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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谢家
赵典侍见那琉璃铃铛便知这是谢家嫡子谢知路的车辇,早就一脸谄媚的迎在羊车跟前行礼,“原来是玉楼公子。”
“今日十五,父亲嘱咐我来给姑母见礼。”男子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了车帘,他的指节分明却不显嶙峋,肌肤是久居书斋与林泉间养出的冷白色,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沈宴霜看到那只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觉得有些好笑——那是她活了两世也不曾得到的尊贵。
她余光间看到一片素白衣角,抬头,那男子从她身旁走过却未看她。一身素雅的月白襕衫,仅以一根简单的丝绦束发,不饰半点繁复金玉,反倒衬得他面如冠玉,肤光胜雪。眉眼并非锐利逼人,而是如一泓秋水,温和地铺展开来,眼波流转间,自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澄澈与暖意。
谢知路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他看着身旁的赵典侍,听着她的谄媚之词还时不时的点头附和,但沈宴霜看得分明——那人虽嘴角带着笑意,但眼中的嫌弃却未掩饰半分。
“怎么这么不长眼,还不快打开殿门,要是淋坏了玉楼公子你们谁担待得起!”赵典侍看着紧闭的椒房殿殿门,佯装生气地对一旁的宫人喊道。
那宫人看着赵典侍身后的沈宴霜主仆二人,有些为难地小声提醒道:“姑姑,永宁县主还在那......”
赵典侍想起了沈宴霜,她回头看向沈宴霜,话语间意有所指,语气中带着三分刻意和七分嘲笑说:“瞧奴婢这个记性,今日椒房殿来了贵客,永宁县主还是先回吧,”
沈宴霜没看赵典侍,依旧盯着那扇朱漆殿门,不卑不亢道:“本县主奉皇伯母之命前来,自是不敢怠慢。”
赵典侍从没见过这建康城中有这般没有眼力见的人,饶是比沈宴霜还小的公主也不敢这般自己讲话,她有些气急败坏:“你!”
“若是姑母召见,那便一起进去吧,永宁县主。”谢知路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像是看见了沈宴霜,转身问好。
赵典侍听到谢知路这话,怕谢知路不知道此事内情,想解释几句,但看着谢知路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又闭上了嘴巴,是了,玉楼公子自小就在这般环境下长大,又怎会不知其中弯弯绕绕,于是说道:“永宁县主这般仪容不便面见皇后娘娘,来人,带县主去偏殿梳洗。玉楼公子,请您直接前往正殿,奴婢这就向皇后娘娘通传。”
沈宴霜正要迈步向前,却看见面前递来一方手帕,“偏殿较远,县主不妨先擦擦身上雨水,以免着凉。”
那手帕面料,是沈宴霜从未见过的奇珍。并非熟悉的杭绸、蜀锦,而是一种色泽极为内敛的“天水碧”色,仿佛上好的和田暖玉,触手生温,细腻得找不出一丝织造的痕迹。她后来才知道,这便是传说中以蚕丝与木芙蓉韧皮混纺而成的“冰纨雾縠”,一寸之价,堪比十匹锦缎。而那手帕四角还各缀着一颗米粒大小、色泽各异的宝石:东珠、猫睛石、珊瑚、松绿石。
沈宴霜像是受到蛊惑,打算伸手接过,但当她抚上手帕时,那冰凉的触感让沈宴霜想起了谢知路那双看似温柔但实则冷漠的眼眸,她像是触电般缩回了自己的手,“多谢玉楼公子好意,这样好的物件还是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了。”
谢知路听到此话,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帕子,只是说:“一方帕子罢了,县主是不喜欢吗?”
沈宴霜无心与谢知路产生瓜葛,直言道:“嗯,我不喜欢。”
沈宴霜主仆二人在宫人的带领下前往偏殿,二人自朱雀门进入。元青的声音压得极低,声音中带着一丝惶恐和畏惧,“县主......刚,您不会得罪了玉楼公子吧?”
沈宴霜心中想着等下该如何应对皇伯母的刁难,听到元青的话,有些不在意道:“谢知路看似平和其实骨子里就写满了世家尊卑,他看不上我,自是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元青听到这话只感到惊讶,“县主您认得玉楼公子?”
“我怎么会认识他?”沈宴霜回道。
“那您怎知玉楼公子性情?”元青想起刚刚见过的谢知路,脸上带着几分少女的娇俏,“大家都说玉楼公子温润如玉,不论世家贵女还是宫中下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呢。”
沈宴霜被元青这娇俏的模样,沉闷的心情缓解了几分,正要调笑她几句。但看着不远处金桂树下似是有什么东西,二人走近一看,正是那方谢知路不久前递给沈宴霜的名贵手帕。
元青将手帕捡起,像是为刚刚的话感到了一丝尴尬,她将手帕递到沈宴霜跟前,有些难为情道:“这......”
前方带路的宫人此时已停在一处房门前等待,沈宴霜见状也并未再多说,元青气愤地将那手帕扔回原地,两人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到达偏殿门口,元青正打算陪着沈宴霜进门更换衣物,却被门口的宫人拦下,“元青姑娘,赵典侍说了,娘娘偏殿中物件贵重,不宜有人在县主身旁伺候。所以,县主还是一个人进去吧。”
元青正想理论几句,沈宴霜抬手制止,她知道皇后的刁难远不止刚刚那些。现如今她们二人身处椒房殿,不能再和他人起冲突,于是她转身对元青说:“你就在外面等我吧,我等下就出来。”
元青明白了沈宴霜的用意,不情愿的回应道:“是。我就在外面等着,县主有事就喊我。”
椒房殿正殿内,孝成皇后端坐于紫檀凤座之上,身上未着繁复的翟衣,仅一袭素雅的玄色深衣,衣领袖口处以金线暗绣着低调的鸾鸟纹,不发一言,却自有母仪天下之威。殿内只闻她纤指翻动竹简的轻微声响,以及香炉中一缕青烟笔直升腾的静谧。
谢知路行至殿中,依礼跪拜,声音清朗:“臣谢知路,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孝成皇后闻声并未抬头,只是微微抬手,示意内侍赐座,“我不是说过,你若无事就少来椒房殿走动吗?”
一名宫人将一张绣墩挪至凤座旁的案几对面。谢玉路谢恩起身,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先恭敬地为皇后续上了温热的茶水,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世家贵族教养出的妥帖与细心。
做完这一切,谢玉路才在绣墩上端正地坐了半个身子,姿态恭谨,却不显刻板,“父亲让我来,想向姑母您求个恩典。”
孝成皇后闻言,翻动竹简的手指微动,过了一会儿,她呷了一口茶,状似随意地问道:“他这次又想要些什么?”
谢玉路放下茶盏,适时地接口道:“父亲想求,来日沈瑞表弟登上皇位,赏赐谢家‘九锡之礼’。”
半晌,孝成皇后看着面前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清俊的谢知路,眉眼间与沈瑞有几分相似,但不同于沈瑞的天真,他更多了几分如玉般的温润与沉静。“‘九锡之礼’”她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近乎讥诮的弧度,“谢良怕是疯了不成,他不妨直接昭告天下,沈瑞是谁的孩子好了。”
谢玉路闻言,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依旧谦和,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澄澈的冷静。他躬身道:“姑母息怒,父亲也是为了谢家百年荣耀考虑。”
“乌衣巷谢家还想要怎样的荣耀?”孝成皇后冷笑一声,“谁人不知但凡被赏赐‘九锡之礼’的世家多半登基为帝,他谢良是打算让这个天下真的姓谢吗!?”
谢知路放下茶杯的动作依旧沉稳,眼神却始终平静地迎接着皇后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姑母莫要忘了,用瑞弟换下李贵妃的孩子,是您先提出来的。谢家本为一体,您既然提出,谢家愿意出手相助。因着瑞弟谢家主母远送江南,如今这个局面,姑母,您说,百年之后这天下该姓什么?”
这番话,如同一记软鞭,看似谦卑求教,实则抽在了孝成皇后最痛的地方。谢知路不是在威胁,而是在“请教”。
孝成皇后的手在宽大的袖袍下猛然收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此刻正不易察可地微微颤抖。她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亲侄子,“是你想要这‘九锡之礼’还是你父亲?”
谢玉路不卑不亢道,“是谢家。”
良久,孝成皇后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眸中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尽,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威严,“本宫知道了。”
谢玉路躬身一拜,“玉楼多谢姑母。”
孝成皇后看着自己的侄儿,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如今眼中已有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深邃与锋芒。她忽然觉得,这个秋天,是真的冷了。
“玉楼,”她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斟酌了许久,“你很好。比你父亲,还要好。”
这句夸奖,听不出是褒是贬,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谢知路心头发紧。他知道,这场交易稳住了谢家在世家间百年不败的地位。但谢知路深知,他与姑母此事之后必有嫌隙,但他不悔,他明白,今日种种不是在为自己谋利,而是在用整个家族的命运,为姑母划下一道不容逾越的底线。
此时,外面的宫人进殿通传,“娘娘,永宁县主前来拜见。”
谢知路听到这话,行礼向孝成皇后拜别,“谢姑母教诲。天色渐晚,侄儿告退,不敢再扰姑母清净。”
说罢,他转身离去,白裘消失在殿门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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