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妹变学弟了？！

　　去吃肥肠米线吧，天桥对面老嫂子家好吃。
　　红油扑腾的卤肥肠，圈儿圈儿弹牙，褶皱里绞着浓汤，顺着舌根滋滋往下溜，油花压不住肥肠的荤香，打架似的库库乱窜。厚，浓，软，脆，润，胡乱混汤嚼一起，突然的糍粑辣椒一碾，舌尖呲呲疼，赶紧用长筷子挑一梭白米线，又热又辣，眼里直冒水。
　　巴适的很勒。
　　沈休再要了瓶冰过的养乐多，咬着吸管一嗦一嗦，小瓶子转眼空了，他还仰着头去吸最底下的一点儿水沫子。
　　老嫂子养了只土狗，四眼目，大长腿，一身黑毛，爪子是金色的，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沈休‘嘬嘬’了两声，狗不理他，气得他小骂一句：“傻狗。”
　　吃完饭，从天桥溜回来，沈休打算回寝室午睡，结果室友打游戏正兴起，吵得阎王爷都死不了。沈休只好拿了下午要上课的书，随便找了个空教室躺在最后一排睡觉。
　　五六节没课，沈休也就没定闹钟。迷迷糊糊醒来时，教室里在说什么‘破产，债务，缺乏清偿能力巴拉巴拉的’，沈休闭上眼睛，脑子里一堆蚊子。
　　又睡了会，突然清醒过来，从抽屉里摸出手机，下午2点。
　　沈休悄悄摸摸地探出头，前面一片黑压压的脑袋，讲台上老师正坐着讲课，旁边放着‘明清时代’的PPT，都快盘包浆了。
　　躺着的座位是那种下拉坐下，一站起来就会弹回的那种，沈休按着座位把腿移下来，悄无声息地缩着身子钻在桌子底下，想从后门偷溜出去。
　　把手下压，门被打开。
　　‘咯吱咯吱咯吱吱——’
　　沈休梗着脖子回头看，安静无声的教室里，所有人正盯着他，跟恐怖片里一群僵尸似的。最上头那个，起码是尸王。
　　这该死的老破门！校长有钱养那破大鹅，没钱给门上点花生油吗？！
　　这要是公共课或者选修课，沈休直接从阶梯教室跑到最前面，大摇大摆走出门就行。老师们默认学生上厕所，也不会管。尽管上完厕所，学生们一般都不回来了。
　　要是是自己专业的必修课，几个班一起上，人多，除了每次占座最前面那几个热心学生，老师认不出谁是谁，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
　　可这看起来是其他学院的专业课，沈休拿捏不好老师的性子，只好老实交代，积极认错，衷心祝愿这位老师家和万事兴。
　　“老师，我想问下‘明显缺乏清偿能力’在实务中如何鉴定？这一点在《企业破产法》中的规定是抽象的，是否会影响司法实践中对该项标准的准确适用？”
　　“陆政言同学的问题恰好是本节课的重点内容，大家认真听一下，案例中张某以自家工厂3条生产线作为抵押，向银行贷款3000万人民币，后又向好友李某借款800万，其他亲属2000万......”
　　正准备道歉打扰课堂的沈休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出了教室。明明不算是逃课，只要解释开来就好，但被所有人一注视，沈休还是会原地宕机，脑子一片煞白。
　　下午要上的课在三楼，沈休走了一段楼梯才发现书忘记拿了，他又没那个心理素质再回去，只好从联系人里找到白底黑鹤的头像：
　　“学长，我书落你教室了，能不能这节课下了帮我拿下，就在最后一排桌子上，普通物理学，蓝色封面的。”
　　沈休以为对方正在上课，应该要下课才能回他，没想到很快他就收到了消息：“好的。”
　　原来陆政言也会上课玩手机啊。
　　沈休嘿嘿一笑，戴了半边耳机开始玩小游戏。教室里还有三四个人自习，大家天南地北地坐着，安静无声。午后的阳光撒在银杏树上，金黄的碎影子流动，满树簪花。
　　窗子打开了半盏，江风发出哗啦啦的轻响，沈休甩了甩头，跟风蹭开眼睑处捣乱的碎发。
　　闲闲散散地浪费时光，身体松懈地像一团正在蒸发的松香，软篷篷地被T恤笼着。棉布晒得经纬发烫，横平竖直的编织扒拉在皮肤上，小小的‘井’字拉成一道发光的河流，贴着脊背，微波荡漾。
　　教室里有人低呼，沈休打游戏间匆忙看了一眼，原来是一只橘猫。黄眼睛，白手套，学校里有名的‘把妹王’，多年荣获‘最受欢迎学长’的称号。
　　很多学生直到毕业都不知道校草、校花是谁，但大部分人都知道这只猫，可见他的名气。
　　橘猫在桌子上巡视一圈，跳到沈休面前，明显是看中了沈休的座位要晒太阳。沈休正忙着游戏，没空搭理他，只把身体往后一缩，让了半张桌子出来。
　　猫咪仰着小脑袋，矜持地在桌子上走来走去，见沈休不理他，喵喵地叫了两声。
　　哪有人能抵抗小猫咪的勾引，沈休放下手机，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好啊，学长。”
　　“你好啊，学弟。”
　　柔和打趣的声音夹杂在鼓动的窗帘里，一涨一落，沈休抬头，原来是陆政言。
　　蓝色的书本递到眼前，赫然让人头痛的五个大字：普通物理学。
　　沈休收了书，匆忙把耳机摘了放在一旁，“学长你已经下课了吗？我本来想课间自己去拿的，没想到麻烦你跑一趟。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教室啊？”
　　“学生会值班的办公室在这层楼，有一次路过看见你在这上课。”陆政言熟练地伸手挠猫咪的下巴，猫学长呼噜几声，半躺在桌子上。
　　沈休每次见陆政言都会心里一酸，自卑、羡慕、嫉妒、羞愧、紧张等等复杂情绪哐当砸下，像掉进一个黑暗的无底洞，但这种不舒服的第一反应又很快会被长期以来的道德教育压下，强迫自己说服自己，诸如‘你也要看到自己的优点，其实自己也很优秀，不能这样跟人对比......’
　　酸涩感被压下去，沈休又会惊叹陆政言的优秀，进而由衷地佩服他，再唾弃一下堕落的自己。
　　陆政言，校级学生会会长，辩论队队长，法学院绩点常年排名第一，优秀论文奖拿了两次，国际刑事法院模拟法庭竞赛和辩论赛一等奖，园艺协会宣传部部长兼猫猫协会副会长。
　　一款上得了学术殿堂，下得了乡村插秧，抽空还能带流浪猫噶蛋的优雅狠人。
　　沈休上了大学就喜欢坐后排，后门上有一个玻璃窗，不太干净，但能看清楚人，“我高中那会儿，班主任就喜欢趴后门抓玩手机的。”
　　“那你被抓到过吗？”陆政言坐在沈休前排，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猫。
　　“我没有，我都是藏宿舍里。”沈休不免得意，“有一次晚自习，班主任突击检查寝室，好多人手机都被缴了，就我的还在。”
　　“那你藏哪了？”
　　“我藏我室长手机下头！”沈休乐得不行，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大笑，“我室长每次都把手机藏被子夹层里，我就藏他床垫子下，老师没收他的手机，就不会再接着找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政言也笑起来，他是个含蓄的人，笑容也像水汽一样朦胧，芦苇花似的，飘飘散散，眼睛里是金黄的平原，辽阔的温柔。
　　“我高中的时候被抓到过。”
　　“怎么被抓的？”沈休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陆政言，“你藏哪了？”
　　“好像是自习课，老师开始一个一个检查抽屉，”陆政言纤长的手指穿过发光的猫毛，仿佛晒透一样，绒绒的橘红色穿针引线，“我的手机就藏在课外书里面。”
　　“所以连带着课外书都一起没收了。”
　　“那有点惨，”沈休幸灾乐祸，高中那会儿他看的小说少，但十宗罪什么的也没落下，“是什么书啊？”
　　“不太记得名字了。”陆政言回忆了一会儿，无奈说道：“只记得......晚霞好红，我很紧张......手都出汗了。”
　　沈休眉眼弯弯，带着一种经验老道的小骄傲：“一看你这就脸皮薄，像我经常被没收，就不会很紧张了。”
　　陆政言低头笑笑不说话，过了片刻，随手在猫咪耳朵上一拨，眯着眼睛的猫学长略有不满，陆政言神色又柔了几分，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示意自己要走了。
　　一抬眼，沈休的面容凑在脸边。
　　陆政言呼吸停住，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探究似的在自己面皮上流连，他匆促转移视线，沈休的呼吸就落在颈窝里，时不时轻啄一下。
　　“真的很薄，都晒红了。”沈休不可思议地惊叹，陆政言的皮肤也太好了吧，连颗青春痘都不长的吗？他怕不是豌豆公主吧。
　　“叮叮叮叮当当叮当~”
　　课铃响了，陆豌豆公主身体往后一躲，撑着桌子角站起来，有些局促不安。他低垂着脖子，睫毛抖动，虚焦般脱口而出：“我先走了。”
　　沈休没太听清他说什么，木木地注视着陆政言从自己身边擦过。后门的风从香樟树上来，绿得做梦一样。
　　小游戏还没有通关，沈休戴上耳机，走廊上脚步声吵吵闹闹，隔了一堵墙，又变得隐隐约约。猫学长翻了个面，开始舔自己开花的爪爪。
　　“叮叮叮叮当当叮当~”
　　走廊上吵闹的脚步声消失，沈休伸出一根食指凑在猫学长嘴边，也要舔舔。猫学长撇了他一眼，并没有给沈休这份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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