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塔纳的覆灭

　　“很难想象曾被称为繁荣与永夜之都的弥燊星现在竟是这般模样，你看那些居民用的照明工具，那是煤油灯吗？弥燊星在风力发电方面具有天然的优势，但现在的科技水平居然落后到这种地步？”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低矮冰冷的灰白石屋里摇曳，在道路两旁那些勉强能算得上是店铺的布棚子里，乙醇灯的蓝焰幽幽点亮昏暗的一隅。那些蓝皮肤的弥燊星人在奋力叫卖，而接踵而至的外星旅客步履匆匆，未曾留给他们片刻目光，直奔特列克区中央那座高耸入云又流光溢彩的尖塔。

　　“想必那座塔也是外星来客的杰作了？真是讽刺啊，都城竟是这般模样。”
　　奥特维斯塔啧了两声，他似乎是想露出一丝怜悯，但挣扎半天也未能如愿，最终浮上脸颊的是毫不掩饰的嘲笑。
　　“我怀疑这里变成殖民地了。”我说。
　　“我也有这种感觉。”奥特维斯塔耸耸肩，两手一摊，无奈道：“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先去买些吃的，然后就找个住处吧。”

　　一番搜寻之后，我们终于在破败小巷的角落里，找到一家餐品尚可的糕点铺，店家本应早就打烊，可今日的商品并未售出多少，全部囤积在糕点柜里。
　　苍老的弥燊星人佝偻着腰背架起炉灶，用沙哑的声音问是否需要加热。
　　他步履蹒跚，像一只缓步前行的龟，颤抖着把糕点移到炉灶上，又坐到一旁开始咳嗽，肺像是坏掉的风箱，空气在其中穿梭，掀起一阵阵沉闷嘶哑的轰鸣。
　　老人将热好的糕点包好放在柜台上，他要两枚银币。
　　奥特维斯塔毫不犹豫伸手向兜里探去，表情瞬间凝固，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僵硬地转头看向我。
　　“客人您要是觉得贵，一枚银币就行。”
　　老者的声音近乎恳求。
　　此次出行的资金由奥特维斯塔负责，我并未携带弥燊星的流通货币。

　　正在我思考合适的说辞时，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起，旁边不知何时来了一位异乡人，他将一枚凯特尔金币放在柜台上，微笑道：“我也需要一些糕点，就按旁边这位客人挑选的，请老板您也给我一份。”
　　弥燊星人瞪大了混浊的双目，他难以置信地望向那位异乡人，“您付的这钱……小店找不开啊。”
　　“噢，这样啊。”异乡人看起来有些苦恼，他思索片刻，说：“那我就把这位客人的一起付了，剩下的作为您的小费。”
　　老者按要求去拣选糕点，在我和奥特维斯塔开口前，这位异乡人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然后他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小声说：“二位还是希望他多赚一些的吧？那就请先保持沉默。”
　　我和奥特维斯塔的确保持了沉默，但显然不是为了他所说的事情。

　　离开之后，我和奥特维斯塔停在离糕点铺不远的地方，等待那位异乡人重新出现在视野中。
　　我对奥特维斯塔说：“他的外貌和地球人无异，但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还是地球上常见的织物材料，我没看到他身上有任何防护装置。”
　　“的确，我也不相信这地方会有这么好心的人，人情是最难还的债。”
　　几分钟后，那位异乡人不急不缓地向我们走来，笑容依旧礼貌和蔼，“二位在此停留，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当然，我是指某位热情好客的吉赛努伊人之外的麻烦。”
　　我对他说：“很感谢阁下的帮助，但无功不受禄，所以我想请阁下告知姓名与联系方式，我们会尽快将今日费用还给您。”
　　“一枚银币而已，不用那么麻烦。遇到二位也算是有缘，不如交个朋友？我的名字是加西亚.克里兹，如何称呼二位？”

　　“瓦伦汀和奥特维斯塔。”

　　“很荣幸遇见二位，您们应该是初来乍到，否则不会在这个时间来落日巷。通过刚才的见面，我猜测二位应该是遇到了些困难，在弥燊星没有金钱可是寸步难行，二位或许还未找到住处，但再过一个小时，今夜就不会有生物出现在弥燊星的户外了，我建议二位还是尽早安顿下来。”
　　他说完便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给我，“我总不能看着朋友风餐露宿、冻死街头，这是我微不足道的一点心意。”

　　我没有接，我很难从他的神情中判断他的心理状态，动机更是未知。

　　“您千万别误会，这不是馈赠，更不是施舍，若您想还钱，以后当然有机会。”异乡人脸上的笑意更甚，但依旧温和有礼，“我有预感二位在将来会帮我一个大忙，所以希望自己现在能为二位提供一些帮助，这样才算公平。您无需顾虑，弥燊星没有规则制约您，二位的选择完全自由，即使您立刻拿着这笔钱远走高飞，也无人能阻碍您的旅程，这是堕落放纵之地，您可以舍弃道德而不受任何人的审判。”

　　奥特维斯塔笑了起来，那笑声有些古怪，他越过我，接下了克里兹的钱袋。
　　“克里兹先生真是一个有趣的人，这笔资助由我接下，期待与您的再次会面。”
　　他与克里兹握手道别，很平常的礼仪此刻在我眼里却异常诡异。
　　奥特维斯塔的目光从谈话开始时就一直冷漠又凌厉，他现在又带上面具，装出一副爱好社交的活泼模样。
　　清点完钱袋里的货币之后，他分了一半给我，“我已经检查过了，都是普通的货币，没有值得注意的东西。现在我们去找住处吧，来时的路上我看见一家名为坠落晚星的旅店，那地方很有意思。”

　　这家旅店甚是喧嚣，一楼大厅烟酒气息浓烈呛鼻，碗碟酒杯碰撞声和谈话声此起彼伏，特殊职业者的嬉笑有些刺耳。
　　蒸汽和烟雾缭绕在一起升腾直上，天花板已经被熏得发黄，墙面因为年久失修已有裂痕，尚未有人落座的褐色木制餐桌干净整洁，桌上还插着一束新鲜的白花。
　　觥筹交错之间，那些缠绕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发出的迷乱浪荡之音透过窗户飘向远方，我突然觉得弥燊星的未来已被写定。
　　店主在其中安静得突兀，他坐在前台手持书本凝神沉思，偶尔拿起烟斗吸一口，好像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是一位聋哑的弥燊星人，奥特维斯塔之前经过此处时注意到他正在使用手语，这才产生了兴趣。
　　在通过文字交流订下房间后，店主带着我和奥特维斯塔上楼，我们顺顺当当地避开了那些目藏贪婪和色欲的住客。
　　我并不在意那些恶意的凝视，甚至觉得可笑可悲，地球也好，弥燊星也罢，同样的闹剧总是层出不穷。

　　房间很小，但窗明几净。
　　进门能看见两张床，房间另一侧的小圆桌上放置有一盏油灯、带烛台的两根蜡烛、一个水壶、两个杯子，桌旁的两张椅子陈旧但结实，卫生间狭窄到连转身都需小心磕碰，窗外已经结冰，室内的温度很适宜。

　　我和奥特维斯塔坐在窗边分完了糕点，从这里能看到那座高塔。
　　它依旧五光十色，璀璨夺目，绚烂的光芒点亮天穹，蓝色的焰火在附近升空，炸开成万千闪烁的流萤，不时响起的乐声仿佛在嘲笑特列克区其它区域的凄凉与荒芜，它们好像完全不是同一时代的产物。

　　“店主虽不能听不能言，但这里的住客大多是有故事的人。”
　　奥特维斯塔将最后一点酥饼塞入口中，他拍掉手上的残渣，嘴角微微上扬，“也许正是因为他的残缺，这里才能汇集诸多故事。秘密若不隐于闹市，便是藏于寂静。”
　　“我觉得他是一个很特殊的弥燊星人，或许可以试试接近他。”
　　吃完糕点后，我躺在椅子里，望着天花板，思索怎么套近乎，想来想去又觉得还是让奥特维斯塔干这事比较容易。

　　“你怎么评价今天晚上遇到的那个家伙？”他问道。
　　“克里兹当然很有价值，这位先生身上有好多谜团待揭开，他好像很熟悉那位吉赛努伊小偷。但我认为这两者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还是小心为妙。”
　　“嗯，他给你留下的印象深吗？”
　　“是的，他的行事风格在弥燊星过于张扬了，这是星际逃犯的概率不大。而且按我个人和多数地球人的审美评价，克里兹会在人群中比较突出。”
　　“的确是那种你一眼就能在人群中找到他的存在，能弄到那么多凯特尔金币也绝非易事。”奥特维斯塔晃了晃手里的钱袋，“但愿他以后不会给我们制造麻烦。”
　　“暂时别想了，去睡觉吧，过度疲惫会让人思维迟钝。出发后我就一直觉得你心神不宁，被人偷走钱袋这种事以往几乎不可能出现在你身上，你当时究竟在想什么？我建议把一切都先放下，该休息补充精力了。”

　　半夜我被隔壁房间的靡靡之音吵醒，翻来覆去睡不着，强忍住上门痛骂的冲动，起身走到桌边，将背包里的耳塞翻了出来。
　　一向警惕易醒的奥特维斯塔却出奇的安静，他好像陷入酣眠，什么都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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