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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子(一)
孟千雪知道母亲哭了。
她望着苏敏身影,一时无语凝噎,原先到嘴边的话,此时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唯有泪水簌簌落下。
当年燕京双姝,名闻遐迩。苏女善文,黎娘专武。引得无数豪杰倾倒,墨客尽折腰,王孙争回首。
怡红院里话荒唐,蟾宫沙场说风流,笑拥美人怀,不见双姝来。
母亲遇人不淑,后来二嫁孟太傅做了填房夫人,久居后宅。黎娘子远走他乡,行侠仗义不成武功先废,不问世事。
孟千雪不敢想,她们年轻时的模样会有多美好。少女时期名满京华,本该会是风光无限的人物,却默默与现实倔强了大半辈子。
神佛仿佛从不眷顾,这些命运浮萍的女子。
母亲那样骄傲的人,面对世俗的风言风语,孟氏族人的欺压胁迫,丧夫孀居的清苦日子,她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孟千雪暗暗想,不禁走到苏敏身边,却没靠近。
“母亲既同我交了心,想来定是信赖阿遥的。”
孟千雪忽然拉住苏敏的手,声音娇滴滴的,“那我可不可以,成为母亲最信赖的依靠?”
“阿遥,”苏敏“嗯”了一声,轻轻唤她,目光格外柔和,泛着暖晕,“自今日起,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我不会拦你,我知道,以前的小阿遥已经长大了,再也不用母亲操心了。”
她顿了顿,特意嘱咐道,“只一条,前路凶险,务必小心谨慎保全自身,必要时候,可及时向我求助,母亲会帮你的。”
孟千雪语气坚定道,“母亲放心,阿遥不会让你失望的。”
孙嬷嬷进来,点了母亲最爱的梅英香。一缕暗香钻入鼻中,裹着轻甜清雅的梅花气息,沁人心脾。
苏敏回床安然睡下,孟千雪也与孙嬷嬷一道离开。
刚出听梅院没多远,她正往闺房方向走去,不料竟迎面对上周晏清。
孟千雪没看到兄长,也不见有小厮和女使随行,顿时起了疑心。
他有备而来。
可孟千雪不想与他正面刚上,对付这种人,她没耐心。
“二娘子见谅,是晏清失礼了。”
周晏清声音温润,带着歉意说,“孟兄刚回来,连盏热茶都来不及喝完,就被族中伯叔唤去议事,现在还没能回来,我便想着留下字条自行离去,不料竟迷了路,还差点唐突了二娘子,险些酿成大错。”
孟千雪闻言一怔,族中那些伯叔,曾借兄长少不更事的理由,主动承担孟氏族长的责任,替兄长料理家资,背地却蓄意瓜分父亲的遗产。
幸有母亲从中斡旋,还有大理寺那位公正廉明的范丛玉范大人,她们才能夺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一切。
兄长对这些人恨之入骨,怎么可能会去,其中一定有诈!
“府里的小厮那么多,你不认得路,说话总会吧?不会去问吗。”
孟千雪冷笑道,语气里透着深深的不耐,“兄长所在的主院离府门可近了,倒是这听梅院,偏僻得很,实在不好寻呢。”
母亲向来喜静爱梅,这个院子植株茂密,花卉丰富多样,梅花最为尤甚,故名曰“听梅院”。
自打她记事起,母亲常居于此,不曾有变。
“晏清愚钝无知,行事欠妥,是为僭越,不该扰了二娘子清净。”
“你走吧,我不为难你。”
周晏清喉结滚动了一下,抬眼望了她一瞬,声音因紧张有些发颤,“我……我本不该如此,只是……只是自见娘子的那一刻起,便……便再难忘怀。”
孟千雪差点惊掉下巴。
周晏清满怀羞愧地低下头,声音吞吞吐吐的,“我……我怕是对娘子一见钟情了。”
孟千雪不知道周晏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实在也太不像他了。
倒像是,又被邪神夺舍了。
周晏清这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这种直白的情话他哪里说的出,整个人硬得跟块木头似的,狗嘴吐不出象牙。
她承认他长的有几分姿色,可是顶着昔日那张臭脸,说出那样肉麻非正经的话,实在令人生理不适。
不会又是七星灯整的什么剧情机制吧,可前世她与周晏清的婚事皆由阿兄做主,除了相看时,她勉强满意他的容貌,两个人是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
孟千雪哂笑,含情眼里藏着一丝讽意,“我不喜欢心思过于深沉的。”
他略显无助地站在原地,慌乱得揉着衣襟,鼓起勇气问道,“那二娘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孟千雪笑了笑,直言不讳地说,“没什么特别的,我是个俗人,就喜欢生得俊俏的小郎君,越好看越好,恨不得买一个大大的宅子,把他们都藏在里面,只供我一人欣赏玩乐才好。”
周晏清目光一滞,却很快恢复成清澈模样,嘴上仍有挽留之意,“孟二娘子,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在乎,我……我只要你心里有我便好了。”
“娘子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我吗?晏清什么都愿意为娘子做,只要你能试着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是甘之如饴,视若珍宝的。”周晏清见她没表态,继续说道。
“周晏清,你有完没完!”孟千雪怒斥道,“我以为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不论是以前,现在或是以后,我都不可能喜欢你。”
“我们还有前缘吗?二娘子你……你居然记得我名字,周某实在是受宠若惊,看来我们的缘分不仅于此,还可以更进一步。”
“孙嬷嬷,送客!”她气不打一处来,沉吟道,“简直对牛弹琴,不可理喻。”
当务之急还是兄长的事情。
她得赶紧走,为掩人眼目和甩开周晏清,孟千雪一路冲回自己的梧桐院,走进卧房。
却看见另一番景象。
沐尧臣神色悠然,正懒洋洋地躺在贵妃椅上,凤眼微微眯起,嘴里扬起一抹不羁的笑,道,“哟,孟二娘子回来了?”
好家伙,刚赶走一个,又来一个。
“你怎么又回来了?”孟千雪反问道,“小白猫呢?”
“废话。”沐尧臣努努嘴,不满地说,“你拿了我一大盒药膏,我不找你要回来,岂不亏大发了,这东西很贵的,就算有钱也买不到。”
“猫?你说阿尧啊,它太贪吃了,看见好吃的就走不动路,早就没影了,也不知道跑哪里骗吃骗喝去了。”沐尧臣坐直身子,把装药膏的盒子塞入衣兜。
孟千雪不语。
“说完了?”她问。
“嗯?”沐尧臣一愣。
“沐少主请便,慢走不送。”孟千雪道,“记得走后门出去,若是敢让人发现,我即刻叫人把你当贼抓起来!”
“怎么,出门撞小人了,脾气这么火爆,想吓死谁?”沐尧臣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打趣道,“没想到我们冷静如孟二娘子,也会生这么大气啊。”
沐尧臣忽而感应到她的怒气,这种感受先知后觉,他心里不由得也有些恼了。
沐青黎给的药膏,是不是有点问题。
孟千雪从妆奁暗格里取出一把匕首,便急着摔门而出。
沐尧臣看得目瞪口呆,生怕出什么意外,赶忙追了出去,没走出几步,忽然意识到她房里的门还敞着,便乖乖回去关上了。
“孟千雪,你别冲动,千万别冲动,燕京名都,天子脚下,杀人可是犯法的,你若不幸入了狱,每天面对的,除了严刑就是拷打,要是被折磨死了,我怎么办?”
沐尧臣见孟千雪走得越来越快,远远地把他落在后面,连忙喊住她。
“倒不如交给我,谁敢惹你不高兴,我便帮你杀了他。”
“沐尧臣,我很清醒,你不用管我。”孟千雪冷静下来,提醒道,“赶紧回去,要是让人发现了,你就是跳进九曲黄河也洗不清,我可没那闲功夫捞你。”
沐尧臣无语,“说的好像谁乐意管你,自作多情。”
孟千雪懒得搭理他,朝着主院的方向,脚步逐渐加快。
孟府,主院。
明明还是晌午,这里的天色却是暗沉沉的,风雨大作,嘈杂中还能听到铜铃细碎的声响。
院门紧闭,门闩似是从内锁死,周围除了她和沐尧臣,甚至没有一个人。
孟千雪伸手一推,果真纹丝未动。她心里一紧,放大声音喊道,“阿兄!”
里面没有回应。
她又敲了几下,依旧死寂。
孟千雪只好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试图锯开一个小口,从而看清里面的大致情况。
有屏障。
她眸光一冷,转身向沐尧臣伸出手,“你的剑。”
沐尧臣挑眉,有些意外,却没把剑递给她,自顾自拔出鞘中松柏剑。
“我自己来。”
他一剑劈在门闩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异响,木屑溅得到处都是。三两下,屏障破碎不堪,厚重的木门应声而开。
沐尧臣收剑入鞘,动作十分利落,二人径直踏入屋内。
孟千里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姿势僵硬,双目紧闭,脸色有些苍白,同样黑色的毒痕也蔓延至他的颈侧和手背。
案上一片狼藉,凌乱地摆着几盏茶水,黑色小虫漂浮于表层,翅薄如纱,蠕动不休。
周晏清的声音如在耳边。
“孟兄刚回来,连盏热茶都来不及喝完,就被族中伯叔唤去议事,现在还没能回来。”
孟千雪没想到,他与邪神的纠葛,从这时便已经开始了。
可他为何要挑在这个时候,不惜对她百般示好,蓄意谋害兄长,又是为了掩饰什么?
“阿兄!”孟千雪快步上前,目光扫过杯盏里的不明物体,瞬间冷了下来,“又是妖兽。”
“这是隐翅虫。”
沐尧臣走近,刻意压低声音,解释道,“体格虽不及蟾蜍妖兽,却比它更要命,隐翅虫毒液会封锁经脉,让人动弹不得,慢慢啃食大脑,使其彻底失去意识,从而暴毙而亡。”
“那个药膏还能用吗?”孟千雪看着他,含情美目顾盼流转,眼底仿佛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似是质问,又像是恳求。
“我可以给你银子。”她坚持道,“价钱随你开。”
沐尧臣体会到她内心好不容易燃起的,小火苗似的希望。实在也找不到理由拒绝,没办法,谁叫他沐尧臣善良心软还懂得怜香惜玉呢。
“拿去。”沐尧臣从怀里取出绿色药膏,盒子还带着点余温,“别都用完了,这东西不是我的。”
孟千雪不慌不忙接过,沾在手指上,迅速点在几处穴位上,把毒痕分布的地方都好好抹了一遍。
“有什么法子可以护住心脉,唤醒阿兄意识?”孟千雪问他。
“有倒是有,不过要看你愿不愿意。”
沐尧臣犹豫片刻才开口道,“取至亲之血作引,列下引灵归魂阵,与你阿兄产生血脉共鸣,方可驱散毒虫,唤醒魂魄。”
“好。”孟千雪答应得干脆,“开始吧。”
“供血者会折损阳寿,引灵归魂阵的风险很大,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死得连渣都不剩。”沐尧臣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孟千雪,你当真想清楚了?”
“他是我兄长,我做不到又一次袖手旁观。”
“我若是死了,心印也就断了。”孟千雪云淡风轻道,“沐少主不就永远自由了,你应该偷着乐才是。”
沐尧臣不语。
韦三绝那老糊涂要是知道自己好徒儿列阵秧及无辜,恐怕会被活活气死。
他无可奈何拔出松柏剑。
孟千雪深吸一口气,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指,鲜血一滴滴落在他的剑上。
沐尧臣挥剑列阵,引灵归魂阵很快亮起一圈圈血光。
“以至亲指血,唤汝之魂。”他低声念咒,血光很快化作无数细丝,钻进孟千里的胸口。
孟千里的身体开始抽搐,翅隐虫在皮肤下不断翻滚,挣扎,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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