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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黎
“阿爷？”沈茂青脸色骤然铁青，她一把将祁醉月拉到身后，“您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太后恼怒的拍了拍榻边，“茂儿你再如此，阿爷就不帮你了！”
好幼稚的威胁。
祁醉月目移，她瞥向角落，空无一人，看来宫侍早就有眼色地退出去了
沈茂青哑然，她扶在祁醉月肩上的手用力往下压了压，祁醉月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安抚地将手搭在上头拍了拍
“那妾便先告退了。”沈茂青一拱手，隐含着怒气大步离开了，她难得这样失态
大门关上，殿内一时静谧无言，祁醉月绞着衣摆，而太后则依旧维持着斜躺在贵妃榻上的姿势绕着头发
他瞥了眼祁醉月，突然像招猫逗狗一样的姿态冲祁醉月招招手：“过来。”
祁醉月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走到榻前时，太后倏然起身，他一把握住祁醉月的小臂，神似沈茂青的脸庞贴近，祁醉月甚至能闻到太后衣领间幽冷的花香沁入鼻腔
“……太后？”祁醉月有些不适，却不敢抽回手，面前之人是一句话就能让她全家流放千里的存在，她只能颤着声音周旋，“璞斗胆一问，不知太后召妾前来所为何事？”
“何事？”太后笑了，唇角慢慢勾起一个妖异的弧度，“你见过她了，是不是？”
“谁？”祁醉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别跟本宫装傻，除了那个妖女，还能有谁。”太后说的肯定，他嗤笑一声，松开了祁醉月的小臂，又后仰着倚着榻沿，“她告诉你，她叫阿黎，对吗？”
“您知道？”
“本宫当然知道。”太后瞪了祁醉月一眼，气哼哼地说道：“那妖女就是先帝找来的，叫什么……黎道芳。”
黎道芳！
祁醉月心下大骇，记忆入潮水般涌来，她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四肢僵在了原地，拼命想动缺毫无反应，她哆嗦着唇，喃喃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黎道芳？”
祁醉月这辈子只从一个人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便是她的生母，黎姬
黎道芳，是黎姬的母亲，当年那个把黎姬带到靖王府，在那做了十三年舞姬，来无影去无踪，在黎姬十三岁那年又弃她而去的女人！
祁醉月的……姥姥？
“嗯？你这是怎么了？”太后眼瞅着祁醉月僵在了原地，“那妖女难不成是你什么人？”
祁醉月突然反应过来，太后并不知晓此事，沈家落没，太后在先帝在时困于后宫，没有娘家的支持并不能探听到什么消息，若黎道芳真是国师的师妹，又是先帝亲自带进供的人，那黎道芳带着黎姬入靖王府，怕是秘密行事，并无多少人知道实情
况且，黎道芳在靖王府未必用的是真名，连黎道芳这个名字到底是不是真的都不得而知，黎姬能知道纯粹是因为她是那个人的女儿
“……没有，妾只是觉着这名字颇为耳熟。”祁醉月嗫嚅着开口，她强颜欢笑，“太后……与阿黎认识吗？”
“呵……若是相识，还用得上你？”太后垂眸，自嘲一笑，“她许久不出来走动了，今日竟然见了你……本宫还以为她死了呢。”
“这……”祁醉月不好接话，太后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茬
和这些阴晴不定的人说话果然令人生厌，祁醉月体会到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罢了罢了，看你这蠢样，想必也问不出什么，你走吧，否则茂儿又该和本宫闹脾气了。”太后一手支着额头，好像极为头疼，他轻蹙眉头，恼怒中夹杂着诡异的……委屈模样？祁醉月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祁醉月退出殿门后面，迎面而来的便是沈茂青微凉柔软的怀抱：“月儿！太后没为难你吧？”
“没有……”祁醉月闷闷地将脸埋进沈茂青的颈窝，有气无力地问道：“母亲呢？”
“母亲已经在宫外等着了，方才皇后回宫，召了母亲过去说话，眼下皇后已经歇下了，我们也就不必去了。”沈茂青随手理了理祁醉月翻卷的衣领，一旁的宫侍已客气地请二人离开
待几人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然暗沉，月上中天，枯枝曲折地在月上开出裂冰般的纹路
下雪了
“娘……”祁醉月裹着一身寒气跌跌撞撞得进了院子，一下扑到了迎来的黎姬怀里
“怎么了？”黎姬有些忧心地捧起女儿的脸颊，她听得出祁醉月话语中的哭腔，“谁欺负月儿了？”
“娘……我今天见到黎道芳了。”
“是吗，娘……谁？！你说你见到了谁？！”黎姬本能地出言安抚，话到一半却突然哽住了喉头，她瞳孔骤缩，像暴怒的大猫一般突然低吼出声，祁醉月被她从怀里拉出，胳膊一痛，竟是黎姬狠狠攥住了她的臂膀！
“你说你见到了谁？黎道芳？她在哪里？！”
祁醉月从未见过娘这般模样
黎姬的眼角天生微微下垂，弯成一个柔和的弧度，温柔似水，平日里总是和和气气的，从未有人看过她如此怒火冲天的模样
从来没有。
祁醉月每没有挣扎，月色下黎姬的面庞美丽依旧，月色为她扭曲狰狞的脸蒙上了一层柔和的纱，祁醉月从黎姬水光潋滟的眸中看到了一丝悲怆
“娘……”她轻声唤道，黎姬才突然清醒，她赶忙松开桎梏住女儿的手，一把将祁醉月揉进怀里，祁醉月感到肩颈处一片湿濡，黎姬将脸深深埋入祁醉月的颈窝：
“对不起……娘对不起你……”
祁醉月静静的搂着母亲，听着她轻微的抽泣，心脏也刺刺的阵痛，她不知道黎道芳与母亲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至少此时此刻，她也是怨那个女人的
黎姬对黎道芳，爱不能，恨不得
那是她的母亲，也是在黎姬十三岁时一夜间不告而别抛弃她的人，黎姬此生所有的爱与恨的源头，都来源于那个……
嬉皮笑脸的女人。
“娘……”祁醉月等黎姬平静下来，才慢慢扶着她走回了屋内，“那个人……她到底？”
“娘的月儿，娘的颂温，娘……没有名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是祁醉月听懂了
黎姬是个没有名字的人。
不管是平常叫的“黎姬”，还是偶尔唤的“黎九娘”，通通不是黎姬的真名
“黎姬”，是因着她从前是靖王府的舞姬，而“九娘”则也是从前在靖王府有人随便唤的，自从黎姬十三岁那年黎道芳离开，她便跟着靖王府的管家生活，认管家做了干娘
原本黎姬并不是舞姬，她虽自幼习舞，但却一直以“黎道芳的女儿”生活在王府的偏僻角落，不是下人，不是舞姬，也不是主子，但有黎道芳在，所有人都默认了她的身份
黎道芳是个惊才绝艳的女人，有她在，黎姬就有立足之地；她不在了，黎姬就什么都不是，她必须给自己找出路、找一个能留在王府光明正大的身份，黎姬这才顶替了母亲，留在王府做了舞姬
“她……没有给我取过名字。”黎姬瘫坐在榻上，帕子早就被眼泪浸透，岁月并未在黎姬脸上留下什么痕迹，祁醉月却在此刻看到了母亲脸上看到了苍凉的疲惫
“她从来只叫我阿黎。”
“娘刚入伯府时，你父亲……他要给我取名，我没答应，那时娘其实很害怕，怕你父亲赶走我……但我不能应下。”
黎姬面上流露出自嘲的神色，她的眼眶干涩，眼泪早已在年少时便流干了
祁醉月紧了紧牵着黎姬的手，她这是第一次听到黎姬主动提起父亲——安阳伯，以往她便发现了，娘比起父亲，其实更亲近主母邹夫人，而父亲虽然极其爱护她这个幺女，但是对黎姬一直都是平平淡淡，在家时一月留宿两三夜便是了
黎姬从不在祁醉月面前主动提起他，祁醉月早在懂事时便知道了，娘对父亲只有感激与敬重，黎姬原本微薄的爱意早在祁醉月出生那一刻，就全部转移到女儿身上了
“为什么
黎姬收敛了悲恸的神色，娓娓道来祁醉月所不知晓的、她降生前的往事
那是黎姬入安阳伯府的第一年，正是春日，暖融融的光照在黎姬被分到的一处小院，虽然小，但清净雅致，那时黎姬刚被靖王赠予安阳伯，她觉得自己漂泊无依的人生总算有了落脚点
安阳伯起初很喜爱黎姬，但只有宠却并无爱意，他已经有了四个孩子，还有一同经历风雨的、他所爱的发妻邹夫人，安阳伯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并不善于表达，正巧黎姬也并不善于应付问话，黎姬沉溺于这种安稳的生活
“那时……我以为我有了依靠。”黎姬的神色空茫，仿佛在回忆什么，“虽然只是妾室，但至少能有一处自己的别院，我虽先前无意婚嫁，但既来之则安之，如此过下去也无甚不好的。”
直到那一日安阳伯要赐名于黎姬，黎姬冒着被发买惩处的风险婉拒了，安阳伯当即便沉了脸色，最后还是邹夫人以黎姬“至纯至孝”的名义解了围
“娘，您推拒，是为了……姥姥吗？”祁醉月听着黎姬的叙述，她从前并不知道有那么一遭，想来也是因着此事，此后安阳伯便冷了黎姬许久，直到黎姬怀上祁醉月，但在祁醉月降生后，黎姬便一心扑在了这个她唯一的亲人身上，对安阳侯也是不冷不热
“不要那么叫她！”黎姬突然激动起来，“她既然不要我，那我也不必认她！月儿，你是我的女儿，你也不能认她！”
“娘虽然身份低微，但娘永远不会抛下你，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在我生辰前一日就那么一走了之，我根本不知她到底去了哪！她不要我了！她把我带到那种地方，又那样把我留在那里！”黎姬扯着本就散乱的发丝，原本簪的银钗玉簪叮铃咣啷地砸在了地上，祁醉月看着状若癫狂的黎姬，毫不犹豫的将黎姬一把按进怀中！
祁醉月年方十四，癸水未至，此时才刚刚抽条，还是瘦瘦小小一个，此时把母亲按在怀里却是干脆利落
她含着泪，将落未落，颤声道：“娘，你还有我啊，我是你的女儿，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您说不认那我就不认了，娘！你还有我啊！”
雪飘飘摇摇，此时已在院中积满了薄薄一层皑皑的白，漫天飞雪中看不清天色，黎姬的泪终于顺着脸庞一滴滴砸落
“对……我还有你，还有月儿……”
“对不起月儿……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在外光明正大喊我母亲，你不能有个名正言顺的娘亲……”
“对不起……对不起……我其实……根本不想进伯府，我不想嫁人，不想做妾，我想去找她，找她问问为什么不要我，但是我不敢……”
黎姬埋在祁醉月的胸口，手死死抓着她的外袍，祁醉月垂眸无言，面上一片冰凉的泪痕，手一下一下轻拍着黎姬瘦削的脊背
就像儿时黎姬哄她那般模样
“我怕！我怕我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女儿！我怕她本来就不想要我！如果我是她不要的女儿，那我凭什么去找她？！”黎姬嚎啕大哭，这个一向温柔如水、无论如何都不曾与人红过脸的、年近四十的女人第一次露出这般孩童似的肆无忌惮的情绪
“如果我不是她想要的，那我凭什么去找她？若她已经仁至义尽，而我不知廉耻的想继续找她，那我成什么人了？”
“我到底算什么啊？月儿，我到底算什么？”
“她连名字都不愿意给我！”
黎姬哭的肩背颤抖，祁醉月死死抱住她，，祁醉月感受着娘亲抱着她的力道，如同溺水的人抱着救命的稻草，她嗅着黎姬如瀑布散下的发间兰草的幽微香气，将脸慢慢、慢慢贴在了黎姬的发顶
“我不知道，娘。”祁醉月的语气极其平静，却奇迹般安抚住了哭的不能自已的黎姬
“但是你有我。”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娘。”
如果当初是黎道芳带着她的生母黎姬前往靖王府，又是靖王将黎姬送给她的父亲安阳伯，可黎道芳又是国师的师妹，而靖王是可能害死祁醉月父亲和大哥的凶手……之一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联系？
而其中的枢纽，黎道芳，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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