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罚

　　梧桐叶第一回落在高三（1）班的窗台上时，瓷已经能正常去学校了。不是完全好转，只是咳嗽的频率慢了些，咳出的花瓣也薄得像蝉翼，落在白纸上，半天才能看清纹路。他把那些花瓣夹在物理错题集里，像收藏着谁的秘密。

　　早读课的铃响前，俄把保温杯放在瓷的桌角。蜂蜜水的温度刚刚好，杯壁上凝着层细汗，像刚从晨露里捞出来的。“医生说空腹喝不好，”俄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瓷空着的桌面，“我带了面包。”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个纸袋，里面是全麦吐司，边缘烤得微焦，是瓷喜欢的口感。

　　瓷刚要道谢，就看见美利坚背着书包撞开后门。他校服外套敞着，里面的白T恤印着只咧嘴笑的狐狸，走到瓷面前时，把个牛皮纸袋往桌上一放：“城南那家老字号的豆浆，甜口的。”袋子还冒着热气，混着俄的蜂蜜水味，在晨光里搅出点暖融融的香。

　　“谢了。”瓷把两个袋子都往旁边推了推，翻开语文课本。美利坚却突然伸手，把他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昨晚又熬夜了？黑眼圈重得像熊猫。”指尖擦过耳廓时，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了下，俄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笔芯在纸上戳出个小洞。

　　早自习的读课文声里，藏着点不寻常的动静。英把法的语文书往旁边推了推，书页间夹着的便签掉出来，上面用红笔写着“卢浮宫画册在你书桌第三层”。法弯腰去捡时，英突然把块巧克力塞进他嘴里，可可的苦味漫开来的瞬间，听见对方含混不清地说：“下周三的画展，票在你笔袋里。”

　　画室的窗台落了层梧桐叶。意蹲在地上捡颜料管，发现德的画板后面藏着个素描本，翻开第一页就是幅速写——是他上次在图书馆睡着时的样子，口水沾在书页上，被画家用铅笔轻轻圈出来，旁边写着“小馋猫”。德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吓得意差点把素描本扔出去：“偷看别人东西，扣十分。”

　　“谁、谁偷看了！”意把素描本往身后藏，却被德抽了过去。少年翻开最后一页，上面是片银杏林，角落里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一个戴眼镜，一个扎着马尾。“这周末去银杏大道？”德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停在窗台上的麻雀，“听说叶子黄了。”

　　瓷在学生会办公室改卷子时，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办公桌上的保温杯换了新的，是美利坚昨天送的，黑色杯身上印着行小字：“多喝热水，少管闲事”。他忍不住笑了笑，指尖划过那行字，突然想起上周去医院复查，医生说的那句“保持心情愉悦，比什么药都管用”。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是俄抱着作业本经过。少年在门口停了停，看见瓷在笑，脚步顿了顿才走过去，怀里的作业本露出一角，是张画满玉兰花的信纸，收信人那里写着“致瓷”，却迟迟没敢送出去。

　　美利坚趴在教室后墙的栏杆上，看着瓷办公室的灯亮起来。他口袋里揣着张演唱会门票，是瓷喜欢的那个乐队，下周在体育馆演出。本来想直接送，却被俄拦住：“他需要休息。”少年当时差点一拳挥过去，最后却还是把票又塞回了口袋——他看见瓷咳得弯下腰时，俄眼里的慌张，和自己是一样的。

　　秋运会开幕式那天，阳光好得不像话。瓷作为裁判长站在主席台上，看着运动员方阵走过，美利坚举着三班的牌子走在最前面，白衬衫扎在裤子里，难得穿得整整齐齐，经过主席台时，突然冲瓷比了个口型：“看我。”

　　俄在男子三千米起跑线上做准备活动，目光却一直没离开主席台。发令枪响的瞬间，他看见瓷朝自己挥了挥手，像片轻轻飘落的玉兰花瓣。跑到最后一圈时，喉咙里像塞了团火，却在看见瓷站在终点线旁时，突然觉得浑身都有了劲。

　　法和英在跳高场地吵了起来。英的跳高杆被法碰掉了，气得他差点把对方的画板扔出去：“故意的吧你！”法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把人往怀里一带：“别动，你背后沾了片叶子。”指尖擦过英的后背时，少年的耳朵尖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铅球场地的角落，德帮意捡回滚远的铅球。意的手心磨破了皮，正往伤口上贴创可贴，被德按住手：“笨手笨脚的。”少年从口袋里掏出碘伏棉签，轻轻往他手心上涂，动作温柔得不像平时那个总板着脸的优等生。意盯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说：“德，你的睫毛好长。”

　　运动会结束时，暮色漫了上来。瓷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看着美利坚和俄勾肩搭背地走过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汗，却不像以前那样针锋相对。“会长，”美利坚把瓶冰水递给他，“三班拿了团体第一。”俄从包里掏出条毛巾，默默递给瓷：“擦擦汗。”

　　远处传来法和英的笑声，夹杂着意的尖叫和德无奈的叹息。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谁在低声读着封信，信里写着这个秋天的故事：关于未送出的门票，没说出口的话，藏在画里的心事，和那些小心翼翼的温柔。

　　瓷接过毛巾擦了擦脸，突然觉得喉咙里很舒服，没有发痒，也没有腥甜。他看着眼前的少年们，突然想起老师说过的那句话：“青春就像秋天的树，看起来萧瑟，其实根在土里，悄悄积蓄着春天的力量。”

　　他不知道这个秋天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明年的春天，自己能不能看到玉兰花再开。但此刻，他只想把这片刻的温暖，好好记在心里。就像收藏那些落在错题集里的花瓣，收藏那些藏在保温杯里的甜，收藏这个秋天，所有人递过来的，带着温度的信。

　　夜色渐浓时，瓷的办公桌上多了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几片梧桐叶，还有张小小的纸条，是美利坚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的：“秋天快乐，瓷。”旁边放着俄送的玉兰花标本，夹在本物理笔记里，扉页上写着：“愿你如玉兰，岁岁平安。”

　　窗外的月光落在罐子上，像撒了层碎银。瓷看着那些叶和花，突然觉得，这个秋天，或许会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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