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月为囚

作者:荷花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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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中取栗


      决心已下,沈桐反而有种破釜沉舟的平静。他不再回避谢琢,甚至在谢琢例行召他前去“指导”贺词时,表现得异常“温顺”。

      值房内,檀香袅袅。谢琢坐在书案后,指尖拂过宣纸上的寿宴流程,语气是一贯的平淡:“祭酒大人性情宽和,不喜浮夸。贺词重在诚心,言辞质朴即可。你可先拟个草稿与我过目。”

      沈桐垂首站在下首,姿态恭敬,袖中的手却微微攥紧。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是,学生明白。定不负先生期望。” 他刻意将“期望”二字咬得微重。

      谢琢抬眸,目光在他低垂的眉眼间停留一瞬,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察觉了他的口是心非,却并未点破,只淡淡道:“如此甚好。去吧。”

      沈桐躬身退出,背脊挺直。他知道,谢琢肯定看出了他的不服,或许正等着看他如何“表演”。而他,绝不会让对方失望。

      接下来的日子,沈桐表面上埋头准备贺词,草稿写得中规中矩,甚至有些过分朴实,交给谢琢过目时,对方也只是略略点评几句,未置可否。暗地里,沈桐的调查却并未停止。

      那枚残缺玉佩的线索如同石沉大海,再无进展。李御史府邸早已被封,相关人等或下狱或流放,无从打听。那个刑部子弟也被家里严厉警告,不敢再多言半句。

      就在沈桐一筹莫展,几乎要放弃这条线,考虑是否要在贺词里夹枪带棒直接质疑“弃子”论时,转机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这日,他借口去书肆购买参考书籍,再次溜出国子监,这次他更加小心,确认谢琢确实不在附近。在京城最大的“翰墨斋”内,他正心不在焉地翻着书,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是那个在谢琢别院后苑、雨亭外出现过的布衣汉子!虽然今日他换了一身普通的灰色短打,做寻常仆役打扮,但那股精悍沉稳的气质,沈桐绝不会认错。

      那汉子并未注意到沈桐,正与书肆掌柜低声交谈几句,然后接过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实的小件物品,迅速揣入怀中,转身离去。

      沈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机会!

      他立刻放下书,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那汉子脚步很快,专挑人少的小巷穿行,显然警惕性极高。沈桐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缀着,凭借对京城街巷的熟悉勉强跟上。

      七拐八绕之后,那汉子竟走进了离皇城不远、相对清静的一条街道,最终闪身进了一处门脸不大、看起来像是某个官员府邸后门的地方。

      沈桐躲在巷口,记下了那府邸的位置和隐约可见的匾额上的字样——“陈府”。他心中飞快思索,朝中姓陈的官员不少,但能在离皇城如此近的地方有府邸的,绝非寻常角色。

      那汉子进去后,许久未曾出来。沈桐不敢久留,正欲离开,目光却被墙角一堆等待清理的垃圾吸引。其中,有几片碎裂的瓷器,看花纹质地,并非俗物,像是官窑出品。而在碎片旁边,赫然有一小堆燃烧过的纸灰,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未燃尽的碎纸角。

      沈桐鬼使神差地趁四下无人,快步上前,用脚尖极快地拨弄了一下那堆纸灰,捡起一片稍大的、边缘焦黑的碎纸,看也来不及看便塞进袖中,然后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回到国子监号舍,关紧房门,沈桐才心有余悸地拿出那片碎纸。纸片很小,只有指甲盖大,焦黑边缘下,能辨认出的字迹寥寥无几。似乎是一个“玉”字的半边,还有一个模糊的、像是“账”字的偏旁,以及一个用朱笔划掉的、残缺的“七”字。

      玉?账?七?

      这三个残缺的信息组合在一起,让沈桐的心脏狂跳起来。玉,是否指那枚玉佩?账,是什么账本?七,是日期?编号?还是……别的什么?

      谢琢的人去那个“陈府”交接东西,而“陈府”门外恰好有烧毁的、带有“玉”和“账”字样的碎纸……这绝不是巧合!

      那个“陈府”,定然与李御史的案子,甚至与那枚玉佩有关!而谢琢,显然也在暗中调查着什么!

      这个发现让沈桐既兴奋又恐惧。兴奋的是,他终于抓住了一丝确凿的线索;恐惧的是,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连谢琢这般人物,都需要如此隐秘地行动。

      他将碎纸小心藏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祭酒寿宴在即,他必须利用好这个机会。直接捅破玉佩和“陈府”太过冒险,无异于自寻死路。但……他或许可以借此,敲山震虎,试探一下谢琢的反应,甚至……引出更多的线索。

      一个更缜密、也更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清晰。

      ---

      祭酒寿宴这日,国子监内张灯结彩,宾客云集。不仅有监内学官、优秀监生,还有一些与祭酒交好的朝臣文人。场面虽不算极度奢华,却处处透着文雅与庄重。

      沈桐穿着一身崭新的监生服,站在后台等候,手心微微出汗。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奇的、审视的、甚至等着看笑话的。永定侯府小公子献贺词,这本身就是一件足够引人注目的事情。

      谢琢作为监丞,亦在席间。他今日穿着一身靛蓝色常服,比平日少了几分官威,多了几分清雅,正与身旁一位老者低声交谈,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柔和而专注,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即将上台的沈桐。

      终于,轮到沈桐了。

      他深吸一口气,稳步走上台前。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永定侯沈啸天今日也受邀在列,坐在稍远的位置,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满是紧张和期待。

      沈桐目光扫过台下,掠过父亲担忧的脸,掠过林文靖鼓励的眼神,最后,定格在谢琢身上。谢琢也恰好抬眼望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接。

      谢琢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鼓励?

      沈桐心头冷笑,压下翻腾的情绪,展开早已烂熟于心的贺词卷轴,开始朗声诵读。

      前半部分,与他交给谢琢的草稿并无二致,言辞恭谨,内容稳妥,虽然算不上文采斐然,但也挑不出错处。祭酒大人抚须微笑,面露满意。沈啸天也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贺词即将结束时,沈桐话音微微一顿,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台下众人,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与他平日纨绔形象截然不同的清朗与……意有所指:

      “……祭酒大人常教诲我等,读书人当心存仁义,明辨是非。学生愚钝,近日读史,见古今多少忠良蒙尘,志士含冤,常扼腕叹息。恰如美玉蒙尘,纵一时被掩,其质不改,终有重见天日之时!学生唯愿,秉持此心,砥砺前行,不负大人教诲,亦不负……浩然正气!”

      他特意在“美玉蒙尘”和“忠良蒙尘”上加重了语气,说完,深深一揖。

      台下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这番结束语,与前面中规中矩的贺词相比,显得格外突兀和……尖锐。“美玉蒙尘”、“忠良蒙冤”?在这种寿宴场合,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不少官员相互交换着眼神,神色微妙。祭酒脸上的笑容也微微僵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带头抚掌,众人这才跟着响起一片礼节性的掌声。

      沈啸天的心又提了起来,担忧地看着台上的儿子。

      而沈桐,在直起身的瞬间,目光再次精准地投向了谢琢。

      谢琢依旧坐在那里,姿态未变,甚至唇角还带着那抹惯常的浅笑。但沈桐清晰地看到,在他垂下眼眸,端起茶杯的刹那,那握着杯壁的修长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尽管只是一瞬,却足以让沈桐确定——

      他听懂了!

      他听懂了“美玉”的暗示!他产生了反应!

      一股混合着冒险成功的快意和更深层次不安的情绪,攫住了沈桐。他成功了,他确实引起了谢琢的注意,甚至可能触动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

      但接下来呢?

      这只看似温顺、实则随时可能亮出獠牙的猛虎,会如何回应他的挑衅?

      沈桐走下台,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谢琢之间那层脆弱的平衡,已被彻底打破。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他,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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