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我心

　　秋深了，庭中的梧桐叶落了大半，剩下几片顽固的，在枝头挂着，被风一吹，便打着旋儿飘落，带着一种决绝的凄美。
　　那日之后，阿昭似乎真的沉寂了下去。墙外再没有清亮的口哨声，沈夫人也未曾再来相邀。日子像一池被秋风抚平了的湖水，表面看来，波澜不惊。
　　玉生待你，愈发细致入微。他仿佛在你周身织就了一张无形无影、却又无处不在的温柔罗网。你的饮食起居，四季衣裳，乃至你看什么书，临什么帖，插什么花，都经由他手，被打理得妥帖至极。他甚至开始教你品茗，不是牛乳那般甜腻的，而是清洌的绿茶、醇厚的红茶。他握着你的手，教你如何温杯，如何高冲低泡，如何观色闻香。他的胸膛贴在你的后背，呼吸拂过你的耳廓，声音低缓如琴音流淌。
　　“茶如人生，初尝或有苦涩，细品方得回甘。”他引导你啜饮一小口微烫的茶汤，看着你被苦得微微蹙起眉头，又在你舌尖即将泛起那点若有若无的甘甜时，适时地喂你一小块蜜饯。
　　你渐渐习惯了这种被他全然引领、塑造的感觉。外面的世界，连同曾带来些许纷扰的阿昭，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这日，你独自在书房临帖，临的正是他新为你寻来的《灵飞经》小楷墨迹本。写着写着，一方素白的宣纸用完了，你起身想去多宝格上取新的，却不小心碰落了搁在角落的一卷旧画轴。
　　画轴“啪”地一声滚落在地，轴头松动，画卷徐徐展开了一角。你弯腰去拾，目光无意间落在展露出的画面上，不由得怔住了。
　　那并非什么山水人物，而是一幅……地图？
　　与你平日见过的舆图不同，这地图绘制得极为精细，上面用朱笔标注了许多细密的小字，更有几处地方，被墨笔圈了起来。你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被圈住的地名旁，那里赫然写着两个小字——阿昭。旁边还有更小的批注，字迹是你熟悉的、玉生那清峻从容的笔体：“丙子科，或可外放。”
　　你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攥紧了。丙子科，便是明年春闱。外放……意思是，阿昭可能要离开京城，去很远的地方？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不舍，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恍然，以及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原来，他早已不动声色地，为你扫清了前路上最后一点可能的尘埃。
　　“在看什么？”
　　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惊得手一抖，画卷险些再次脱落。他不知何时已走了进来，悄无声息。
　　你有些慌乱地想把画卷卷起，他却已走到你身边，目光平静地落在那展开的一角上，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也无被窥破秘密的愠怒。
　　“是些朝中琐碎的迁转预案，”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日的天气，伸手从你手中接过画轴，动作从容地将它缓缓卷起，系好丝绦，重新放回原处，“吏部惯例，总要提前斟酌。”
　　他转过身，看你仍有些怔忡的模样，微微一笑，抬手用指尖拂去你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吓着你了？”
　　你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想问他关于阿昭外放的事，想问这是否与他有关，可话到嘴边，看着他那双沉静如古井般的眸子，却又问不出口。他似乎总能看穿你所有的心思，却又从不点破，只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让你觉得，那些疑问都是不必要的。
　　“没有……”你低下头，小声说，“只是不小心碰掉了。”
　　“无妨。”他牵起你的手，引你回到书案前，目光落在你临了一半的字帖上，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一笔‘捺’，已有几分力道了，可见是用心了。”
　　他不再提地图的事，你也便顺着他的话语，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笔墨之间。他站在你身侧，偶尔俯身，握住你的手，带着你运笔，纠正那些细微的不足。他的气息环绕着你，带着清冷的墨香和他身上独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你忽然觉得，那地图上被圈起的名字，那可能到来的远行，都像是窗外飘落的梧桐叶，虽然曾经存在，却终究会归于尘土，无法影响这室内的温暖分毫。
　　他为你铺就的这条路，平坦，安宁，鸟语花香，没有一丝风雨。你只需跟着他走，便好。
　　至于那些被温柔拂去的“尘埃”，本就不该存在于你的世界。他连一丝惊扰，都舍不得让你承受。
　　“今日想吃什么？”他放下你的手，柔声问，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让小厨房给你做。”
　　你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依赖的、全然信任的笑容。
　　“你决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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