
“一起回去吧,我先去和老板打声招呼。”
待男人完全消失在视线中,璃久才站起身
他侧头,瞥了眼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
背在身后的手猛的收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对不起
他在心中默念,巨大的愧疚几乎要将他压垮
我是个摧毁过别人的胆小鬼,对不起……..
——
次日,阳光透过湛蓝的天幕,暖融融的照在48楼花园上
一片明亮,却驱不散璃久心头的阴霾。
他握着那把“神秘之铲”,蹲在花圃边,看着男人手里的另一把手铲,头部成45度倾斜,无声没入黑土中
男人一脚轻轻踏在铲肩的宽面上,最后双手握住铲柄末端发力。
一块完整,湿润的土块应声翻面,露出下方颜色更深的土壤。
璃久的眼神飘忽,时不时瞥一眼身后走廊。
目前已经过去73分钟,无事发生。
直到新翻泥土的腥气钻入鼻腔,将他拽入温暖的回忆。
也是这样的清晨,穿着长袖T恤的织田作站在光秃秃的樱花树下,用一模一样的角度,将新买的腐殖土与原本的旧土拌匀,敲平。
那时的他,还只蹲在后院门廊上,看着那片土地在织田作的手下,从光秃秃的贫瘠变得平整,再慢慢有了错落有致的结构。
直到三周后,他趁着后院无人,才第一次走下门廊,一步步走到土地边
一股沁人心脾的腥味涌入鼻腔,瞬间洗去了残留在他鼻腔的血腥气。
他就在后院蹲了一天
直到傍晚,他第一次跟在织田作身后,笨拙的将小手铲压入土里。
那时织田作的手覆在他手背上,稳定而干燥,驱散了他所有的不安。
“撒进去就行。”
他没有撒,而是蹲下身,将织田作递来的辣椒种子,一颗颗珍重的放入挖好的浅坑。手掌拢过土壤,一点点把小坑压平。
像在埋葬不堪的过去,又像在种下一个平凡,对他而言却遥不可及的梦。
“咳咳。”
男人剧烈的咳嗽声,将他从回忆中猛的拽回
璃久看着男人颤抖着掏出磨损的黑色的小布袋,底部的破洞边缘隐隐露出一角白色。
吃药的间隔又缩短了。
璃久放下铲子,一声不吭跑到小砖房门边。
门虚掩着,他没有进去
只是抄起地上的小保温杯,递到男人手边。
他紧盯着泥土,余光看见男人的喉头滚动,听见艰难的吞咽和压抑的呛咳。
“谢谢…….”
璃久没有回应,只是重新抄起铲子。
铲刃45度精准压进土壤
翻面,再压,再翻面。
动作精准,但并不沉稳,而是带上了某种发泄的狠劲
翻起的土块大小不一,甚至被无意识的剁碎
他的呼吸加重,嘴唇抿紧,仿佛不是在翻土,而是在和看不见的敌人搏斗。
“望月。”
“望月!——”
远藤拔高了声音,璃久才猛的停手
脚下的土地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坑洼不平。
铲子无声坠地。
他一动不动,身体绷紧如弓,已经准备好面对男人的责备。
但远藤只是吃力地蹲下身,仿佛没看见那片狼藉。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一道被铲出的深沟边缘,让松散的土粒滑落回去。
“土地啊,是有生命的。”
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平稳
“它也会呼吸,会高兴,也会闹脾气。”
他的手指点在那片狼藉上。
“你刚才的动作,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得它有点疼,也有点不知所措了。”
璃久的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更低地垂下头。
“不过没关系,”
话锋一转
“暴雨过后,土地自己会慢慢抚平伤口。而且,被翻动过的地方,说不定……更适合新的种子扎根。”
他扶着膝盖,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喘。
“人老了,蹲一会儿就腰疼。”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璃久解释,“望月,能帮我个忙吗?”
璃久立刻抬头,眼中带着询问。
远藤指了指璃久脚下的土地
“帮我把这里,重新整理平整,好吗?不用急,就像给受惊的孩子盖好被子一样,轻轻地把土抚平就好。”
璃久沉默着蹲下,用双手而不是铲子,将乱七八糟的土块轻轻推平、压实。
就像三个月前,在咖喱店后院时一样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秒,视线掠过空荡荡的,独立的双手。
织田作…….不在。
现在,这里只有风,和男人压抑的呼吸声。
他指尖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更用力地把一处突起的土块压平
直到最后一道沟壑消失,他依然保持着蹲姿,看向自己刚刚抚平的土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对不起。”
“该说谢谢的是我,望月。”
远藤摇了摇头,轻声说,“你帮我照顾了这片土地。”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阳光已变得更加明亮。
“好了,让我们暂时忘记这里吧。”
远藤瞥了眼璃久——他又在偷瞄身后走廊了。
也是,人不是土地,一直呆在同一块地方,肯定会无聊。
“吃完饭,我们出去走走吧,这个季节,河边应该能找到一些愿意跟我们回来的花种。”
园艺科资源有限,经费更是没有,花种只能靠他们自己筹措。
远藤前几天去后勤科问了问,能不能要一些用不上的旧种子,但空手而归,也去过食堂后厨,那里只能给他们烂了的蔬果,至于大楼(其他的四栋)内的走廊,连片多余的叶子都看不见。
希望和新生,只能靠他们自己发掘,和大自然的馈赠了。
璃久站起身,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土地,又看向男人
即使被多次拒绝,他的眼中依然闪烁着微弱的光。
「明年,要让新花都吃上好土」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
午后
微风拂过草坡,带来湿润的水汽和青草的味道。
两人一前一后,在河堤上慢慢走着。
远藤走在前面,视线掠过脚边每一片草丛。
璃久跟在他身后两米,手里紧紧攥着那本《家庭园艺手册》
不是装在袋子里,而是直接拿着。
“看这里,望月。”
璃久犹豫了一下,快步走上前,蹲到男人身边。
面前是一丛即将枯萎的草,顶端挂着毛茸茸的、白色小球般的果实。
“要不要和它认识一下?”
瞥了眼男人含笑的眼睛,璃久低下头,有些笨拙地翻开手册。
书哗哗的翻着,最终停留在一幅蒲公英的插图上
他看看图片,又看看眼前的植物,确认结构相似度误差小于1%后看向男人。
“没错,这是蒲公英。”
远藤赞许点头
“它的种子,就藏在这些白色的小伞下面。风一吹,它们就出发去旅行了。”
他极其轻柔地摘下一颗小球,放进随身携带的纸袋里
“我们只带走几颗,够用就好,把剩下的,留给风和明年。”
明年
男人的侧脸在阳光直射下,竟浮现出一丝健康的红晕。
“还有这个,”
男人又指向一株穗子低垂、姿态优雅的野草
“这是狗尾草。它的种子就藏在这毛茸茸的穗子里。”
璃久立刻低头,快速地在手册里翻找起来。
他的指尖停在“狗尾草”的条目上。
“手册上说,”
璃久的声音几乎融在风里
“它的种子……需要搓下来。”
“对。”
远藤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
“你来试试。”
璃久伸出手,看向在风中摇曳的,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动作停住了
这不止是毛茸茸的小植株,而是一个完整的、正在呼吸的生命结构。
而他的触碰,只会带来崩坏与毁灭。
“……会碎掉。”
璃久声音干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它们啊,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远藤的指尖轻柔地拂过草穗。
一些成熟的种子,随着这恰到好处的力道,自然而然地脱落,掉进掌心。
整个过程中,草穗只是微微颔首,依旧完好地挺立着。
远藤翻转掌心——
“看,它们等待的,就是这样一次轻轻的告别。”
“我们不是在摧毁它们,是送行。送它们去完成生命里最重要的一次旅行。”
璃久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停在手背上的小生命。
它们没有碎裂,没有消失,只是安静地待在那里。
“你看,”
远藤的声音柔和,如同河边的微风
“它们信任你。”
信任
十多年了,他第一次听见这个词被用在自己身上
璃久低着头,紧绷的肩膀一点点松弛下来。
那害怕自己会摧毁一切的恐惧,似乎在这微小又温暖的重量下,悄然散去了。
他最终放下书,将右手上的种子轻轻滑进小纸袋,又主动伸出手,用指尖最柔软的部分,拂过另一株狗尾草。
几十颗细小的、褐色的种子便落入了他的掌心。
他屏住呼吸,低头凝视着这些微小且沉重的颗粒。
一秒,两秒,什么都没有发生。
“它们很好找,”
远藤扶着膝盖起身,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不需要花钱买,也不需要去求谁,在路边的草丛里就能找到,但它们却很顽强,只要给一点泥土、阳光和水,明年,它们自己就能活出一片天地来。”
明年。
这个词再次落下。
璃久凝视着掌心的种子,又看向男人望着远方的,充满希冀的侧影。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一个虚无的承诺,而是男人在用他最后的时间,亲手将无数个“明年”,一颗一颗交到他手里
璃久慢慢合拢手掌,听着下方潺潺的流水声,将它们轻轻倒入纸袋
一阵风吹过,拂开了过长的刘海
也带来另一个熟悉又刺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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