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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身烩面
胡商阿史那安置好行李,便又风风火火地下楼来,说要去镇上寻相熟的车马店伙计,处理商队牲口和货物补给事宜,午后才回。他留下那几包香气奇异的香料,也留下了一屋子挥之不去的、令人浮想联翩的异域气息。
林溪小心地将几包香料收好,手指捻过那暗红色的“秦椒”粉,辛辣刺激;又嗅了嗅那灰绿色的“迷迭”,清冽如松。脑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客栈要开张,不能总靠偶尔的蜂蜜薄饼或一碗豆浆吸引人,需要一道真正能拿得出手、让人记住、并且适合边关旅人需求的吃食。
她环顾厨房,食材有限:风干羊肉韧如皮革,野菌和笋干倒是还有些,粟米黑面是主食,新得的黄豆可做搭配,阿磐送的豆渣待煎……忽然,一个念头清晰起来。
面。
北地天寒,最实在的莫过于一碗热腾腾、汤浓料足的面食。劲道的面条,浓厚的汤底,炖得酥烂入味的肉,加上山野的鲜菌和耐煮的豆子,若能再用那些西域香料恰到好处地调和味道,去膻增香……
“烩面。”林溪轻声自语。将所有食材烩于一锅,汤汁收得浓稠,浇在煮熟的面条上,或直接将面条下入浓汤中同煮。扎实,管饱,暖身,若味道独特,便是赶路旅人和辛苦劳作者最渴望的慰藉。
她心念既定,便开始准备。风干羊肉最是麻烦,需提前处理。她取出一条,用冷水浸泡,期间换了几次水,试图泡软并析出过多的盐分和腥膻。泡着的功夫,她将野菌和笋干也用温水发上。
卫铮默默将劈好的柴火整齐码放进柴房,又检查了前后院的篱笆。回到堂屋时,见林溪正对着一盆泡着的硬肉和几包香料出神,便问:“要做什么?”
“想做一道烩面,用这风干肉,野菌,试试阿史那掌柜的香料。”林溪抬起头,“只是这肉太硬,腥气也重,不知那些香料能否压得住。”
卫铮走到灶台边,看了看那盆肉:“军中处理类似肉干,有时会用酒和生姜同煮,去腥。酒烈,也能让肉质稍松。”
酒?林溪想起母亲留下的那半瓶用来消毒的烈酒,所剩无几,但或许够用。姜倒是还有一小块。她点点头:“是个法子。”随即又蹙眉,“面条……若用纯黑麦面,恐怕太过粗糙粘牙,口感不佳。”
“掺些豆面。”卫铮道,“昨日磨的豆渣,滤得细些,掺入黑麦面中,或许能改善。豆渣饼我见你做过,煎后尚可,煮熟应更软和。”
林溪眼睛一亮。是了,豆渣富含纤维,掺入粗糙的黑麦面中,不仅能增加营养,或许真能让面条口感顺滑些。而且,豆香也能调和麦腥。
说干就干。她将泡着的豆渣再次用细麻布过滤,挤出更多浆水,得到更细腻的豆渣粉。与黑麦面按大约三比七的比例混合,加入少许盐,用温水和面。面团初时松散,反复揉搓后渐渐变得光滑而有弹性,颜色呈深褐色,带着豆类特有的气息。
另一边,泡了两个时辰的风干羊肉已稍软。林溪将其捞出,切成尽可能薄的片,冷水下锅,加入几片姜和一小勺烈酒,煮沸后撇去浮沫,将肉片捞出沥干。如此处理,腥膻气果然去了大半。
关键的调味来了。锅烧热,放入一小块宝贵的脂油,油化后,先放入切好的姜片和少许野茴香爆香,再倒入沥干的羊肉片,中火煸炒,直到肉片边缘微卷,渗出油脂。这时,林溪小心地捏了一小撮暗红色的“秦椒”粉,撒入锅中。
“刺啦——”一声,辛辣霸道的异香瞬间被热油激发,猛烈地冲撞出来,混合着肉香,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复合气味,呛得林溪都忍不住偏头咳了一下,但眼中却露出惊喜。这香气,太有辨识度了!
她迅速将泡发好的野菌和笋干切段放入,一同翻炒,让它们吸收油脂和香料的味道。然后注入足量的开水,水面没过所有食材。接下来,她放入一小段“迷迭”的干茎,又用指尖捻了极小的一点“阿魏”投进去。锅里顿时“咕嘟咕嘟”沸腾起来,辛辣、浓香、菌鲜、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阿魏”的穿透性气息,在蒸汽中翻滚融合。
林溪将灶火调小,让这锅汤底慢慢地炖着。时间是最好的调味师。
趁着炖汤的功夫,她将醒好的豆麦混合面团再次揉匀,擀成一张厚薄均匀的大面片,折叠起来,用刀切成粗细一致的面条,撒上些干粉防止粘连。褐色的面条躺在案板上,看起来比纯黑麦面细腻不少。
炖煮了将近一个时辰,锅里的汤汁已收浓小半,颜色变成诱人的深棕色,各种香气早已完美交融,形成一种醇厚、热辣、鲜香扑鼻的浓汤。羊肉虽未达到酥烂,但也已变得可咬动,吸饱了汤汁,野菌和笋干更是软糯鲜甜。
林溪挑出“迷迭”的残茎和姜片,尝了尝汤味。咸鲜足够,秦椒的辣意明显却不过分,带有层次,阿魏那一点似有若无的特殊香气成了绝妙的背景,化解了肉汤可能的腻感。成功了!至少,这汤底她极有信心。
她另起一锅煮水,准备下面。就在这时,前厅的门又被敲响了,节奏熟悉而急切。
林溪无奈一笑,擦了擦手去开门。门外果然是阿磐,他那大鼻子使劲嗅着空气中浓郁奇异的香气,铜铃大眼瞪得溜圆:“这次……是什么?好冲!好香!”与以往单纯的甜香诱惑不同,这次的气味显然更复杂、更霸道,直窜脑门,让他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在做烩面,用了胡商给的西域香料,有些辣。”林溪笑道,“铁匠来得正好,面马上就好,进来尝尝?”
阿磐毫不犹豫地迈步进来,自动自觉地坐到老位置,眼睛却死死盯着通往后院的门,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那锅翻滚的浓汤。
面条下入沸水,煮至八分熟,捞起,分盛入两个大陶碗。林溪将炖得浓稠喷香的羊肉野菌连汤带料,满满地浇在面条上。深褐的汤汁浸润着褐色的面条,油亮的羊肉片、棕黑的野菌、淡黄的笋干点缀其间,热气腾腾,那混合了东西风味的奇异浓香扑面而来。
她将两碗面端到前厅。阿磐那碗堆得格外尖。
阿磐早已等不及,接过碗,也顾不上烫,挑起一筷子裹满浓汁的面条就塞入口中。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顿住了。眼睛瞪得更大,咀嚼的动作却慢了下来,仿佛在仔细分辨口中爆炸开来的味道。秦椒的辣率先冲击味蕾,随即是羊肉炖煮后的醇厚咸鲜,野菌的独特山野气息,豆麦面条那略带粗糙却越嚼越香的扎实口感……各种味道层次分明却又浑然一体,热辣鲜香,从口腔一路烧到胃里,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汗珠。
“……好吃!”半晌,阿磐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都有些变调,不知是辣的还是激动的。他不再说话,埋头猛吃,稀里呼噜,酣畅淋漓,额头的汗珠顺着古铜色的皮肤滚落,也顾不得擦。
林溪自己也尝了一口,眼睛微微眯起。面条比预想的更顺口,汤底的味道比她尝时更加融合,辣度对于边关习惯粗犷饮食的人来说,或许正合适。暖,是真暖,一口下去,寒气尽消。
卫铮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默默站在桌边。林溪将另一碗面推给他:“你也尝尝,看合不合口。”
卫铮看着那碗用料扎实、香气扑鼻的烩面,眼神微动。他接过筷子,夹起几根面条,连同一点汤汁和羊肉,送入口中。
咀嚼。
他的动作很慢,很细致。浓烈的味道在他口中弥漫开来。秦椒的辛辣对他而言似乎并不陌生,甚至……隐隐勾起了某些关于西域边市、关于行军途中就地取材的记忆。但更深刻的,是这种扎实、温暖、充满力量感的食物本身所带来的慰藉。它不精致,却无比实在,能填充空虚的肠胃,也能短暂地驱散心底的寒意。
他沉默地吃着,一口接一口,速度平稳,额角也渐渐渗出细汗。直到碗底见空,他放下筷子,才抬起眼,看向林溪,简短而肯定地吐出两个字:
“可以。”
顿了顿,他又补充:“很顶饿。适合赶路和出力的人。”
这便是极高的评价了。林溪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脸上绽开笑容。
下午,阿史那回来了,一进门就被那尚未散尽的浓郁香气吸引,抽着鼻子,满脸惊喜:“掌柜娘子已经用上了?这是……秦椒和迷迭的味道!还有阿魏!妙啊!炖了肉?”
林溪给他盛了一小碗尝尝。阿史那品尝后,拍案叫绝:“就是这个味道!辣得痛快,香得扎实!掌柜娘子果然有天分,这几种香料用得恰到好处,既突出了它们的特色,又没有掩盖食材本味!这道菜,在你们这儿,独一份!”
有了这位香料原主人的肯定,林溪信心更足。
傍晚时分,陈秀才又拄着竹杖,踏着暮色,循着那迥异于往日、却同样勾人的复杂香气来了。照例是文绉绉的赞叹,照例是沉醉地“闻”着香气下饭——林溪给他盛了一碗汤多料少、几乎煮化的烩面糊,老人吃得额头冒汗,连连称暖。
夜幕降临时,客栈仿佛还残留着白日那烩面的热辣余韵。林溪和卫铮坐在堂内,油灯如豆。
“这道烩面,用料都是边关易得之物,豆麦面条也扎实顶饿,加上西域香料提味,味道独特。”林溪缓缓说道,“价格可以定得实惠些,走量。可以作为咱们客栈的第一个招牌,就叫‘暖身烩面’,如何?”
卫铮点头:“名字贴切。分量要足,汤要热。招牌竖起来,让路过的人知道,这里有别处吃不到的、热辣管饱的面。”
“阿磐铁匠和陈秀才,算是咱们第一批老客了。”林溪笑道,“阿史那掌柜见识广,他的认可很重要。明天,我就正式把‘客安栈’的招牌挂出去,旁边用木牌写上‘暖身烩面,十五文一碗,加肉加五文’。”
“十五文,价格公道。”卫铮计算了一下成本,“薄利,但能吸引人。镇上劳力者和过路客商,应是主要客人。夜里和清晨,需尤其备好热水和炉火,随时能下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将这客栈开张的细节和经营之道,一点点勾勒清晰。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挨得很近。
后院柴房里,不再有压抑的梦魇声响传出。
只有晚风穿过新糊好的窗缝,发出轻微的呜咽,像是遥远的和声。
而在客栈简陋的厨房里,那口炖煮过第一锅“暖身烩面”的陶瓮,静静立在灶台旁,瓮壁上还凝结着油亮的光泽,仿佛在默默等待着,明日朝阳升起时,再次沸腾起那驱散边关寒意的、热辣浓香的生活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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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要轻易尝试,我试过炒豆渣,不好吃

也可能是我吃不习惯,因为我也老讨厌豆渣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