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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风如水(九)
林见深也不是个傻的,自然不会明知道黎念讨厌自己还巴巴地凑上前去讨嫌,所以他只是戒备地注视着面前这个容貌精致、同自己恍若镜像的小孩,并没有开口回答他。
晚风瑟瑟,春寒料峭。
已经习惯了被无视的黎念也不再重复询问,收紧单薄的衬衫,蹲下身拨了拨寒凉的池水,将鱼儿们尽数惊走,自顾自地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就喜欢这些金玉其外的东西,这鱼可是会咬人的。”
当时才七八岁的林见深看不懂黎念的来意,便本能地维护起他最好的朋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且小水他又不知道。”
更何况他知道又如何呢?
鱼是养在鱼缸里的,不会有机会伤害到他人。
“哦,他不知道呀,那我来帮他抓一只吧,他看到那些尖尖的牙齿就知道了。”
黎念伸出手,他的手不似寻常小孩般柔软娇嫩,皮肉干瘪地裹住指骨,骨节清晰可见,甚至能称得上瘦骨嶙峋。
林见深看着这双手,眸光轻轻摇曳,嘴角微微垂沉,呆站一处,没再阻拦它从自己怀中带走饵料。
“那你被咬到怎么办?”
即使不喜欢黎念,林见深也没到乐于见人受伤的地步。
这池子里的鱼个头不小,而黎念又瘦的如此弱不禁风,林见深可不觉得他能仅凭双手就将这三四十厘米的大鱼给抓上岸来。
“你能别那么假惺惺吗?听得我想吐。”
拿过饵料的孩童摆出一副张嘴欲呕的表情,眼神中全是嫌恶,丝毫不领林见深的情,随手将鱼饵撒进池中。
顿时,红的、蓝的、黄的、黑的,各种颜色的鱼都吻了上来,极力张嘴,嗷嗷待哺,跟饿了八辈子似的。
黎念欲言又止地捻了捻手中残余的淡红色粉末,知道这玩意儿肯定又是出自于曲流风的百宝袋。
这人身上总是带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从未在其他地方见过,却发现那些东西的效果比市面上常见的品类要好上不少。
曲家涉猎这么广泛的么。
一面细数着曲家产业,一面推测着饵料构成的黎念显然并不能一心三用,他眼神空洞,心不在焉地盯着某处虚无,机械地持续着循环往复的喂食动作,一不注意还真被一条朱红色的大鱼给咬住了手指。
他吃痛,皱着眉看那条在水中摆来摆去红鱼。
静下心想:是你先咬我的,那可别怪我剥夺了你的自由。
因此他非但没有撬开鱼嘴解救自己,反而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目标直取那不停摆动的鱼尾。
林见深看他表情淡然,估摸着应该没什么事,便也凑了过来,寻思着自己能不能也给曲流风抓一条。
小水喜欢黑色,他得给他抓条大黑鱼。
所以有时真不能怪家长们将孩子看得太紧,即便那孩子表现的再怎么懂事也不能。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黎念的本意是抓住那条红鱼的鱼尾,将它整个提起,这样即抓得牢,又不会被鱼儿挣扎的力道给带倒。
不过他低估了鱼类脊柱的韧劲,又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竟忽然头朝下地摔进了一片墨绿的池中。
水面破裂的声响像一面被击碎的琉璃。先是一个冷冽的吞咽声,接着是更沉重、更窒闷的咕咚声,霎那间将黎念所有的惊呼都吞噬殆尽。
作为同一个房子里的住户,林见深知道黎念不会游泳,也知道自己这时候千万不能伸手去拉扯,不然就会被带入池中,他现在应该立刻去找大人施救,速度要快。
可黎念的手却比他更快!
那只先行一步攫住他脚踝的手,此刻就是铁铸的镣铐,甚至还在不断的收紧,想要将自己也拖进地狱。
而那瘦的皮包骨的指节在水流中泛出石膏般的青白,也有着石膏般的僵硬,恍惚间,林见深竟认为那只手来自于一具早已腐朽的尸骨,这样的联想令他一时间挣脱不得,呼吸凝滞,手脚发软,生生被黎念拖入池中。
咕咚……
咕嘟……
咕……
他们在下沉……
林见深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可能会死,死在一个冷冰冰脏兮兮的池中,尸体会被泡成巨人观,颜面肿大,眼球突出,惨白臃肿,难看又狼狈,让人不忍直视,连父母双亲大概都不会多看他一眼,或许小水还会被自己可怖的死相给吓得再也睡不一个好觉。
想到曲流风长期吃不好睡不好,精神萎靡的凄惨模样,林见深便心头酸涩,牙关紧绷,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
他试图挣脱那锁死的手,挣脱那如菟丝子般正攀附而来的黎念,用腿脚蹬踹,用指甲强扳,怎样都好,只要他能浮出水面。
可每一次发力,水都以最温柔的暴力消解了它,将力量化于无形,将无形化为己用。于是林见深的反抗变成了慢动作的痉挛,软弱无力。时间缓缓推移,他与黎念的挣扎渐渐同步,像一对笨拙的、被绑在一起学习死亡的连体婴。
由于缺氧,林见深的眼前开始一阵阵的发黑,不过他本就看不见什么,所以他只是凭着一股毅力,一味地向着光亮靠近。
在意识逐渐混沌时,他模模糊糊地听见了又一声咕咚,那比他落水时的声响大多了。
是有人来救他了么?
他奋力睁开眼睛,在一片灰黑浮沉暗流涌动之中望进了一双鲜活稚嫩的幼绿。
其实林见深并不清楚曲流风是如何救出自己和黎念的。
毕竟曲流风的运动量比自己还低,也没见过他学游泳,实在很难相信这么一个从未游过泳的小孩能够救起两位同龄人。
而他那时头脑昏沉,不能识物,除了双明丽的绿眸,他什么也没看见。
因此他只能一遍遍地幻想,幻想曲流风犹如神助,一手抱着自己,一手划开水流,像条白鲸一样冲开水面,予他重见天日。
只是事实并不够完美,曲流风第一个救起的人并不是自己。
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重塑记忆,因为他还知道,曲流风自那事以后,便不再主动接近黎念了。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事一桩。
并且曲流风还一改常态,居然愿意开始自主运动了,每天都又跑又跳的,体质强健了不少,后来还练了些刀枪棍棒,成了林见深心目最可爱的江湖侠客。
而虽然结果并无大碍,他们很快都恢复了活蹦乱跳。但三个小孩还是都被自家家长给狠狠教训了一顿,小大人曲应弦一怒之下直接连夜填了那个池,将池中所有观赏鱼类都做成了标本,还对林鹤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曲流风是最先挨骂的,他垂头丧气,被骂的不敢还嘴,不过心里并不服气,暗暗和曲应弦生了一个月的闷气。
林鹤眠比较冷静,不打不骂,语气平淡地叙述着最坏的情况,将林见深恐吓的十分内疚,然后就被关了三天禁闭,还被请了个游泳教练,不学会游泳不许上学,各种游泳方式都得掌握。
黎念的惩罚是最重的,他被送回了黎家,族谱上不再记录。
主张并执行的人是林鹤眠,最支持的人却是曲应弦。
原因是曲流风在救助两人时抽了筋,差点也得一命呜呼,三人手拉手,一起去投胎。
所以林见深的记忆又发生了偏差,变成了曲流风拖着僵直的小腿,用仅有一条腿能动的身体蹬踏着水流,歪歪斜斜地、气喘吁吁地、缓慢而艰难地抱着自己,一点点游向水面,期间他们或许会经历呛水,经历下坠,经历骤然失力。
但凡曲流风有一丁点儿的懈怠,他们现在都不会还活着。
林见深被这段虚幻的记忆魇住了,耳边总响起林鹤眠冷淡的话语,也总是在梦中惊醒,他害怕见到梦中曲流风面无血色的脸。
因此即便他后来学会了游泳,可他仍然不愿再靠近水域。
他惊惧于那个未到来的badending,像个惊弓之鸟一样抗拒场景重现。
但扪心自问,他却并不讨厌这段经历,甚至时常怀念,用夸耀的语气称赞曲流风的英勇无畏,用皆大欢喜的结局打消午夜的噩梦。
久而久之,他一回想起这件事时,最先涌上心头的终于不是让人喘不过气的后怕,而是令人疑惑鄙夷的窃喜。
因为这让他意识到,曲流风在乎他,意识到对于他最喜欢的小水而言,他不是个可有可无可替换的玩伴。
所以……
这就是篇三个熊孩子搞砸一个庆功宴的鬼故事?
萧白桦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嘴角,很难真心共情脑回路诡异的林见深。
身为一个正常人,他只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是万万不会用手去一个能淹死人的池里抓鱼。
且,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究竟是怎么救起两个同龄小朋友的?
真的没有杜撰夸大的成分吗?
林学长是被牵连下水的,更应该知道溺水之人有多么的不可控制以及难以救助,专业的救生员在面对同体型的溺水者时都不敢掉以轻心,曲学长一个不会游泳的小屁孩居然真能救回人?
对此,萧白桦持保留意见。
“所以我担心流风他可能又会遇到不测,那时我得第一时间救起他才行。”
他得一直看着他,看着他一直平平安安。
林见深遥望着那艘没了主人的橘色橡皮艇,眉目温和,完全忘了最开始遭遇不测的人可不是曲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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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萧白桦:小屁孩救人?夸张也要有个限度吧。
曲流风:我没开挂,有人信吗?
林见深:小水,我信你!(忠义)
0090: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确实没开权限。(上交报告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