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雪清

　　钱心泉今天做的三道菜都是下饭菜。
　　于是陈颂在中岛台边坐下，面前就被钱心泉放了一碗米饭。

　　“吃吧。”
　　钱心泉在陈颂对面坐下。
　　陈颂拿起筷子拨了几下碗里的米饭。钱心泉一直都很贴心。自从陈颂提过一次准备的东西太多之后，钱心泉做饭的份量就再也没有出过错。

　　而越是贴心，陈颂就越是惶恐。
　　——她实在被太多这样贴心温柔的人伤害了。
　　要是钱心泉有什么目的就好了。

　　“怎么了？饭有问题吗？”
　　陈颂抬眼，钱心泉的眉尖微微蹙起。她上身前倾，注意力都在米饭而非陈颂身上。
　　“没有。”陈颂摇头。
　　钱心泉的视线顺着米饭往上，定格在陈颂的脸上，“怎么不吃？还不饿吗？”
　　“不是。”陈颂放下筷子。
　　她面前的肉末豆角有很漂亮的青绿色，切的不算均匀的土豆丝也被炒的金黄。钱心泉的厨艺很不错，回锅肉用的是肥瘦相间的下五花，每一块肉上都裹着酱汁，浓油赤酱，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钱心泉也跟着放下筷子。她很快把中岛台上的三道菜和米饭都看过一遍，又抬高视线去看陈颂坐着的椅子，再看中岛台擦的干干净净的台面，“是哪里有问题吗？”
　　陈颂在中岛台的灰色大理石台面上，隐隐约约看到自己挤压的畸形的面孔倒影。她找不到这倒影里那个是自己的眼睛，哪里有自己的鼻子，只看到两道浅红的长条在上上下下的动。
　　那是她的嘴巴。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啊，不道歉的话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倒影里多了一条颜色深一点的红，陈颂在舔嘴唇的几秒内没有选定对钱心泉的称呼，“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算好吗？”

　　其实预想中的答案是“我喜欢你”来着。
　　陈颂抬眼，钱心泉终于不再笑。
　　钱心泉的发髻松了一些，几缕头发落在脸颊边，微微弯曲。她一直扬起的嘴角被放平，眼皮垂着，双手很乖巧的平摊放在大腿上。

　　“你给我做饭，帮我约师傅检修煤气，还不要我道谢和道歉。这还不算好吗？”不止是做饭帮忙约煤气检修那么简单。是每顿都做合胃口的饭菜，知道自己害怕社交才帮忙见外人。钱心泉现在连视线都不太与陈颂交互，因为她知道陈颂会紧张。
　　钱心泉摊平的手掌用力按住大腿，手指弯曲蜷缩，攥成一个拳。她说：“但我可能只能做这些了。”
　　“已经很多了。”早年的营业经历让陈颂把见不得人伤心也和礼貌一样刻进骨子里，她不假思索本能地做出回应，“你做的已经很多了。”
　　中岛台上摆着的菜热气散去，陈颂的话也在空中散去。

　　竟然冷场了。陈颂后知后觉。
　　无论是从前在线下当嘉宾，还是不工作和朋友们一起玩，要么玩的热热闹闹，要么吵得不可开交，陈颂很少遇到冷场的时候。
　　但现在居然冷场了。钱心泉没有接她那句营业性质很浓的话。
　　陈颂不知道钱心泉在想什么。她的视线不得不挪到钱心泉的脸上。钱心泉的眉毛是浅浅的棕色，和她的瞳仁颜色很相近。钱心泉还是没有笑起来，整张脸虽然缺乏表情，但是透出一种浓重的悲伤。
　　在陈颂和钱心泉的眼神相对的一刻，钱心泉放平的嘴角才慢慢地被提起来。她恢复了温柔的笑意，但不知道为什么，陈颂觉得她在伤心。
　　“可是啊。”
　　钱心泉嗓音有些哑，她慢慢地说：“我还会想要做更多的事情。”
　　陈颂的上身后仰，“不——不用。不用的。”
　　钱心泉的眼睛跟着嘴角一起弯，是幅度很大的笑脸，但哀伤胜过笑意，“你不需要，我知道。”
　　“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钱心泉把一口气提起来，“我不知道要怎么在不让你反感的前提下，告诉你你值得被好好对待。”

　　人是视觉型的动物。
　　钱心泉尤其是。
　　她喜欢光鲜亮丽，喜欢漂亮的人和物。

　　九年前，陈颂被迫出柜的事情被当成八卦乐子在cos圈流传。钱心泉刷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注意的不是出柜，而是陈颂这个人。
　　——陈颂太漂亮了。
　　陈颂的五官脸型都很柔和，说话做事也不紧不慢，一举一动都很有条理。她并非漂亮的夺目亮眼，但却很难让人忽视。第一次参加陈颂的线下活动，钱心泉在几十个coser中一眼就认出了陈颂。
　　那时的陈颂刚满二十一岁没几个月，她穿袖子很宽阔的coser服，走路行动都很难。她没有朋友帮忙，自己艰难的挪着补光灯和手机支架，调整出最佳拍摄的位置。
　　钱心泉看不过去，主动上前帮她忙，她用很甜很乖的语气说谢谢，同时毫不客气地指挥钱心泉把灯的位置换来换去。

　　第二次陈颂就记住钱心泉了。
　　她见到钱心泉就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为她上次帮忙摆灯光道谢，又说她最近喜欢吃麦乐鸡翅，连着吃了两个星期，吃的脸都胖了一圈。
　　“原本我昨天晚上还想点一盒的，但是想到今天要来当嘉宾，怕脸肿就忍住了。”那时陈颂说话像是雀鸟，一句接一句，叽叽喳喳的落在钱心泉的心头。
　　可爱。钱心泉看着陈颂，只能想到这两个字，可爱。

　　后来，只要有陈颂的线下活动钱心泉都会去。
　　陈颂爱吃辣，不爱吃巧克力但是喜欢GODIVA的牛奶巧克力；陈颂很喜欢给自己的身体打洞。她的左耳有六个耳洞，右边耳朵有五个耳洞，不光如此，她还有一个舌钉和一个脐环；陈颂曾经学过跳舞，但后来膝盖受伤没办法继续跳舞；陈颂不喜欢穿别人穿过的衣服，不喜欢给人添麻烦……零零总总，或大或小的事情，全都是钱心泉在陈颂的线下活动或者直播说的。
　　那时陈颂很喜欢分享她自己的事情。她带着甜蜜蜜的笑，喜欢就捧得很高，不喜欢就撇嘴。

　　那时陈颂有血有肉，生机勃勃。
　　她绝对不是九年以后，钱心泉敲开房门见到的那个干瘪、枯萎、毫无生气，只会道谢和道歉，连门都不敢出的人。

　　人是视觉型的动物。
　　钱心泉尤其是。
　　她喜欢光鲜亮丽，喜欢漂亮的人和物。
　　她喜欢陈颂，因为陈颂光鲜亮丽，而且漂亮。
　　而现在陈颂不光鲜亮丽了，她还是喜欢陈颂。

　　钱心泉想，陈颂不该过现在这样死气沉沉的生活。

　　钱心泉拿起筷子，夹起已经凉掉的回锅肉放进陈颂碗里。
　　“别死啊。”钱心泉突然笑起来。但那笑意不达眼底，它的出现只是为了藏起即将掉下的眼泪，“别死啊，陈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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