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清醒后宫团

　　皇后娘娘虽然熬过了最危险的一夜，但凤体依旧极度虚弱，如同风中残烛，经不起丝毫摇曳。未央宫终日药气弥漫，气氛凝重。皇上每日下朝后会来看望片刻，但多是沉默地坐上一会儿便离开，帝后之间那层无形的隔膜，并未因这场大病而有丝毫消融。容嫔、楚太医、林司乐与我，则轮流在未央宫照料，不敢有半分懈怠。
　　薛贵妃倒是每日准时前来“探病”，姿态做得十足，言语间亦是关怀备至，只是那眼神深处闪烁的冷光，总让我觉得不安。容嫔私底下叮嘱我们，务必盯紧薛贵妃与她带来的人，绝不能让皇后娘娘单独与她相处。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
　　这日午后，容嫔因连日照料，疲惫不堪，被我与林司乐强劝着回幽兰轩歇息片刻。楚月澄则在偏殿整理医案，斟酌新方。我因昨夜守夜，此刻正靠在皇后娘娘外间的榻上小憩，林司乐在旁轻声整理着香料。
　　就在这短暂的松懈间，薛贵妃竟未经通传，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内殿。等守在殿外的宫人察觉不对，慌忙进来禀报时，薛贵妃已经站在了皇后的凤榻前。
　　我与林司乐心中俱是一惊，立刻起身冲入内殿。
　　只见薛贵妃今日穿着一身极为刺目的石榴红遍地金宫装，珠翠环绕，与榻上皇后苍白病弱的模样形成残酷的对比。她并未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勉强支起身子的皇后，唇角噙着一抹看似关切，实则冰寒的笑意。
　　“皇后娘娘今日气色似乎好些了，”薛贵妃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我们每个人耳中，“真是万幸。您若有个好歹，叫臣妾如何心安？毕竟，这后宫诸多事务，还需娘娘您来主持大局呢。”
　　皇后娘娘靠在大引枕上，呼吸微促，显然被她这不请自来的闯入和隐含机锋的话语搅扰了心神，但她依旧维持着皇后的威仪，淡淡道：“有劳贵妃挂心，本宫无碍。宫务既已交托于你，你尽心便是。”
　　“臣妾自当尽心。”薛贵妃款步向前，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床边小几上放着的一只陈旧拨浪鼓，那是小长安生前最爱的玩具之一，皇后一直舍不得收起。“只是，每每处理宫务，看到那些年轻活泼的皇子帝姬，臣妾就不由得想起……唉，若是长安殿下还在，如今也该是聪慧伶俐，开始启蒙读书了吧？那孩子，生得真是像极了娘娘，尤其是那双眼睛，黑葡萄似的……”
　　皇后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手指死死攥住了锦被。
　　“薛贵妃！”我忍不住出声，语气带着警告。
　　薛贵妃恍若未闻，目光依旧胶着在皇后脸上，语气愈发“恳切”：“还有娘娘那位未能出世的小公主，若是生下来，定然也是个美人胚子。说来也巧，前两日臣妾整理旧物，竟发现了当年许德妃身边一个老嬷嬷的遗物，里面有一本手札，记载了些许……旧事。娘娘可知，当年那幅《百子迎福图》所用的西域香料，原是先帝时西域进贡的珍品，统共只得三两，除了宫中秘库，也只有当年极得圣宠的许德妃……和如今的护国公府，各得赏赐了一两。”
　　她的话语如同毒蛇，丝丝吐信，直噬人心。许德妃，二公主，护国公府……这些关键词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皇后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她死死盯着薛贵妃，眼中是滔天的痛苦与难以置信的恨意。
　　“你……你胡说……”皇后的声音嘶哑破碎。
　　“臣妾是否胡说，娘娘心中自有判断。”薛贵妃微微一笑，那笑容艳丽却恶毒，“只是可惜了长安殿下，那样一个可人儿，竟被一场‘意外’的天花夺了去。听说殿下发病前几日，还穿着尚服局新做的小袍子去御花园玩耍了呢……那袍子的内衬，摸起来，似乎格外柔软些，据说是掺了某种难得的……绒絮。”
　　“住口！”林司乐厉声喝道，上前一步，想要将薛贵妃拉开。
　　薛贵妃却纹丝不动，反而俯下身，凑近皇后耳边，用只有我们几人能勉强听清的气音，一字一句道：“沈芷兮，你还不明白吗？从你的第一个孩子开始，你就护不住他们！皇上他……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可他需要薛家的兵权，需要平衡前朝！你的孩子，不过是……必要的牺牲罢了！你恨了我这么多年，其实，你最该恨的，是那个让你一次次怀孕，却又默许别人对你孩子下手的男人！是那个冷眼旁观你痛失爱子、形销骨立的夫君！”
　　“噗——”
　　一口鲜红的血液，猛地从皇后口中喷溅而出，如同绝望的红梅，凄厉地绽放在素白的锦被和她月白色的寝衣上。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神瞬间涣散，直直地倒回枕上，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娘娘！”
　　“婉清！”
　　我与林司乐魂飞魄散，扑到榻前。
　　“传太医！快传楚太医！”我朝着殿外嘶声喊道，声音都变了调。
　　薛贵妃直起身，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看着皇后嘴边刺目的血迹和奄奄一息的模样，她脸上那伪装的关切终于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快意。她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并没有沾染任何污渍的指尖，淡淡道：“皇后娘娘旧疾复发，吐血昏迷，真是令人痛心。你们好生照料，本宫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竟如同完成了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般，转身，踩着优雅的步子，从容地离开了未央宫内殿。
　　楚月澄几乎是飞奔而来，看到榻上的情形，脸色骤变。她立刻上前施救，金针再次刺入穴位，又强行灌下参汤吊命。
　　容嫔闻讯赶来，看到皇后惨状和那摊血迹，身形晃了晃，脸色煞白如纸。她冲到榻边，握住皇后冰凉的手，一遍遍地喊着“婉清”，声音哽咽破碎。
　　“是薛凝霜……是她！”林司乐哭着将方才发生的一切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容嫔听完，眼中瞬间涌上赤红的血色，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与杀意。她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冲，似乎要去找薛贵妃拼命。
　　“容嫔姐姐！”我死死拉住她的衣袖，泪流满面，“此刻去找她，无凭无据，她绝不会承认！反而会倒打一耙，说我们污蔑！当务之急，是救皇后娘娘啊！”
　　容嫔的身体僵住，她回头看着榻上气若游丝的皇后，又看看满脸泪水的我们，那滔天的怒火与恨意最终化为了一声压抑至极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她颓然跪倒在榻边，将脸埋进锦被，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楚月澄竭尽全力，额上汗水淋漓。良久，她拔出金针，声音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娘娘……心脉再次衰竭，郁火攻心，伤及肺腑……这一次……比上次更凶险……能否熬过，全看天意……”
　　未央宫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皇后娘娘微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呼吸声，证明着她还在与死神艰难地抗争。
　　我看着那摊刺目的血红，看着皇后娘娘毫无生气的脸，薛贵妃那些诛心之言犹在耳边回响。她不仅是要皇后的命，更是要在皇后死前，彻底击垮她的心神，让她带着对夫君的恨、对孩子的愧、对这世间彻底的绝望离去！
　　好狠毒的心思！好精准的算计！
　　皇上的默许，薛贵妃的狠辣，许德妃的旧事，那几个无辜夭折的皇嗣……这一切的一切，如同一张巨大的、沾满血腥的网，将皇后牢牢困住，直至将她吞噬。
　　窗外，不知何时又阴了下来，闷雷滚滚，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酝酿之中。而未央宫内的我们，守着命悬一线的皇后，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一种山雨欲来的、巨大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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