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巴黎告别，与你重逢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许念的心脏几乎跃出胸腔。她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冷漠的质问，疲惫的沉默，或者依旧是那礼貌而疏离的“玩得愉快”。

　　然而，听筒那端传来的，只是林熹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不确定的：
　　“喂？”

　　没有多余的情绪，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了许念紧绷的神经上。

　　“是我。”许念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深吸一口气，望着窗外九龙半岛的灯火，“我在香港。”

　　短暂的沉默。那几秒钟，仿佛被无限拉长。
　　“嗯。”林熹的回应很简单，听不出波澜，“……还好吗？”

　　没有追问为什么去香港，没有提及那本画册，更没有责怪她不接电话。这种克制而留有余地的问候，像一道微小的缝隙，让许念得以喘息。

　　“这里……很吵。”许念斟酌着词句，仿佛在描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世界，“但也，很安静。”

　　这句矛盾的话，林熹却似乎听懂了。
　　“吵的是城市，安静的是自己。”她轻声接上，语气里没有说教，只有一种平静的陈述。

　　那一刻，许念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们之间，仿佛隔着一片迷雾，林熹没有试图强行驱散它，只是在那头，安静地陪她站着。

　　接下来的两天，她们的联络以一种极其缓慢而小心的方式恢复着。像两只曾经受伤的动物，重新试探着彼此的边界。

　　林熹会发来一张照片，是办公室窗台上新养的一盆小小的、毛茸茸的绿色植物，附言：「它叫碧光环，像不像外星小兔子？据说很好养。」
　　她没有问“你在做什么”，更没有说“你应该开心点”。

　　许念则会在她发来照片后，隔一段时间，简单地回复。
　　比如，她站在湾仔一家旧书店门口，拍下橱窗里一本泛黄的《小王子》，回她：「睇到玫瑰同狐狸。」（看到玫瑰和狐狸。）
　　又或者，在铜锣湾熙攘的街头，拍下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回她：「好食过巴黎嘅牛角包。」（比巴黎的牛角包好吃。）

　　这些碎片化的、不触及核心的分享，成了她们之间一座摇摇欲坠却又无比珍贵的新桥。没有沉重的过去，没有未来的承诺，只有当下的、微不足道的所见所闻。

　　这日午后，铜锣湾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许念没有带伞，躲进一家传统的冰室。空气里弥漫着奶茶的醇香和菠萝油的甜腻。

　　她点了一杯冻柠茶，看着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撑起斑斓的雨伞。雨水顺着玻璃窗滑下，将外面的霓虹灯牌氤氲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手机震动，是林熹的消息。
　　又是一张照片。拍的是一页翻开的书，上面用铅笔画着一句话：
　　「“勇气不是不恐惧，而是意识到有比恐惧更重要的东西。”」
　　她没有附加任何自己的解读。

　　许念看着那句话，又看向窗外。雨幕中，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飞快地跑过，将书包顶在头上，笑容却无比灿烂。

　　她忽然想起阿Moon那句话：「记低，有时比忘记，需要更大嘅勇气。」

　　她低头，在对话框里输入：
　　「香港落雨了。」
　　发送。

　　几秒后，林熹回复，依旧简短：
　　「呢边都系。把声几好瞓。」（这边也是。雨声很好睡。）

　　没有安慰，没有建议，只是一种状态的同步。

　　许念端起冻柠茶，吸管搅动着杯底的柠檬片，酸涩中带着回甘。窗外的雨声，电话那头遥远的、同步的雨声，冰室里嘈杂的人声……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奇异地，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缓缓地松弛下来。

　　她依然不知道回去后要如何面对林熹，面对那本摊开了所有秘密的画册，面对她们之间千疮百孔的过去。
　　但是，在这一刻，在这间陌生的香港冰室里，听着熟悉的雨声，与那个她曾深深伤害也被她深深伤害的人，分享着同一片阴雨天——

　　她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微小的平静。

　　原来，重逢的第一步，不是热烈的拥抱，而是这样，隔着千山万水，在细雨中，轻轻地说一句：
　　「这边也下雨了。」

　　而爱的重新开始，或许就是，我愿意让你知道，我这里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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