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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华若听了,未曾作答,片刻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殿下,可这又谈何容易呢?”
九方清却倒像是没听见一般,望着眼前微微支起来通风的窗子,道:“天有些冷了,将窗子合上吧。”
待到见了华若将窗子合上后,九方清才张口道:“世上本无易事,可难道事情不易,便不去做了吗?”
华若闻言,再不答话。
二人沉默良久,九方清后又问道:“先前母妃宫中的宫人,现下都去往何处了?”
“奴婢……暂不清楚,”华若稍一停顿,复又道,“不过依照宫中惯例,无非是驱逐出宫,或是,罚入辛者库。”
九方清毫不犹疑,直接道:“吩咐人去辛者库查看,务必要打听出下落来。”
华若知道她是要调查昭妃生前的事,然而此刻终究势单力薄,华若心里也为昭妃悲然,但她又实在不愿让公主蹚这趟浑水,于是劝道:“殿下。”
九方清却坚定非常,“莫要再说了,离京前,这已是最后的机会,我一定要知道母妃是如何走的,还有那些下毒之人,行刺之人,我也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华若自知劝不住她,便改口道:“依今日明和殿内的情形来看,殿下,或许陛下他——”
九方清抬手将她的话打断,“你是想说,或许他心里是记着我的。”
华若轻轻将头低了下去。
九方清哂然一笑,“这话说出来,怕是你自己都不信的。”
说罢又作补充,“不过他自己倒有可能会信,毕竟做戏做得久了,怕是连自己也能骗过去了。”
华若担心隔墙有耳,劝阻道:“殿下!”
九方清却毫不在意,“我不过多说了两句,那又如何?毕竟我狂妄,不知分寸,宫中人尽皆知,何况,平日里这种事我做得还少吗?”
“殿下,莫要再说了。”
九方清置若罔闻,“可他这不是没摘了我的脑袋?他不会叫我死的。”
“我外祖一家满门忠烈,所余血亲或只唯我这一个,为着他仁君的名头,便是我犯了天大的过错,只要不是造反逼宫一类,他都不会杀了我。”
“不过表面虽如此,内里他也早便瞧我不顺眼,只一见到我,便要想起英国公一家。”
“英国公功高盖主,听到疆场传来全军长眠彼处的消息之时,他怕也是松掉了一口气罢。”
“数万英烈魂魄长旋于猊北天际终不得归,他竟也有脸对我说出那些话来。”
“公主!”
九方清住了口。
皇帝装得一副仁义明智,不过已全然被多疑猜忌侵浸到底,若英国公一家凯旋,只怕最后落得的结局,与今日何家也不会相差多少。
只要九方清在京城一日,众人便会一直记得她是先皇后之后,便会一直记得她身上留着英国公的血。
只要她在一日,英国公这名忠勇之将便永远不会被京城中人忘却,皇帝的心里,便会永远存着一根深扎于底的、疑心的刺。
华若阻拦后,九方清不过沉默片刻,后又继续说道:“他巴不得我离京城远远的,我不过自己主动提了出来,了他一片心意罢了,如此说来,我倒真是个孝顺的好女儿。”
“他装得大怒,装得恨铁不成钢,拿起那柄剑装得一怒之下要叫我血溅当场时,不知有没有想到我母后用此剑自刎时的模样。”
华若听了九方清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再开口时,语气中已然带了几分哀求,深深蹙着眉,唤她道:“殿下。”
许是因心中想说的都说完了,九方清终于住了口,道:“何家被诬陷通敌一事此刻正在势头上,英国公猊北一战现下也都正在势头上,他暂时不会叫我死的,至少也要等这一阵风头过了,至少不会叫我死在宫中。”
说罢她话音一转,转头看着华若,问道:“内务府邹副总管,不知道现下可还记得当日芳华宫对他的提携之恩吗?”
“殿下是要查那茶具中的毒物?”
“千日霜,来自猊北的毒,这条路我暂时没有思绪,由此便只得先从当日送东西来的那些宫人查起了。”
华若闻言,垂眸道:“只怕即便他不记得这恩情,也会为着自己的前程着想。”
九方清听罢,看向她,略作一笑。
翌日晨起,九方清依皇帝言,去了先皇后灵前跪着。
她为先皇后上了香,跪了半个时辰后,见周遭除华若外再无他人,便瞧着先皇后的画像,兀自轻声道:“昨日明和殿内,当真是父女情深,当真是夫妻恩义。”
画像上的女子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眼神里望出来的,却流露着亲切。
九方清记得这双眼睛,这双儿时时常望着她的眼睛,她只觉得这像是一块融化了的冰,从不寒气逼人,也从不软弱可欺。
九方清望着画中人的双目,道:“母后,你在天上,都看到了吗?”
华若听了,连四处环顾一下,继而劝道,“殿下!”
九方清却道:“不过感慨一下父皇仁义罢了,又有何不能说的。”
九方清对着画像作一大拜,“母后,儿臣不敬,特来请罪。”
她直起身时,却听殿外一阵嘈杂,侧头欲望去,只听华若在她耳侧低声道:“殿下,荣妃到了。”
荣妃是六皇子的生母,一向与昭妃不睦,先前碍于皇帝恩宠与母家之势,她不敢如何,而如今形势却已然大变,状况也截然不同,只怕是来者不善。
九方清思索着应对之策,不多时,殿内便乌泱泱涌进来一群人,霎时将这个清净之地折腾得乌烟瘴气。
荣妃被众人簇拥着,径直行至九方清身前。
九方清因本就跪着,于是只面向她略一欠身,道:“荣妃娘娘万安。”
荣妃受了礼,为先皇后敬了三炷香,后又退至九方清身侧,道:“听闻昨日,公主去见过皇上了。”
九方清道:“娘娘耳聪目明。”
“何氏自己作孽,不想也连累了公主,才前惹得公主禁足不说,现又在此受罚。”
九方清颔了首,道:“儿臣理应受罚。”
“理应受罚?”荣妃轻声一笑,“哦,倒是本宫忘了,昨日清晨,公主为面见皇上,拿了先皇后遗物,着一身素服闯出了宫。”
九方清默然不语。
荣妃便绕着她踱了两步,道:“公主也真是,皇上再生气,也只是吩咐公主禁足,等过两日皇上气消了,自然也就放了公主出来了。”
说罢,她又转身看向九方清,“公主何以出如此下策呢?”
何以出如此下策?
还不是有人处处卯足了劲儿想要暗害她。若要真如荣妃所言,怕等过两日皇帝气消了放出来的,只会是九方清的尸身了。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当着荣妃的面说,九方清寻了个合适的由头,道:“母妃薨逝,儿臣实在伤心,想着能最后再见母妃一眼,因而不得已,只得借用此法。”
荣妃听了这话,道:“皇上仁慈,留了何答应一命,是何答应自己想不开,拿了白绫自缢了,公主伤心,本宫也能理解。”
白绫?
九方清抬眸看向荣妃,见她目光望着远处,不知其心里在想着些什么。
昭妃哪里来的白绫?
总不可能是入冷宫前她自己带去的,此物太过显眼不说,还不易隐藏。
若昭妃真存了自尽的心思,凭九方清对她的了解,她更有可能会带剧毒一类。
那么这白绫是谁拿给她的?
自不可能是皇帝,若真要是皇帝,那么当初对于昭妃处置的旨意便不会是降位打入冷宫,而是直接命人拿了白绫、毒酒与匕首呈到她眼前,将其赐死。
如此,那便只剩宫中与昭妃不睦的其他妃嫔。
昭妃为人素日温和谨慎,便是有人看她不惯,也不会真的将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的仇人,何至于连其被打入冷宫也不放过,还一定非得要了她的命去。
若真说要有人,那便只剩下眼前这一位了。
荣嫔当日诞下龙嗣,得以晋封荣妃,与其一并册封的,还有昭妃。
昭嫔与荣嫔平起平坐已久,皇帝素日又多宠爱于昭嫔,荣嫔早已心存妒忌。
后荣嫔诞下皇子晋封,昭嫔膝下无一所出竟也能封为昭妃,依然与其平起平坐,久而久之,荣嫔便愈发嫉恨。
而后终有一日,荣嫔母家寻得时机于朝堂上疏参奏户部尚书何氏。
然而皇帝非但没有发落,反而将荣妃父亲当朝痛斥一番后贬职,连带宫中荣妃也被冷落许久。
昭妃生前不愿与人起争执,因而面对荣妃的刁难,她总是处处忍让,对方便愈发得寸进尺。
可昭妃也不是生来任人欺凌的,在一次回击之后,皇帝降荣妃为荣嫔,足足过了一年才复其位份,由此,二人积怨颇深。
九方清心下怀疑,故意道:“敢问荣妃娘娘一句,母妃她是自缢的?”
荣妃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疑虑,又立即将其遮掩过去,道:“想来公主应是禁足中消息不便,何答应于冷宫自缢身亡,宫中众人皆已知晓。”
九方清将她那一丝疑虑尽数收入眼中,面上流露悲怆,道:“多谢荣妃娘娘告知,不知荣妃娘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先皇后贤良淑德,本宫已许久未给先皇后上香,今日前来,聊表心意。”
上香什么时候上不行?
偏偏就赶着九方清罚跪于此的时候前来,旁人知晓公主在此受罚,避让还来不及,怎的她就偏要一头撞上来?
想是小人得了志,来她面前耀武扬威。
这母子二人果真一脉相承。
九方清轻声道:“母后在天有灵,想是全都能看到,荣妃娘娘一片真心,母后定能得知,儿臣也必将铭记在心。”
荣妃闻言,看向九方清,见其神色如常,还心道她这是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然后终是因九方清那番话而多思,荣妃有些不愿久留于此,便先行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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