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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公子!公子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闻灼隐约听到江越急切的呼喊声。
他眉头紧锁,密密匝匝的大雪砸在脸上,瞬间融化,那股不间断的透心凉意,让他挣扎着缓缓睁开双眼。
看出了闻灼很不好受,江越停下了脚步:“在下放你下来歇歇吧。”
闻灼迟缓点了下头,实在不想去费为数不多的力气说话。
江越弯下腰来,将闻灼庞大的身躯缓缓置于地上,让他手臂跨越自己的肩膀,紧紧靠着自己不至于跌倒。
闻灼空下的一手按压着自己被压迫已久的胸口,不停地大口呼吸着。
江越此时也气喘吁吁。
他背着壮年男子跑了二十里路,太阳穴剧烈跳动,大脑充血,沁出的汗在这冷风之中散成了热气。
江越趁立定休息时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
他们跑到了这座山的边缘,再往前便是一座大山坡。下山时需格外小心,稍有不慎便会滑倒。
“在那里!”
一个嘹亮的声音透过大雪,传到二人耳中。
瞬间,闻灼和江越与生俱来的警觉性被猛烈触动,周遭空气似乎凝结了起来。
“咻咻!”
后方两侧追来的人马亮出一排机弩,锋利的弩箭势如破竹,飞速向他们射来。
“公子当心!”
还未回头,江越出众的耳力便听出了异响,猛地一推闻灼,几支弩箭从他们身体分离之间的缝隙穿了过去。
闻灼头昏脑涨,被大力推开之后,趔趄几下勉强稳住了身形。
“唰——”
闻灼忽然感到一阵疾风贯耳,瞳孔骤然缩紧,似乎也无法捕捉到那急速飞过的碎影。
一支弩箭射入他的左膝,发出了金属与髌骨的撞击声,力道之猛,将他的左腿震得不禁向后撤了一步。
“唔……”
剧烈的疼痛瞬间袭来,闻灼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向后踉跄着倒去。
左膝上传来的疼痛如同无数钢针同时刺入骨髓,让他的身体难以忍受,直冒冷汗。
“公子!”
江越大惊失色,欲要伸手接他。
浓重的危机感铺天盖地地笼罩,新一波的弩箭,朝他们的方向刷刷射来。
江越咬紧后槽牙,翻了个滚扑过去,双臂用力捞住闻灼的身子,猛地冲向前方,纵身跃去。
二人一齐滚落下陡峭的山坡,消失在纷飞大雪之中。
——
商珏来到厅堂,见扶楹正坐在窗边,于是喊她前来。
“阿楹,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事。”
扶楹转头看向他,一双眼睛里闪烁着好奇。
魏长喜清了清嗓子,展开手中的文书,肃然宣读:
“义女扶楹,淑慎由衷,□□形外。咨尔怀宁公主,终温且惠。已及初笄,汤沐先施。宜加美号,以表令仪。亦欲使吾孝礼之道,敦睦之风,自骨肉间,以及天下。”
扶楹双眸瞬间睁大,眸中充满了诧异和疑惑。
见商珏温柔地瞧着她,扶楹意识到自己不能失了礼数,于是提起裙摆,双膝跪地,两臂收拢,俯身向下,“扶楹叩谢义父恩情浩荡。”
“起来吧,阿楹。”
商珏不忍见扶楹跪拜,走上前将她扶起,“父亲已封你为怀宁公主,先拟了文书,册封仪式在你丁艰过后举行。”
扶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蒙上了水雾,嘴里喃喃道:“兄长,请替我谢过义父 ,扶楹此生没齿难忘……”
即使守孝期间不能举行仪式,也要先将权力提前赋予她,这令她不禁有些动容。
商珏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在她耳后,“义父离去,你弃公主之位,宁愿来此地守孝三年,脱离北狄一切。但你要知道,在这乱世之间,身份地位尤为重要。兄长不能时刻在身边守护你,但希望你有力量保全自身。”
“好。”
听罢商珏的解释,扶楹吸了吸鼻子,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未时,茫茫大雪停歇,但仍未出太阳,铅白色的天空荡然如洗,映得四下灰蒙蒙一片。
商珏披上斗篷,系好束带之后,转身对扶楹说:“阿楹,我先走了,这段日子照顾好自己。”
扶楹答道:“阿楹明白,多谢兄长挂记。”
商珏点了点头,随后同魏长喜一齐走出大门,扶楹和碧落跟在他身后相送。
“对了,”商珏想起了一件要事,“阿楹,扶桑和长喜是同乡,他已帮她寻到了父母。夫妻俩很是思念这年幼失散的女儿,今日我来也是想提及此事。”
扶桑和魏长喜都出生于南阳,这点扶楹是知晓的。
“魏公公心地仁慈,还惦记着扶桑。那兄长且带扶桑回城去吧,就是记得——让她的父母好生待她、弥补这些年缺失的亲情才是。”
“放心吧,我已让扶桑上马车了。”
扶楹顿了顿,接着说道:“只是阿楹与扶桑主仆一场,希望能与她道别。”
商珏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笑着说道:“她已迫不及待和我回城了,再说,你们又不是不会再见面。”
扶楹听着,渐渐明白了什么,一颗心凉了半截。
若她猜测得没错,他们始终不会再让她见到扶桑了。
“陈湜。”
“属下在。”
听到商珏喊自己的名字,陈湜连忙跑过来,端正跪于商珏身后。
“父亲已封阿楹为怀宁公主。此后,你需恪尽职守,保卫阿楹的安全。她的命令便是我的命令,不得违抗!”
“遵命,太子殿下。”
陈湜是个头脑简单的武夫,让他审人,还生出这诸多事端,迫使商珏出马收拾烂摊子,带走扶桑。
商珏对此很是不满,许是给的权力太大,让陈湜有些飘飘然,遂而临行前一番敲打,挫挫他的锐气。
扶楹送着商珏登上马车,目送着一行人缓缓离开,“兄长慢走。”
江越带着闻灼出逃,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如今还没有消息,她现在心急如焚,焦躁不安,根本无暇沉浸于册封的喜悦中。
即使对他人来说,这是此生难遇的“天降之喜”。
她与碧落一同回到二楼正房,那里已如往常一般,空无一人。
此后,不会再有一尊高大的身形立在案前,欣赏她的字画;也不会有人对她百般抚慰,倾诉衷肠。
扶楹眼睫低垂,思绪万千,难过似浪潮一般拍打在心头。
她来到案前坐下,案上的《春秋》,仍旧停在文公元年那一页。她一边细读,一边等候着江越。
半个时辰后。
二楼的门被“砰”地打开,随即重重地关上。
“女郎!”
急切喊声传来的同时,屏风后现出了江越的身影。
扶楹见到他后,吃了一惊,手中的书卷都掉落了去。
江越白色衣袍上尽是四处喷溅的血迹,如千百朵绚烂梅花,绽放于覆雪枝头。
碧落震惊地捂住了嘴:“啊——江公子,你这是……?”
“我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为何只有你一人回来?”
扶楹腾地起身,瞳孔都有些颤抖。
江越此刻汗如雨下,面如晚霞,口中蔓延着血腥之气。
他顾不得歇息,匆匆说道:“女郎,我们在二十里外的一座大坡遇到陈湜派来的追兵。谁料他们竟然施放弩箭,雪熄公子染着病,未能躲开,膝上中了一箭……”
扶楹心都揪了起来,想一刻不停地接着问闻灼是否还活着,但看江越捂着胸口很是难受,故顿了顿,让他稍缓片刻。
“属下拉着他跳下那坡,躲避过几波攻击。杀尽那十一人后,我找到不远处的一间茅舍,将他安放于那处,暂且由一对老夫妻照料。”
“女郎,进城请郎中少说也要一个时辰,故而属下争分夺秒回来禀报。请女郎携着药箱随我前去,不然,公子轻则左腿患疾,重则性命堪忧”
听了江越一番描述,扶楹双拳攥紧,心底生出熊熊怒火,一双眼中满是恨意。
她同他这几日间都是私人往来,何曾有过势力勾结?
今日一别,将闻灼送至大雍,他们便相忘于江湖,此生再难相见。
但陈湜生性多疑,一口咬定她图谋不轨,严审扶桑,还派十一骑兵追击闻灼,拔刃张弩,赶尽杀绝。
实在可恨至极。
她刻不容缓地去收拾药箱,并下令道:“碧落,你快下楼备马,我们策马过去!”
“是!”碧落匆匆离去。
江越见到扶楹忙碌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女郎,雪熄公子在昏迷前……让属下将这两件东西亲手交予你。”
扶楹听到闻灼的名字,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向看江越。
江越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和一把匕首,递给扶楹。
玉佩由羊脂白玉制成,通体镂空螭纹玄武,掌心般大小。
匕首乃玉雕花柄漆鞘,工艺精湛,应是前一晚闻灼戳瞎刺客眼睛的那把。
“这……”
身为公主,扶楹见识过不少名贵的玉器,自然能看得出这玉佩是稀世之宝。还有这匕首,送与她是何意?
“雪熄公子说,这玉佩价值连城,你可将它卖掉,医好面疾。匕首有一微小机关,按下按钮后蛇毒会浸润刀刃,被刺人不出半盏茶便会毒发身亡,他希望女郎在危急时刻,以此保身。”
扶楹双手颤抖着接过玉佩,掌心传来美玉的细腻质感,心里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着,让她呼吸都感到有些沉重。
患有面疾,只是她为了避他不见而寻得借口罢了。
一句杜撰的虚言,他记了那么久。担心她钱财不够,竟将如此贵重的玉佩送与她。
她很难想象,闻灼是如何经受着高烧与疼痛,在意识溃散殆尽之时,将这二物取出,并言辞由衷地叮嘱江越,让他交给给自己。
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再抬眼去瞧那匕首,扶楹双眸再度染上了心疼与泪意。
她将两物细细收起,如同得了稀世宝物一般,私藏于怀。
片刻过后,扶楹与碧落二人收拾完毕,牵着马走出宅院。
江越浑身是血的样子不能见他们,故躲避到暗处,在途中会和,与碧落共骑一马。
不曾想,她们刚刚拉开大门,陈湜便挡在前方,门口的侍卫将长矛叉举,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慢!公主殿下与碧落姑娘要去往何处?”
又是他……
听见他的声音,扶楹心中烦不胜烦,柳眉蹙起,一张昳丽绝美的脸上尽是厌恶。
她抬眸,锐利的目光看向陈湜,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一般。
扶桑被带走,不能与她相见,许是受了酷刑,亦或凶多吉少;闻灼被射穿膝盖,生死难料,也是因他执意要置人于死地。
虽不知是否有商珏授意,但陈湜生性龌龊,蛇蝎心肠,有目共睹。
“跪下。”
冷冰冰的两个字,传透出不容置疑的命令。
面孔散发着阵阵寒气,扶楹未能克制满心的愠怒,终究还是失态了。
陈湜对上她刀锋一般的目光,不由得愣了一下,即使心中不情愿,仍旧缓慢单膝跪在雪地上。
扶楹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传出。
陈湜左脸被打的侧了过去,瞬间一片惨白,随后显出了清晰的指印。
他不敢转头,仍保持着被打后的姿势,如同雕塑一般立在那里,满眼都是难以置信与心有不甘的愤恨。
扶楹板着面孔,语气冷傲,不容置喙:“我去何处,是你可以过问的?陈卫率,莫要逾矩。”
打完一巴掌,再唤一声“陈卫率”,实在讽刺。
后方的碧落看到这一幕,霎时感到心胸舒畅,那口气终于得以疏解。
扶楹抬手指向门口的一个被吓傻的侍卫,“你过来。不对他掌嘴五十,不准停下!”
“小的……遵命!”
侍卫战战兢兢答道,朝陈湜抬起手。
掌起,掌落,一串连续不断的掴打声在身后响起。
扶楹同碧落飞快蹬上马后,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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