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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弟说什么呢
离开德国,漫步在格伦德尔湖畔体验奥地利浓雾遮眼的秀丽清晨,平静的湖面像镶嵌在狭长山谷间的巨大镜子,水草丰茂,天地间充斥着灵动的生机。
“像波密。”郁青如此评价道。
悠闲的暑假进入二十天的倒计时。火车鸣响汽笛,两个半小时后,在布达佩斯最终停下了。
金色耀眼的阳光从枝叶缝隙洒下点点光辉,风吹动树冠发出簌簌的声响,身后霞光弥漫,绿色巨人在五彩的画卷中尽情舒展繁茂的枝叶。柯达伊塑像平静地坐在欧洲花园一隅。
“音乐属于每一个人。”郁青轻轻道。
宋博衍兀自出神着,这时恰好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意外,“小青虫居然还知道这个。”
他满不在乎地耸肩,“你有一次上课说过。”
花园里此起彼伏的鸟鸣与合唱团悠扬的歌声一唱一和。男人先是愣了一瞬,随即立刻感到心口处升起浅浅的酥麻之意,像微弱的电流经过,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发丝一般细的压痕。
“不愧是我养大的,”宋博衍仰起头,“上课听得很仔细嘛!哎,小青虫平常不说,其实我就知道,心底早就对能在H大上我的课暗自回味很久了吧!”
“嗯。”郁青诚实地点了点头,“只要是你的课,不管上课对象是谁,都会让我期待很长时间。”
他这么说着,不光自己暗自忐忑,殊不知听的人咀嚼着这话语也是另有一番滋味。两年半的相处时光潜移默化地在两个人中间产生了影响,是以宋博衍猛然听到对方一改往日风格、难得表达得这么直白的时候,非常突兀地笑出了声。
郁青不解地看着他,前者佯作在他头上敲了敲,笑说对方又在对他进行捧杀。少年低头时,错过的晨雾一样的粉色眼睛里,神色复杂。
游船缓缓行驶在金色的多瑙河上,船上风很大,即使是夏日的夜晚,皮肤也悄悄泛起凉意。
宋博衍习惯性地坐在能为郁青遮风的一侧。此刻眉头紧蹙,打字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然而嘴角却是满满的笑意,神情看着似是有几分无奈。
“亲爱的,你的叔叔阿姨想邀请你对话,他们怀疑我又偷偷虐待你了,喏,可不要出卖我哦。”
郁青抿唇一笑,发来的两段视频中,宋父宋母上一秒还忙着质问儿子有没有好好照顾小郁,转头就眉眼弯弯,你一言我一语地邀请郁青高三毕业一定要去法国的家里长住三个月,戴着粉嫩发卡的小狗挤到镜头前,欢快地附和了两声。
船只轻轻摇荡,二人对视一眼,郁青借着浓重的夜色掩盖,悄悄撇了撇嘴。
如果有除了家乡之外他最向往的地方,或许非巴黎莫属。她的浪漫、多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缘由,另外的,在过去他所不曾接触过的时间里,有人在那里拥有着于他而言完全陌生的七年回忆。
一段他不曾参与、不曾认识的经历,在每次郁青翻过宋博衍朋友圈时,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洋溢着张扬的笑容,他也尝试着闭上眼,感受遥远的西欧的热风经过身畔,听美丽的誓言诉诸宏伟的埃菲尔铁塔。
“我想去博衍哥走过的地方呀。”
那样无辜真诚的一张脸看过来的时候,谁都忍不住要把全世界都捧在手心里送给他,宋博衍心飘飘地当下就要订机票,但转头一想,倒不如在这个暑假先简单玩一玩,等郁青高考结束,再仔细收拾好行囊,直接去父母的房子住上三个月。
巴黎之约就这么推了一年。
像夹着木叶书签的抒情诗缠绵地披在身上,布达佩斯静谧的夜色满载柔软。
Hot summer lights mid July
When you and I were forever wild
银色长发迎风飘扬,眼前人笑意盈盈地倚着小沙发,一言不发地聆听他轻声的哼唱。那双醉人的眼睛看过来时,郁青不由得呼吸一滞。他们没要香槟,多瑙河盛满了金色的酒,他呢喃着唱着歌,灵魂好像要溺毙在他难得恬静的微笑里。
“我还以为又回维也纳大厅了。”
郁青毫无威慑力地斜他一眼,趁夜晚和人都不注意,轻轻撇开了酡红的脸。
绿色的浓荫大方地在街道投下阴影,黄色电车一辆接一辆地驶过,油画般的盛夏像色彩鲜艳的老电影。亮橘色的衬衫穿在郁青身上更显鲜活靓丽,十七岁的少年欢快地从小坡冲下来,兴冲冲地朝镜头摆手。
“像小天使一样灿烂,青呀,你多么充满了活力!”
专为郁青建的相册在这趟旅行中迅速充盈起来,宋博衍收起相机。离开渔人堡时,小青虫热情地环着他胳膊————他做起来这样的动作,倒更显可爱————十分有礼貌地询问他想要看照片。二人随机挑了个石座,他简单将照片导入设备,将手机递给郁青。
男孩用头抵着他胳膊,宋博衍身体一僵,也就任由他去了。看着照片里各个角度不一样的自己时,他又恢复了往日腼腆的模样,那些充满了生机的鲜艳的角色饱含心意,张张都透露着拍摄者的细致。
宋博衍在他头顶悄悄回味,他的拍照技术起初上不了什么台面,然而自从几年前用手机给这孩子拍第一张照时,意外的,好像成果还不错,于是便买了相机回来,从此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凡他为郁青出品,张张精品。
轻微的力度扯了扯腰间布料,他垂眸,郁青指着手机问,“博衍哥,我可以为相册选一张新的封面吗?”
监护人记录下的每一个瞬间的他都有着让人赞不绝口的美好,郁青看着看着,连指尖也泛着淡淡的红润。
“选吧,青呀,你做什么都是没问题的。”宋博衍脱口而出。
鎏金的灯光散落在他俊美的脸庞上,画面中心的男孩静坐着,发丝闪烁着浅金色的微弱光芒。拍摄者非常瞄准了时机地拍下了他淡笑着的一幕。
宋博衍的步伐有些落后于郁青的,他细细看着他精挑细选出来的照片,微微一笑,刚要收起手机,无意间目光却顺着衣领看上去。他模糊地记得,拍这组图的时候镜头特意举高了些,但照片中郁青视线下移,却难得没有看镜头。
格外白得亮眼的修长手指按灭了手机屏幕,阳光晒得他有些刺激性流泪,从发顶压下墨镜,宋博衍紧走了两步,又和郁青肩并肩闲逛在大路上。
在匈牙利能听到的熟悉语言显然比想象中多得多,宋博衍递上特意洗出来的在链子桥记录下的风景,照片背面还画有两人搞怪的涂鸦,再次和同胞交换了小礼物之后,胖胖的高个男人爽朗地拍了拍宋郁二人的肩膀,笑起来眼睛弯成一道缝。
“感情真好,祝你们幸福,哥们。”
“诶?!”他们异口同声道。
背着背包的男人留下造型奇特的小挂件,想到自己善解人意地送出了一份暖心祝福,转身骄傲地摆了摆手就融入人海。
三十多个月以来早就养出了默契的两人十分配合地双双愣在了原地,郁青慌乱地绞着双手,状似不经意地移开了视线。墨镜遮住了眼底大部分情感,宋博衍轻咳一声,“没关系,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感情呢,兄弟情也是情,我和小青虫就是非常正直非常幸福的一对兄弟。”
他这话说得十分有九分的生硬,然而说者有意听者有心,郁青面颊的温度快速地冷却下去了,“什么啊,谁想和你做兄弟。”他小声道,原本熟透了的心在瞥见男人毫无波澜的神色时,竟也像冷水浇灭了似的,突然沉了下去。
卡着距离高三开学没几天的时间飞回了郑州,接二熊回家的时候顺便给邢彬留下了一些礼物,男孩兴高采烈地给了好友一个久违的拥抱,抬头正对上宋博衍好笑的目光,于是不尴不尬地莫名松了手。
父子俩,噢不,兄弟俩,今天居然没有穿配套的衣服,从见面起居然没有互相说一句话,邢彬后撤了一步,奇怪的氛围在蔓延,难道这就是兄弟的新的相处之道吗?
坐上熟悉的副驾,果绿色越野耀目地行驶在高架桥上。邢彬没忍住小窗dd他:吵架了?
郁青:没有,怎么会这么说:D
邢彬:你们今天很不“甜蜜”。
郁青:?
突如其来的烦躁涌上心间,郁青扣上屏幕,后仰着缩进座位。正要阖眼的时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看过后视镜,
目光恰好与那双粉色的交错。
两个人皆是吓了一跳,宋博衍强装镇定地目视前方,郁青则垂头不语。
他是看错了吗?似乎是陌生的一双眼,只看过去那一瞬,好像蕴含着巨大的哀伤,而隐隐约约,又仿佛总有些无奈。
成群的蚁队在他心口肆意啃噬着,细密的痒意从脚底攀上耳边。
郁青鬼使神差地想,他不会都知道了吧。
河南酷热的夏季难耐,他在暖阳中因着这恐惧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汗毛直竖,有那么一刻,他差点想直戳了当地问出来。
在湘江边、在帕特农神庙、在米兰大教堂、在科隆大教堂、在格伦德尔湖、在清晨蓝色的多瑙河,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描摹身旁人的影子,像灵魂摆脱躯壳繁重的枷锁,在所爱之人心脏烙下轻柔的吻。
“我今晚……”“我过两天……”
宋博衍忍不住笑了,“小青虫,你先说。”
郁青却突然反悔了似的摇摇头,“不,我不说了。”
前者点点头,“好的,那我要说的是,我过两天会提前回学校开会,毕竟还是假期,没法找孩子们来陪你。青呀,一个人在家别害怕。”
“好。”他应下。
然而邢彬随口一提却像一语成谶似的,除了车上简短的对话,二人今天反常地没有太多交流。
在格外寂静的气氛中度过了晚餐,宋博衍随意弹了把琴熟悉手感,踮着脚尖溜回了房间。家里四处是熟悉的身影,每个角落都隐隐藏着另一位主人在此停留过的痕迹,宋博衍有些气恼,似乎有神奇的预感让他有些难耐的紧张,精神高度紧绷着,他顺手抓起床头的书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听好了,”书本对他说,“别忘了你是监护人。”
郁青的情况更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为什么不问我要说什么。
二熊在他脚边高傲地踱步,郁青平生第一次陷入思考的困境。旅游也难以掩盖的同他相处时的缠绵折磨迸发出新鲜生机,掌心紧握着存留不多的异国“喜糖”,他机械地拆开包装塞进嘴里,想要从某块酸涩的糖果中寻得内心的寄托。
小猫毛茸茸的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裤子,盛着少年心事的扁舟一摇一晃。“我太自私了,”他这么想着,下意识看向床头柜上大喇喇摆着的两人第一张合影,高大的男人笑容灿烂,长手环着此时还有些瘦弱的郁青,男孩有些羞涩,他却不管不顾地高兴着,几乎可以把他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说出来又能怎样呢,郁青想。
“您请进。”
他推门,递给他一杯温热的牛奶。
郁青有些意外,他已经很久不喝牛奶了。宋博衍放下玻璃杯,和曾经还同床共枕的夜晚一样叮嘱他记得早些喝,说完却没急着出门,像是犹豫。
“博衍哥有话说。”
男人脚步一顿,站在门边看着他,“我以为是你有话说,青呀。”
大概从来只有宋博衍,自相遇时起唤他的名字时总带着喟叹,不管调皮的、郑重的,亦或是亲密的,从他口中道出,就自带着和他人截然不同的牵绊。
他知道了,他想。
郁青反而冷静下来。
“我是有话说。”
“好。我希望它是我们都愿意听到的……”
“博衍哥,”破罐子破摔一样,郁青唐突地打断他,“我喜欢你。”
他顺势站起来,如同多年前他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时那样坚定道,“我这样想,很久了。”
小猫跑走了。
宋博衍下意识正了正身姿,目光瞥见郁青因为紧张绷紧的足尖,准备好的说辞就随着叹气尽数崩塌。
“青呀,你还小,”他简直怕惊扰了他,“你接触的人还太少。我只是恰好把你带回了家,照料你,陪伴你,这是我应该做的,是我作为年长者必须具备的条件,这是我们的亲情,你,你甚至还没成年,一时分不清也在所难免。”
“哥,我马上十八了,你不能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
“我没……”他下意识否认道。
“我再上一年学就高中毕业了,我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男孩女孩,看到过听到过他们谈论情感的模样。博衍哥,我看得清自己的内心。”
宋博衍从来没有用这样严肃的神情面对过他,“或许吧,青。但你不能忽略,横亘在我们中间的是无法跨越的十二年的鸿沟,你还有那么广阔的未来,有那么多更好的选择,你像太阳一样明亮,青,别用年轻开玩笑。”
“我没有跟你玩笑,哥,我不在乎。”郁青烦躁道。
“……好吧,”迎着他如常的目光,他败下阵来,“那我想问你一句,博衍哥,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有那么一瞬间,宋博衍真想推门就走,双脚却灌了铅似的沉重,他轻轻别开脸,“我也分得清亲情和爱情,青,我曾经只是一个父亲,现在只是一个兄长。我不记得有教过你爱上自己的哥哥。”
话说到这个份上,郁青反而感到荒谬地好笑,“你是没教过我,因为你从来都爱我。但爱人也没有把一瓶水装得那么满的。”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眸,“博衍哥,你发自内心能说出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界限之外的喜欢吗?”
距离一点点拉近,宋博衍不停地吞咽着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室内热气蒸腾,浅粉色的眼睛里倒映出少年温和的面庞,他只觉得口干舌燥。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多瑙河上错过的镜头,原来是在看我。
四目相对,良久,他放弃了这对峙。
“我是爱你的,青呀,”宋博衍平静道,“从带你回家的那天起我就发誓,像一个真正的父亲、真正的兄长一样喜欢你、爱你,这是我做好你的监护人应尽的责任。我爱你是应当的。”
窗外偶有孩童嬉戏的喧闹声,郁青紧攥着的拳头骨节泛白,“博衍哥,你是真心的吗?”
宋博衍俊朗的面庞平静得没有一丝裂痕,“你知道的,我从不对你说谎。”
透过明净玻璃的月色如华,填满了伤心的肺,两人错开目光,几乎都喘不过气来。
荒唐的一场告白前,郁青还在嚼葡萄味的软糖,于是呵出的气息里还夹杂着酸甜的味道。宋博衍和他说话时一向尽量压低身子,恬淡的果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被夹杂在温热的吐息里,自然地萦绕在鼻尖左右。
早已失了锋利的刀子捅在心脏上的时候连刀刃都割得卷翘,放慢了倍速一寸一寸,在潮湿的爱意里拔离□□。他忽然感到无尽的难过。
“哥,你说这话太过分了。”郁青无力地说。
“你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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