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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扫地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纵使是与人无害的人,遇到了能往上一步的时机,也不会无动于衷。
更何况王娘子作为这件事里唯一的受害者,其受害程度,也不过是丢一点面子。
纯儿将绣好的芝麻纱递上去,路过边上的王娘子时,心里有了这个想法。
可鹿啄为什么不想往上走呢?
这想法是她的,虽然她不会绣,但大可以给王娘子卖个好,她劈线,让王娘子来绣,这不是两全其美吗?总要比在暗处大费周章的帮自己来的容易。
或许是因为她不大会说场面上的话。
这可是个大问题。
今天早上,不还因为这个挨了嘴巴吗?
纯儿心里的疑虑打消了,她恭恭敬敬地等着两位小姐验完绣品,把芝麻纱还了她,才退到一边去,不作他想。
“王娘子。”高雅英叫主绣娘子。
后者早已心灰意冷,听了这一句自知要罚,便应着是,把头低了下去。
“这丫头绣工并不如你。”
一句话,王娘子如蒙大赦,但又不肯相信,犹如让人打了几棒子丢出去的狗,在街上碰见了主人一样,充满希冀地抬起头来,不太年轻的眼睛忽而变得水汪汪的。
“而且她也并不会劈线。”高雅英看了一眼边上又紧张起来的纯儿,“她使的是她娘劈好的线,绣工又只能说过得去,就剩下心思
活泛,有悟性这两样好。”
自知没瞒过高雅英,纯儿不敢再说话,紧张地抠着裤子,听高雅英又说:
“这样的丫头,留在你绣房里,要个三年五载才能派上用处,放在别处,又可惜了她的心思。不如让玉珰领到我屋里,我倒能用。”
两滴眼泪立时从纯儿的眼眶里滚落出来!
刚刚她险些放弃了,做好了让王娘子挤兑到死的打算,可高雅英轻飘飘一句话,又给了她活路。这样聪明又明事理的主子,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高雅英又问郑婆子:
“郑嬷嬷,这丫头我带走了,不会给您惹麻烦吧?”
郑婆子连连摆手:
“这怎么是麻烦,这是这丫头的福气,奶奶那儿,我们自然替小姐去说话,小姐只管带人。”
她面上堆笑,背后咬牙。恨这样的好事落在她看不上的玩意儿手里,恨侄女没本事,除了模样,都拿不出手,只能走通关系塞出去,不给她长脸。
高雅英站起来,玉珰立即去扶她的手,一路请到纯儿身边,大小姐才居高临下问:
“叫什么?”
纯儿不敢抬头:
“回小姐的话,婢子叫纯儿。”
高雅英微微颔首,撂下一句:
“以后你叫小钗。”
旋即,她叫上早已起身等着她的高云英,转身离开了绣房。
高雅英身边的银钿留了下来,是要给这位新来的“小钗”指路,纯儿央着银钿等她一会儿,得到了首肯后,她跑到鹿啄身边,看郑婆子在跟王娘子说话,就恭恭敬敬给鹿啄行了个礼:
“多谢。”
鹿啄低低嗯了一声,也没其它的话。纯儿赶紧又说:
“过一阵子,等我在大小姐房里有脸面了,我就把你也带过去。”
“不用。”
放旁人,要是突然来这么一句,纯儿以为她一定是生气了,但鹿啄不一样,她好像没有情绪,说不用,就只是不用的意思。
“那等我发了月例,或是领了赏,我都给你。”
鹿啄还是摇头。
纯儿不知怎么办才好,她不敢叫银钿多等,只能又问鹿啄:
“那我总要知道你叫什么吧,以后我也好去找你,也帮着你。”
这回鹿啄稍微有了点表情,好像是笑,但她嘴角牵动的幅度太小,纯儿不敢确定。
只听鹿啄道:
“你可以叫我娘。”
“……”
这是刚刚拿来搪塞的话!这人怎么较真呢!
不等纯儿跟鹿啄使性子,那边银钿已经在叫人了,纯儿只能又细细把鹿啄看了两遍,确信自己绝对忘不掉这张脸了,才朝着银钿跑过去。
看着纯儿跟银钿走远,鹿啄收回了视线。
绣房这边的事就算是完了,那蝶式云肩大小姐也没再叫拆,几个绣娘怕王娘子触景伤情,便张罗着收拾到库房里去了。至于郑婆子带来的丫头,王娘子挑了几个会基本绣工的,因严家人十日后就来,要做的活计多,只会杂活的留下无益,鹿啄就自然被挑剩下了。
跟着郑婆子又沿原路出了二门,天色已近傍晚,厨房都快叫传菜了,几个人才到了杂役房。
最后剩下的四个人被郑婆子甩包袱一样扔给了一个婆子。
这婆子鹿啄还见过,就是早上在柴房叫人的那个胡婆子,她本就是厨房人手不够叫过去应急的,厨房挑好了人,自然没她事儿了,她就又回到自己的本岗——杂役房倒夜香。
倒夜香和刷恭桶是两个活,胡婆子只倒夜香,所以她才有闲工夫去厨房帮忙。
至于刷恭桶,是由胡婆子手下的家生丫鬟并几个小厮一起做。胡婆子有心让鹿啄也去刷,因为确实缺人,她又只认识鹿啄,这事
儿没有自愿干的,她必须挑人。但手都点到鹿啄身上了,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有些害怕。
后背上的汗毛全竖起来了,脚底板发冷,头皮发麻,一种非常不吉利的感觉笼罩着她。
不过手从鹿啄身上一挪开,马上就好了。
胡婆子认为鹿啄可能有些不吉利,不该让她接触主子们这么隐秘的物件,所以点了另外一个女孩。
由此,胡婆子和手下刷恭桶的各位才躲过了几次不约而同的陷入昏迷。
其实刷恭桶对鹿啄来说是个好活儿。
她对于自己要做的事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没人管。恭桶又脏又臭,很少有人看着刷,加上一天只刷一次,剩下的时间她都可以
在高府上找姐姐留下的线索。至于这个活本身,只有一群人聚在一起刷这一个麻烦,她不好脱身。
所以胡婆子指到她的时候,她正盘算七八个人一起昏迷是不是能做到不着痕迹地实施,谁知下一秒,胡婆子就点了别人了。
不刷恭桶也好,鹿啄心里最佳活计第一名还没旁落他人。
——扫地。
二门里各院都有各院的扫地丫鬟,而院子外头的花园、小径,则单有粗使丫鬟扫,这个丫鬟,就是杂役房指派的。
扫地是最好的活。
可以不动声色的消失;只要拿着扫把,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顶多碰上几个过路的;如果有需要,甚至可以到府门外面扫,极其方便跑路;更不像其它随时听差的,看起来好像清闲,但随便来个人都能给借走。
没有比这个活更适合鹿啄的了,她尽力表现出很渴望的样子。
胡婆子并没从她脸上看出渴望。不过剩下的活儿也不多了。扫地和擦洗是一样的,都是在院子里打转,还有个角门边上夜的张婆
子说缺个人作伴。就这三样活儿,胡婆子干脆摊开了跟剩下的三个人讲了,让她们自己挑。
别人肯定觉得扫地是最差的,因为最累。
于是鹿啄得偿所愿,领了自己在高家最亲的亲人——笤帚二哥,奔影壁墙去了。
影壁墙左手边前头,就是拱辰轩,鹿啄刚刚看见郑婆子一路往这边去了。
天就要黑了,郑婆子一定是去找凝儿商量那些衣服的事儿。鹿啄找了个人瞧不见的地方,翻身踩墙上了屋脊,沿着几个院落的屋脊一路窜到拱辰轩配房的屋脊上,在灶房的房后,一个十分背人的地方,她看见了郑婆子和凝儿。
郑婆子嘱咐凝儿:
“敲了人定鼓,我就过来,这边的小子们都打点好了,你跟三少爷说,晚上让你上值,到时候就到西边的墙根等我,我把挑过的衣服扔进来。”
凝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姑母,可三少爷并没那么好说话呢,今天我想跟他卖个乖,让他叫我进书房里研墨,他还瞪我。”
“哪有你那么心急的!”郑婆子在凝儿头上敲了一下,“进书房是享福,上夜是受苦,不一样。你就跟他说,说你知道错了,以后
只想默默守着少爷。”
凝儿将信将疑:
“怕不好使吧……”
接着头上就又吃了一下。
凝儿只能捂着头说知道了。
“你今儿去灶房看过了没有?”
凝儿点头:
“看过了,还就那样扔着呢,没人管,不会坏事的。”
“那也不成,严家就要来人了,保不准哪天太太们就要让我把家里翻修一下,放那儿始终不妥,明天大少爷二少爷来查三少爷功课的时候,院里没人,你那时候寻个时机,把包袱带到我这儿。”
凝儿赶忙应了。
两人又凑在一块儿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了几句不紧要的,郑婆子才悄悄从西厢房走了。
屋脊上,鹿啄翻了个身,脸朝天,躺了下去。
她的衣裳虽破,但若是翻开细看,就会发现内衬上有鹿苓绣的鹿。啜狗山上的姐妹每个人都有鹿苓亲手给画的代表图样,用于区分衣裳和被褥。代表她的样子是一头幼鹿正在吃草,别人又有别的样子。有时逐娘也会给绣点别的,图个新鲜。
还没下山的时候,逐娘和前头几个姐姐隔三差五会拿绣品去山下卖钱,只是从不拿代表她们的纹样绣在要卖的东西上。可绣工骗不了人,无论绣什么,只要是出自鹿苓和逐娘手里的,都值钱。
跟那些小丫头的衣服混在一起,郑婆子倒不会通过一头鹿认出这是她的衣服,然而以郑婆子的见识,一定会把她的衣服留下。
等郑婆子和凝儿交接好了,再来藏衣服的地方把自己的衣服拿走,是最容易的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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