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孽

　　“那要怎么做？”翊皱起眉。
　　黑猫晃着尾巴，悠哉道：“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定的，首先，你得先把手稳住，拿起毛笔，画一个点，然后将手停在点上，等有一天墨汁不再偏移，便可以进行下一步……”说到这她有些莫名的心虚：“咳咳，只要你再给我一百卷存有灵力的画轴，我便与你签下契约，教学到你彻底学会为止。”
　　“所以刚刚那两百遍是你故意捉弄我吗？”翊抬起拿着毛笔的手，睁着大眼睛望向黑猫。
　　芽瞬间再次挥舞枝条表达自己的愤怒。
　　“那又如何？你既想学，我肯定要试试你的耐性。”黑猫又在摊子上滚了两圈，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没关系，我们签约吧——”翊笑眯眯地按住愤怒的芽，这点小刁难，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不过是多些点字罢了，对自己又没有什么坏处。
　　黑猫十分满意她的识时务，夺回翊手中的笔，放好二人签的暂时灵契，昂首挺胸地拖着摊位渐行渐远。
　　她摊位上的物件随着拖动东倒西歪，唯有那些整齐堆叠的画卷安安稳稳地立在正中间，不曾挪动半分。
　　翊盯了一会，若有所思地转头回了七玉山，伏在桌案上练习画点。
　　她仔细地看着那小小的笔尖，确实在微微扭动，手不稳，自然画不出好的符，但她还是不明白，如此细微的颤动，真的对符影响如此之大吗？
　　练习了一会，因太过无聊，一人一草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起来。
　　远方传来铃铛的响动，不足以吵醒芽，却让每日都在找人的翊激动起来，她猛然抬起被墨汁染脏半边的脸，看向玉梯的尽头——不是师父，是拿着师父铃铛的大姐头。
　　虽有些失望，但好歹来了个可说话的，翊三步并作两步，跃到圣鐗跟前，一股脑将对师父决策的疑惑倒了出来。
　　翊以为大姐头会说出些什么门道，谁知她只是疑惑地开口：“我不知道。”
　　“那你刚来的时候师父都喊你做些什么？”翊又问。
　　“挥剑，照着书本册子练剑。”圣鐗脱口而出，从出生开始的每一件事，都被清晰地留在脑海中，痛苦的，欢愉的都是，回答这种问题，她都不需要思考。
　　“为什么？”翊想从答案中寻找些端倪。
　　“或许因为我是剑修。”圣鐗哪知道师父怎么想的，她向来都是师父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从不质疑，也鲜少会去想为什么，所以随便找了个原因。
　　“难道师父想让我当符修？”翊捏捏芽的叶子，“可我只能用带灵气的符纸画符，也做不到空中凝符，，，，”
　　圣鐗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但弦长月又不是符修，也并不精通符术，哪里会让自己徒弟修符，于是开口纠正想岔了的师妹：“师父应当是不想师妹当符修的，或许她别有用意，若你不得要领，我可将事情往后推推，多留在此几天。”
　　翊不想耽误大姐头的事，思索片刻，将偶遇黑猫的事情大体描述了一遍，问她此人是否靠谱，以及自己为什么会“肢体不协调”。
　　圣鐗一听，便知道此黑猫的身份：“她叫黑耀，是从隔壁镇子出来的灵猫，灵兽很少化形，能化形的都是灵气纯粹未经污浊的，此人虽有些不着调，却不会随意欺压哄骗她人。”
　　芽立马打断还要继续说话的圣鐗，不赞同道：“她分明有过想骗光翊的念头，还把她拍飞那————么远！”说着，她将左右两边的副枝伸得老长，都快把七玉山“串起来”了。
　　“是我先让她不高兴的，算是扯平了！”翊笑着抓住芽伸出去的枝条，轻轻晃了两下，凑过去“不要生气啦，我们不是和她签了契约吗，下次见面，你给她的尾巴缠起来，她肯定很不爽！”
　　芽将枝条缩回，还是不太爽快，她才不稀罕缠着那坏猫的尾巴，不过既然翊都安慰她了，自己就勉勉强强原谅那猫吧，想着，她又嘴角上扬了。
　　圣鐗见一人一草互动，不知想到了什么，短暂愣神了几秒，似乎透过翊和芽，见到了什么人似的，她长而密的睫毛垂下，幅度很小地眨了两下，才又抬头。
　　“至于肢体不协调，要么是天生的，要么是后天受了什么伤？”圣鐗有些犹豫地开口。
　　“我的左手断过，右肩膀被老虎啃过，左腰被鹿撞过，头被怪物砸过……………虚体裂开了”翊一一列举起自己受过的伤。
　　前面圣鐗还微微皱眉，说到虚体时，她只是一脸平常，一回生二回熟，有一个特殊的就会出现第二个特殊的，她凑上去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那些大大小小的伤没有留下后遗症。
　　圣鐗笑着看向翊：“虚体乃人之第二灵魂，裂成两半，可以说你的各个肢体和大脑就像各自分开，各动各的，完全没有配合，能做到你这样只是细微处不对头，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
　　可不是数一数二嘛，整个世界估计就她和弦长月两个人能做到。
　　缺陷立刻变成数一数二的天赋，翊高兴起来，学了个不知从哪模仿的拜礼，谢过圣鐗，表示自己既找到了帮手，就不麻烦师姐留下了，并承诺下次见面，会送师姐礼物答谢。
　　交代完毕，她快步走到桌案前，继续兴致勃勃地练习起来。
　　圣鐗见师妹高兴，也扯了下嘴角，顺道去仓库中给翊取来用作交易的带灵力的画轴，将画轴轻放在再次睡着的翊身边后，她踩着刚滴下的露水，迎着鸟鸣，走出七玉山。
　　翊在桌上趴睡太久，脖颈酸痛，她揉着脖子缓缓爬起来，芽见她微微皱眉，三下两下爬到她的肩膀上，用枝条给她揉按起来。
　　翊伸手摸摸芽的主根，以示感谢，一转头，看到堆在旁边的画卷，整整齐齐，用绳子牢牢绑住，一卷也不少。
　　“大姐头果然都是一样的贴心！！！”她兴奋地蹦过去，尝试抬起画卷。
　　但，两百卷画卷还是太重了，翊只能抬一小段路，就会跌倒，芽的根须也卷不起来，毕竟是充满灵力的画卷，不是力气大就能解决的。
　　翊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思索该怎么把东西带给黑耀。
　　芽一边给她揉脖子，一边四处张望，突然，它黑黑的豆豆眼一亮：“小翊！快看！桌子边有灵器！”说着，它伸长根须，将那灵器拿到翊眼前。
　　是一个充满灵力的小舟，上边还贴了使用说明，字迹清秀。
　　“是大姐头！”一人一草同时开口，将小舟放在空中，那小舟瞬间膨胀变大，翊将画卷放上去，自己也随后上了小舟。
　　芽正准备催动小舟，翊却疑惑开口：“等等，这个时辰，小木头是不是该来这边给花浇水了？”
　　芽的根须顿住，跳起来爬到小舟的边缘，四处看了看：“对哦，这些花都有些蔫了。”
　　这些花都是芽强行催生的，不如自然生长的生命力顽强，若一天不料理，便会死去，翊看了看远方的天光，并不很亮，估计还早。
　　她想了想，决定让芽先把画卷和灵石送去给黑耀，自己留下来找找，随后再去找他们。
　　七玉山并不危险，还有弦长月部下的阵法，芽很安心地先去了。
　　翊沿着傀儡每日的浇花路途挨个寻找，那些有些蔫巴的花蹭过她的脚踝，布满山间，她越来越慢地走，担心不小心踩到花朵。
　　走着走着，翊突然寸步难行，花开的太多了，密密麻麻，一朵接一朵，一簇一簇地，紧紧贴住她的小腿和脚。
　　翊准备往后撤去，却发现后面也一样，布满了花，那些花似有灵魂，伸长着想来亲近她。
　　“这里原来，有这么多花吗？”翊眨了眨眼。
　　“一千三百二十四，一千三百二十五………”一道清泠的声音穿过花丛而来。
　　翊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白发女子蹲坐在花朵旁边，纤细的手指点在那些饱满的花瓣上，花瓣上的露珠随着手指的点下倾斜，滴落。
　　“你是谁？”翊站在原地好奇地问，她从未在山上看到除了大姐头和师父以外的人。
　　“一千三百三十二，，，，，”女子并未回答，只是继续点着花瓣。
　　翊观察了一会，等着女子数花，不再开口打扰。
　　“两千五百！数完了！”女子跳起来，她脚边的花乖顺地退去，给她留出一块空地，她鼓起掌来，眼睛笑得眯起。
　　“不对，是两千五百零三朵。”翊开口纠正，刚刚看着女子数花，搞得她也有些好奇这究竟有多少花，于是也数了一遍。
　　女子终于看过来，她也不恼，慢慢朝翊走来：“是吗？是我数错了吗？”
　　翊点头：“是你数错了，我脚边有三朵被边上的花遮盖住了，你应该没看到。”
　　女子探头看来：“真的呢！谢谢你告诉我！不然我就又错了。”她又欢欣起来。
　　“你为什么要在这数花呢？”翊盯着她问“你是来这做客的吗？”
　　“我喜欢你，我叫荧，你叫什么？”荧并不回答翊的问题。
　　“翊，我叫翊，你也没有姓？你是殷州人？”奶奶的家乡便是殷州，冠姓礼是那边的独特习俗。
　　“不，我是鳞都，，，，人。”荧歪头思索一番，缓慢回答。
　　“鳞都是什么地方？”翊从未听过这个地方，好奇起来。
　　“是海，一片很大的海。”
　　随着荧的回答声响起，那漫山遍野的花突然疯长，像海浪一般律动起来，翊被花捧起，在花海中起伏。
　　翊总算意识到不对了，被雾蒙住的脑子瞬间清醒，完全没有疲态的花，越来越多的花，会动来动去的花，明明哪里都不对劲，为什么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
　　翊扯住一株花的茎，稳住身体，从兜里掏出火符，拍到花上，但花并没有燃烧起来，依旧盛放。
　　“你不喜欢吗？”荧自得地在花海中畅游，“多漂亮啊。”
　　翊察觉荧没有恶意，收起火符，认真回答：“很漂亮，但很晕，所以我不喜欢，你能放我回去吗？”
　　花海静止，平复，层层叠叠的退去，虽不再起伏，却依旧密密麻麻。
　　“你能当我的朋友吗？翊。”荧站在花朵簇拥的地方，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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