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石上流

　　武林大会。

　　亘古至今，武林一直流传下来的不成文规矩。集武林各大门派于一堂，商议各方事宜，共同决策，共同执行，巩固武林秩序。大会一般每三年举办一次，但由于现今武林动荡，隐风道人上任武林盟主之际已将大会改成一年召开一次，方便各派及时联络，通传信息，共同抵御外敌。

　　武林大会举办的位置和时间，每一年都在变，不到最后一刻，都无人知晓，除了隐风道人自己。

　　“距离武林大会开始还剩下多少时间？”阿清问。

　　“不知道。唯一确定的是还没有开始。”

　　“所以，我们还有时间。”

　　“也许并不多。”凌氿额头抵着阿清的下巴，抬眼，便能看到阿清眼底的平静，但同时也捕捉到那平静之下一丝极淡的紧迫感

　　“也许，我们应该找人帮忙。”

　　“谁？”

　　“朋友。”阿清低头望着凌氿不可置信的眼神，“朋友，我也还是有的。”

　　“我们启程吧。”

　　凌氿双手撑地，想要挣扎地站起来，这时候她才发现，后背的伤口比她想象得要严重，仅仅是起身，便已有撕裂的感觉，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着，她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一双手再次环绕着她的脖子，将她拉回自己的怀里，柔软的怀里。

　　“不用急。”阿清眯着眼睛，贴着那乌黑的细发，“我困了，陪我睡一会儿。”

　　话音刚落，阿清像是真正睡着了，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洞穴里除了枯枝燃烧的噼里啪啦声音之外，只剩下阿清轻柔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后背的疼痛还在隐隐作祟，但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宁静与安详冲淡了许多。她没有再反抗，反而放松了全身的力气，将头埋得更深了些，脸颊贴着阿清温热的臂弯，小声回答：“好。”

　　夜。

　　凌氿和阿清在洞穴里换上了早已晾干的衣服，火光之下，二人脸上的温柔全数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冰冷的霜。

　　“阿清，你的白发太张扬了。”凌氿摸着那白色的发梢，开口说：“一走出去，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无常。”

　　“我们先去换一身衣服。”

　　二人来到今天早上的村庄，早上热闹的村庄如今早已沉浸在夜的静谧里，只有一些损毁的田地与新修的房顶在提醒着今早爆炸的惨烈。

　　“没有血腥味。”阿清心头一宽，“今早的爆炸没有波及到这些村民太多。”

　　“嗯。”

　　凌氿暗暗握紧阿清的手，心中发誓，绝不再允许阿清再经历当年的惨景，无论如何，自己也一定要保护好她。

　　二人施展绝顶轻功，不一会儿二人就换上了两套朴素至极的麻衣长裙，凌氿手中还拿着一碗已经煮烂的黑色大豆，她小心过滤，最终将一碗粘稠的黑色药膏放在阿清面前。

　　“开始吧。”

　　凌氿用勺子捞起那粘稠的膏药，轻轻撒在她苍白的长发之下，再用手慢慢轻揉，很快，满头的白发逐渐被染成黑色，不细看竟与正常的黑发别无两样。

　　凌氿将阿清的长发微微分开，梳成两条长长的马尾辫，还将额头的刘海梳了下来，恰好遮挡眼眉上的疤痕，现在无论是谁也想象不到目前看上去这个灰头土脸的农村姑娘便是当今盛极一时的无常。

　　“好了。”

　　凌氿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眼睛里还闪着一丝兴奋的光芒。

　　“我总感觉，你好像乐在其中。”

　　“错觉。”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出发吧。”

　　凌氿猛然发力，往着前方飞去。

　　“丐帮的方向是这边。”

　　阿清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音量不大，却能直直灌入凌氿的双耳。

　　“哦。”

　　天色微光，远远看上去已经能看见一点淡淡的城镇轮廓，路上已有不少车马队伍运输着数不清的货物往城镇方向走去，其中不乏身强体壮的镖师、富有的商人还有点头哈腰的随从，货物下至粮食、酒水，上至珠宝名画，琳琅满目。

　　这便是附近最大的一个集镇——玉泉镇。

　　两人身形一闪，便已混进偌大的队伍之中，帮扶着车上沉重的货物，没有一人识破便已悄无声息进入镇子之中。

　　这是一个富有的镇子，两侧商铺鳞次栉比，绸缎庄的幌子与酒肆的旗幡在晨风里翻飞，吆喝声、算盘声、马蹄声交织成一片喧嚣。

　　与热闹的街市中心不同，街角却显得宁静许多，但一点也不冷清，许多人，准确来说，是许许多多穿着普通镇民和衣衫褴褛的乞丐，甚至连一个衣着光鲜的人都难以找到，这些人都陆陆续续进入这家占据街角一旁的茶馆。

　　这一座茶馆占地极阔，青砖黛瓦层层叠叠，飞檐翘角如振翅欲飞的鹰鹏，檐角上却雕刻着与之不符的白鸽甚至还雕有一些鸭子，模样跟市集所卖别无二样，只是其自由展翅、低头饮水亦或者彼此打闹的动作，更显有趣。正门上方挂着一块黑漆鎏金匾额，牌匾上却写有“喝茶楼”三个大字，字迹却歪歪斜斜，随心所欲，阳光之下仅堪堪能辨认。

　　门侧本应立着两尊汉白玉石狮子，在这喝茶楼却变成两只半人高的白色狸猫，左边一只低头舔毛，右边一只翘着尾巴，伸着懒腰，无论哪一只，其慵懒模样都栩栩如生，让人啼笑皆非。

　　来来往往却无一人嘲笑，甚至连一点好奇都没有，仿佛这样子的一家茶馆存在于此，是最正常、最合理的事情。

　　凌氿和阿清同样没有任何嘲笑，只是看了确认了一眼牌匾，便踏了进去。茶楼内外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外面是宁静寒冷的街角，一进茶楼便人声鼎沸，说书声、叫卖声还有说话声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但是无论怎样，每一个走进来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欢喜笑容，仿佛这里便是自己的家。

　　阿清很快就找到茶馆最里面的一张桌子，与其他铺着大红色桌布的桌子不一样，这一张没有任何装饰，连桌子板都是老木，布满着凹凸不平的花纹，桌面上仅仅放着一根晶莹剔透的绿色长棍，没有任何装饰，却隐隐透出不可侵犯威严。这张桌子只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她身穿着一袭青绿色长裙，头发高高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增添了一丝不羁。一双眼眸亦如星辰般璀璨有神，那通透的目光仿佛能映照人心，嘴唇不点自红，微微上扬，似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温和得像一名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

　　阿清牵起凌氿的手，徐徐向着这个女人走去，一路上竟没有人阻拦，甚至店员还故意错开人群，为二人隔出一条通畅道路。

　　“哟，常儿，好久不见。”女子毫不掩饰地朝着阿清打招呼，眼神却在打量着凌氿的全身上下，“这位是黑无常？”

　　“你一早就知道我们要来？”阿清坐在女人的面前，目光却落在她的手上。

　　“想不到你这煞星也有朋友。”女人并没有回答，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凌氿，“这黑无常，不自我介绍一下？”

　　“魏白敛帮主，久仰大名。”凌氿用同样饶有兴趣的眼神打量着，“我叫，黑无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魏白敛忽然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青儿，来，给两位贵客上菜。”

　　一位黄衣女子从阴影之中缓缓走了出来，她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哪怕是身穿淡黄色的衣服，其气息竟也没有一点外泄，让人根本察觉不到一丝存在。

　　“是。”

　　名为青儿的女人在背后轻轻鞠了一躬，悄然迈向厨房，其每一步的步伐距离竟都完全一致，如严格测量一般。

　　“常儿，不妨有话直说。”魏白敛的目光转回到阿清身上，从她的头发到粗糙的手，嘴角却越来越憋不住，“你这易容，我佩服！咋能那么丑呢？”

　　“我觉得很好看。”

　　“黑无常，你的审美，很差。”

　　“白敛。”阿清语气没有一丝起伏，“我需要去武林大会，你能做到吗？”

　　魏白敛没有一丝犹豫，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她回答：“能。”

　　“你需要什么？”

　　魏白敛抚摸着那碧绿色的棍身，眼神闪过一丝犹豫，“一个人。”

　　“名字。”

　　“黑无常，你应该知道。”魏白敛抬头看着凌氿，眼睛里一下子充满着期待。

　　凌氿并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一只手指，在木桌上书空一个名字——洪南星。

　　“帮主，两碗细蓉到了。”青儿将两碗面端在阿清和凌氿面前，并给两位送上两双筷子，“二位，请慢用。”

　　说完，青儿便再次消失于阴影之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先试一试吧！”魏白敛脸上又恢复那种大大咧咧的笑容，“我们这里的云吞面可是一绝。”

　　面前只是看上去只是两碗普普通通的云吞面，清汤，葱花，云吞，并无任何特别，只是相比其他而言，香味更为浓郁。

　　凌氿拿起筷子，自己先挑起一筷子面。面条看着软韧，入口却弹得刚好，她又夹起一枚云吞，皮薄得能隐约见着内里的馅料，咬下去却不烂，裹着的肉馅紧实弹牙，是三分肥七分瘦的前腿肉，剁得细腻却保留了口感，还混着细碎的马蹄丁，脆嫩解腻，鲜味直窜舌尖。再喝一口汤，看似清淡，实则是猪骨、老鸡慢炖了四个时辰，还悄悄加了少许虾干提鲜，鲜而不腻，令人回味无穷。

　　“好吃吧？”魏白敛看着二人的眼前一亮的表情，不禁自豪地笑起来，“有些东西看上去没有变化，实则内在已经完全不一样，哪怕装得很像很像，这碗云吞面价格也比外面得要贵上许多倍，你说对吗？”

　　凌氿抬起头，恰好看见她眼眸底下闪过一丝极寒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味道不错。”阿清擦了擦嘴。

　　“常儿，咱们也是老朋友了。”魏白敛眨了眨眼，“再送给你一个消息吧，十三天后午时。”

　　“感谢。”阿清站起身来，还是一样自然地牵起凌氿的手。

　　魏白敛依旧坐在桌子上，目光里锁定这两双牵起来的双手，没有一丝笑意，“你说，她们是什么关系？”

　　“黑无常，没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帮派里面，没有一个人见过她。”青儿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不管如何，我们总还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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