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相依

　　刚到大槐树村的一段时间里，乔旸整日都见不到张彦，到饭点了有时张彦会回来给他做饭，有时是张铁柱过来给他送饭，应该是张彦交代的。乔旸知道张彦是出去跑他爹娘的事去了，从来也不开口问些什么。

　　到了八月中，张彦抽了一天出来，带着乔旸去镇上，坐火车去市里。这趟火车是运煤的，正好从镇子旁边过，又加了几节客运车厢，双方都得了便利。张彦小的时候跟着爹娘坐过，当时一毛钱就可以做到市里，现在慢慢涨到了两块钱。

　　两人上午就到了市里医院，看乔旸的腿。医生检查了一下，确定没问题，把夹板去了。乔旸到底还小，比较皮实，恢复的也快。

　　回家的时候乔旸就是自己走的，刚开始很不习惯，右腿看着明显细了，走起路来总感觉怪怪的，走了一会才适应过来。

　　打那之后就是乔旸自己做饭，也不让张彦中午再回来折腾了。从前爷爷还在的时候，乔旸会在爷爷做饭的时候打下手，厨房里的事情他也会一些，自己顾住自己并不难。有时候张彦晚上赶着饭点回来还能吃上乔旸做的饭。

　　乔旸一个人在家里，把家里收拾的很利索。院子里那块用石头围着的小菜地，该浇水他会浇水，里面种了几颗黄瓜几颗豆角，乔旸也会摘着吃。院角竹竿围着的一群鸡他也照顾得很好，每天拿麸子给他们拌鸡食，过个几天进去打扫一下。

　　张彦一开始还担心乔旸一个人在家行不行，结果看乔旸一个人在家过的挺自在的，就完全不担心了，放心的早出晚归了。

　　-

　　一天下午，不过四点。张彦推着个木推车，满脸汗回来。

　　这个推车有点像牛车四周都被木板封死的样子，最上面是个嵌着玻璃木盖子，一侧装着合页可以上下翻动，从里面取东西。推车“肚量”很大，里面装的满满当当。

　　乔旸看见张彦这个点回来有些疑惑的叫了一声：“哥？”

　　张彦把推车放在院子里不碍事儿的地方，松开推车扶手，答应：“小旸，你来看看，怎么样？”

　　乔旸闻言围着推车转一圈，转完又停在推车侧面，从玻璃往里看，一边是文具另一边最上面是个布包，看不见底下是啥。

　　“挺好的。哥，以后我们要去做小生意吗？”

　　“我打算以后推着这个车各村子转转，做点生意。你就不去了。”

　　乔旸闻言一愣，装作不在意：“哦，也行，我可以去外面找点别的活干，等你那边忙不过来了，我再去帮你。”

　　张彦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想岔了，解释道：“不让你去是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说着张彦打开推车一边的盖子，拿出那个布包递给乔旸。

　　“打开看看。”

　　乔旸打开一看，里面装了几本本子、铅笔、一瓶墨水，还有一个小铁盒，铁盒打开，里面是一根英雄钢笔。乔旸开心一瞬又有些迟疑。

　　“哥，给我买这个干啥？”

　　张彦看着乔旸那个不敢确定的样子，心里发酸：“让你上学去啊！干啥，还能干啥？”

　　乔旸平静的说：“哥，你不用这样，我没想过自己要继续读书。”

　　“我想让你读书。那天我手伸包袱里的时候摸到了，你把书藏在自己衣服里了吧？在我面前不用藏，你可以做你想做的，说你想说的。”

　　乔旸刚因为张彦拆穿他而羞愧难当，又因为接下来的话泪不住往下掉：“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说什么傻话，我就你一个弟弟，不对你好对谁好。”张彦说完揉揉他的头。

　　乔旸在刚跟着张彦回来的时候，知道张彦要给爹娘办丧，害怕张彦钱不够。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张彦，连他爷爷留的钱都没剩，一并给了张彦。当时还人小鬼大地说：“办丧的钱一定要够的，不能欠人家的，不然老人走的不心安。”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的，任张彦如何说自己有钱都不肯收回去，最后张彦拿走了替他保管。这小孩真是傻的，自己手里的钱够他书念下去了，还非要给他做什么？

　　“诶，对！我还买了好东西，差点忘了。”张彦又从推车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的东西出来，递到乔旸手里。

　　拆开一看，是牛肉。

　　第一次出去吃饭的时候乔旸点了盘牛肉，张彦一直以为他爱吃，但凡出去看见都会给他买。

　　“今天晚上我做饭，我还买了菜，今天咱哥俩好好吃一顿。明天30号带你去买两身衣服，后天31号去学校考试。”

　　说到这里张彦顿了一下，“我问过了，老师说考的是初二的知识。之前我就听你爷爷说过，你成绩很好，还能拿第一名呢。不用担心。”

　　乔旸并不担心，他在学校念书很用功的，而且他是上到初三下学期上一半没再去的，那个时候是复习，初中的东西他都学完了。不过这话说出来有些自大，他就没有对张彦说，只是点点头。

　　晚饭做好的时候天还没黑，张彦搬了一张小方桌，他俩在院子里吃。张彦做了一个肉菜，两个素菜，加上那盘牛肉正好四样菜，煮的鸡蛋汤，配着馒头。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都不会说话，这一顿也是安静吃完。两人吃了一身汗，夏天傍晚也并不凉爽。张彦从灶火拿出一把蒲扇给自己扇着，扇一会又给乔旸扇，一把蒲扇来回扇。

　　好容易天黑了温度稍微降下来，张彦兴冲冲地对他说；“快洗澡，今天晚上带你换个地方睡。”

　　乔旸不知道他说是啥，愣愣点头，打了一盆水端屋里去了。

　　农村洗澡都这样，家里没有淋浴，天热就打盆水擦洗擦洗，张彦一般都站院子里洗，天黑了也没人能看见。但是乔旸脸皮薄，一直都是自己去屋里洗。

　　这边乔旸洗完了，把水倒进菜地，没在院子里看见张彦，心下好奇，叫了一声。

　　“哥？”

　　“诶。”声音从房顶上传来。

　　没一会儿，张彦从楼梯上下来，走到他面前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冲洗完带你上去。”

　　说完，张彦就自顾自的在院子里洗，乔旸吓得扭过身去。张彦笑起来说了句：“这么黑能看见啥，还得扭过去？”

　　乔旸并不回他。直等张彦洗完走过来拍拍他，他才如蒙大赦，跟在张彦身后上楼。乔旸之前也上来看过，上面什么都没有。张彦家就一层，这就是房顶了。

　　这次跟着张彦上来乔旸也没看出什么，这上面也没有能睡的地方啊？

　　走到一处张彦停下步子，直接躺了下去，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乔旸。乔旸这才发现，这里被张彦铺了凉席。自己真是傻了，看了半天都没想起来往脚底下看一眼。

　　他俩一起躺在凉席上。刚洗完本就清爽不少，躺在这里时不时吹来一阵风，把每个毛孔里的热气都吹跑了，只剩下舒爽惬意。

　　乔旸睁着眼看星星，听见身旁张彦开口：

　　“小时候我也怕热，我爹就会带我来上面吹风，还会给我讲故事。到很晚我都不想下去，每次在上面睡着了，第二天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那我倒是第一次，之前没睡过房顶，今天上来感觉还挺舒服。”

　　“在这上面看星星听故事可舒服了。今天我来给你讲一个，嗯……就讲我们这儿小孩都知道的故事，你肯定没听过。

　　“那是一个夜晚……”

　　“……”

　　-

　　乔旸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张彦抱下来的，只记得晚风、星星，和那个好笑的故事。

　　屋里窗帘绑着，外面的光透过玻璃照亮了整个屋子，乔旸刚醒过来还有点呆，他坐起身用一只脚在地上趿拉着找拖鞋。还没出屋门就闻见外面的香味。

　　他洗漱完凑到张彦身边，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张彦正在摊煎饼，看见他过来，从馍筐里撕了一小块煎饼递到他嘴边。

　　“尝尝怎么样？”

　　乔旸顺着他的手叼过那块煎饼，边嚼边微微张着嘴呼气，有点烫，不过很好吃，里面加了鸡蛋和葱花。

　　乔旸点点头，咽下煎饼说了句：“好吃。”

　　张彦闻言把馍筐递给他：“好吃坐着吃去，地上那个锅里有面汤，舀着喝。我这最后一个，马上就好。”

　　昨天放在院子里的那张桌子没挪地，还在那放着。乔旸把东西放桌上，拿了汤勺蹲地上乘汤。正好两碗，一手端着一个碗放到桌上，多的那碗给张彦，少的自己喝。

　　刚把东西摆好，张彦铲着最后一个煎饼就来了。两人吃完，乔旸刷的碗，用刷碗水给鸡拌鸡食。

　　一切收拾妥当，两人锁上门去市里。时隔半月，乔旸又一次出门。

　　到贸易市场，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卖啥的都有。正好看见了配钥匙的，张彦把家里的钥匙配了一份，钥匙扣穿好伸手挂在乔旸裤腰上。

　　带着乔旸在街上转了转，张彦不太懂怎么买衣服，上手摸感觉面料都不太结实。带着乔旸又到了商场里面挑，里面的衣服会比外面的好点。

　　他俩回来的时候没带几件衣服，乔旸的衣服都是旧衣服。张彦给他挑了不少，自己随便买了两件，夏天的衣服都便宜。张彦又看上一身秋装，放乔旸身上比比，看起来还不错。

　　他把衣服递给乔旸，乔旸去试，穿着衣服出来，张彦眼前一亮，挺不错的，是个运动风的衣服，乔旸身形清瘦，看起来很精神。不过乔旸长得俊秀，穿什么都不会丑就是了。

　　“这个衣服挺好看的。小旸，你看上没有？”

　　乔旸站在张彦身边，不发表什么意见，张彦问什么他就答什么：“都可以，我不挑。”

　　张彦挑眉反问：“什么叫你不挑？给你买衣服，你不挑谁挑？喜欢咱就买，不喜欢就换。”

　　乔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默默说：“喜欢。”他对这些都无所谓，衣服只要能穿就行。

　　“行，那就这件了，我叫服务员给咱开票。”张彦转身欲走。

　　乔旸赶紧抓住他，说：“个，要不咱们买大一号吧。”

　　“干啥要买大一号的？哪里紧吗？”张彦边说边拽拽乔旸身上的衣服，看着没事。“你抬手我看看。”

　　乔旸照做：“哥，不紧”

　　张彦猜到他的意思了，以前的人给小孩卖衣服都会买大号的，意思小孩是个长茬，一件衣服想让孩子多穿两年。所以衣服买大，穿起来整个人在衣服里直晃荡；鞋也买大，走起路来啪嗒啪嗒的。

　　“现在这个号刚好，正穿，不换。明年要是小了再买新的。”张彦说完就去找服务员了。

　　乔旸看着他的背影埋没在人堆里，一个人在原地静静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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