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有风

　　宴后的后半场，空气里仿佛漂浮着细小的冰晶。林晚与王总的那支舞，像一道无形的界河，将她与陆星河隔在了两岸。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角落那道目光的温度，从最初的灼热，逐渐冷却为一种深沉的平静，平静得让她心慌。
　　舞曲终了，她几乎是立刻寻了个借口，避到露台上。夜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滞闷。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熟悉。林晚没有回头，脊背却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些。
　　陆星河在她身旁站定，并未靠得太近，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合作伙伴的距离。他递过来一杯温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喝点水，刚才香槟喝得急。”
　　“谢谢。”林晚接过，指尖触及杯壁的温热，心里却是一涩。他越是平静，越说明刚才的事，他并非不在意。
　　沉默蔓延，比争吵更令人难熬。
　　“王总在本地人脉颇广，”陆星河忽然开口，目光落在远处的霓虹上，像是随口提起，“对项目后续推进，应该会很有帮助。”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他这话，听起来是公允的评价，却像一根柔软的刺，精准地扎进了她最敏感的地方——他在暗示她的选择是出于功利？还是在对她刚才的“临阵脱逃”进行一种含蓄的嘲讽？
　　一股混合着委屈和恼怒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转脸看向他，唇角扬起一抹职业化的、却带着锋芒的弧度：“陆总对合作伙伴的了解果然深入。不过，项目的推进，靠的是专业能力和资源整合效率，而不是单一人脉。这一点，我相信你我都清楚。”
　　她的话，同样滴水不漏，既回应了他的“点评”，也重申了自己的专业立场，毫不示弱。
　　陆星河闻言，终于将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她脸上。他的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被她反击后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沉寂。他嘴角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林总总是这么清醒。”
　　这句话，意味不明。是赞许，还是别的？
　　“清醒是职业经理人的基本素养。”林晚迎着他的目光，语气不卑不亢。她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他，尤其是在自己理亏（至少她自己觉得理亏）的时候。
　　两人之间，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碰撞。这不是争吵，却比争吵更考验心智和定力。他们都戴着社交场上的面具，用最精妙的语言，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攻防。
　　这时，李晓雯娇俏的声音插了进来：“哎呀，你们俩怎么躲在这里说悄悄话呀？星河，赵镇长正找你呢！”她自然地走上前，想要挽住陆星河的手臂。
　　陆星河却在她碰到他之前，不动声色地侧身一步，恰好避开了她的手，同时对林晚道：“林总，一起进去吧，赵镇长可能也想听听你对下一步方案的初步设想。”他的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沉稳，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锋芒相对从未发生。
　　回到宴会厅，林晚迅速调整状态，投入到与赵镇长等人的交谈中。她思维缜密，对项目下一步的规划阐述得清晰有力，引得赵镇长连连点头称赞。她知道自己很优秀，此刻更是有意无意地展现出自己专业的一面，仿佛在向某人证明，她的价值，无需通过任何人的青睐来定义。
　　陆星河在一旁与其他人寒暄，但林晚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始终有一部分是落在她这边的。当她提出一个颇具创见的想法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端杯的动作有瞬间的停顿，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
　　那不是审视，而是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欣赏。这细微的发现，让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她迅速收敛心神，继续从容陈述。她既要让他看到她的光芒，又不能被他察觉这光芒因他而更加闪耀。
　　宴会终于散场。林晚正准备离开，陆星河走了过来。
　　“我送你。”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这次，他没有用“顺路”或其他任何借口。
　　林晚想拒绝，但众目睽睽之下，过于刻意的推拒反而显得心虚。她点了点头：“有劳陆总。”
　　回程的车厢，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陆星河专注开车，侧脸线条紧绷，显然余怒未消。林晚也沉默着，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她知道，刚才在露台上的交锋，以及她后续的“表现”，可能进一步“惹恼”了他。
　　在一个红灯前，车子稳稳停下。陆星河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敲击了几下，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林晚，你是不是觉得，我所有的举动，都别有用心？”
　　林晚心头一震，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问出来。她转过头，看向他。路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是？也不是？她只是害怕，害怕一旦认真，就会重蹈覆辙。
　　见她沉默，陆星河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绿灯亮起，他重新启动车子，语气恢复了疏离：“当我没问。”
　　这短短四个字，像一把小锤，敲在林晚心上。她听出了里面的失望，还有一种……类似于“算了”的放弃感。这比任何指责都让她难受。
　　车子停在“归处”门口。林晚低声道谢，去解安全带。这一次，陆星河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目视前方。
　　在她推开车门的那一刻，他忽然说：“明天总结会，我会提出调整部分合作细节的方案。希望林总做好准备，据理力争。”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甚至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
　　林晚动作一顿，回头看他。他依然没有看她，但侧脸的下颌线绷得很紧。
　　她立刻明白了。他将战场，从暧昧不清的情感领域，拉回到了他们最熟悉、也最势均力敌的——职场。这是一种宣战，也是一种……另类的靠近。他用他擅长的方式，继续这场追逐。
　　林晚心底那股不服输的劲头也被激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同样冷静而专业：“当然。陆总的方案，我一定会仔细研究，并给出最专业的反馈。”
　　“很好。”陆星河终于侧过头，目光锐利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那就战场上见。
　　林晚下车，关上车门。这一次，陆星河的车没有多做停留，很快便汇入车流消失。
　　站在夜风中，林晚的心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甚至涌起一股久违的斗志。逃避和猜测让她疲惫，而这种摆在明面上的、旗鼓相当的“较量”，反而让她感到一种踏实和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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