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精

　　『12月27日』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是洒在大地，虽在冬天，但经历了昨夜那场洗涤一切的雨，柏林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清透的、水洗过的湛蓝。光线透过公寓卧室那扇高大的窗户，毫无阻碍地倾泻进来，比昨日更加明亮、更加纯粹，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几何形状的光斑。
　　晨知许是在一种极度温暖和安心的包裹感中醒来的。不是一夜无眠的兴奋，而是沉沉睡足后自然而然的苏醒。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腰间沉稳的重量——顾晨的手臂正自然地环抱着他，以一种绝对占有和保护姿态。其次，是后背紧贴着的、顾晨胸膛传来的规律心跳声，以及均匀拂过他后颈的温热呼吸。
　　他们依旧保持着昨夜相拥而眠的姿势，像两个严丝合缝的拼图。
　　晨知许没有动，生怕惊醒身后的人。他只是微微转动眼珠，贪婪地感受着这一刻。阳光恰好照亮了床头柜，那上面随意放着两本红色的结婚证书（在德国登记伴侣关系获得的官方文件），以及他们昨晚睡前褪下，并排放在一起的铂金素圈戒指。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内敛而坚定的光芒，与窗外清冷的冬日景象形成鲜明对比，却莫名温暖了整个世界。
　　这一刻，寂静无声，却仿佛有宏大的交响乐在他心中奏响。他结婚了。和顾晨。这个认知像暖流，缓慢而有力地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醒了？”
　　身后传来顾晨带着浓重睡意的沙哑声音，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晨知许微微一惊，随即放松下来，像只被顺毛的猫，往后更紧地贴了贴
　　“嗯。吵醒你了？”
　　“没有。”
　　顾晨把脸埋在他后颈处，深深吸了一口气，是晨知许身上独有的、混合了阳光和淡淡体香的味道，这味道让他无比安心
　　“自然醒。”
　　两人都没再说话，享受着这婚后第一个清晨的宁静与亲密。过了好一会儿，顾晨才低声问
　　“睡得还好吗？”
　　“特别好，”
　　晨知许翻过身，变成与顾晨面对面躺着，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满足
　　“感觉像做了一场特别美特别真实的梦，然后醒来发现，梦居然成真了。”
　　顾晨看着他，晨光中，晨知许的脸庞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光，睫毛上都跳跃着金色的光点。他忍不住伸手，用指背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动作珍重无比。
　　“不是梦。”他声音低沉而确定。
　　“我知道。”
　　晨知许笑起来，抓住顾晨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两人的戒指在晨光下轻轻相碰，发出微不可闻却悦耳的声响。
　　“顾先生，早上好。”
　　这个称呼让顾晨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一种陌生而又无比熨帖的悸动蔓延开来。他唇角勾起清晰的弧度，回应道 　“晨先生，早上好。”
　　简单的问候，却因为姓氏背后承载的全新意义，而变得格外不同。他们不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在法律和灵魂上都紧密相连的“先生”。
　　又在床上温存了片刻，主要是晨知许像只无尾熊一样赖在顾晨怀里，享受着这难得的、没有任何行程催促的慵懒早晨。最后还是顾晨先起身
　　“想吃什么？我去做。”
　　晨知许看着他只穿着睡裤的挺拔背影，肩胛骨的线条流畅而漂亮，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这就是他的丈夫，那个在镜头后掌控一切、在人群中清冷疏离的艺术家，却愿意在清晨为他洗手作羹汤。
　　“都可以，你做的我都喜欢。”
　　晨知许裹着被子坐起来，笑眯眯地说。
　　顾晨回头看他一眼，眼神温柔：“那就中式早餐，清粥小菜，昨天晚宴吃的比较西式，今天换换口味。”
　　“好！”
　　顾晨去厨房忙碌，晨知许则跳下床，赤脚踩在温热的木地板上，先是走到窗边，俯瞰着沐浴在晨光中的柏林城市街景，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连空气都是甜的。然后，他像只快乐的小鸟，开始在公寓里转悠，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一切都因为“新婚”这个事实而镀上了一层崭新的光辉。
　　他走到书房门口，看到昨天婚礼上好友抓拍的一些即时照片已经被顾晨细心地在书桌上摆开。有他们在雨中交换誓言时专注凝望彼此的样子，有顾晨为他擦去泪水时的温柔瞬间，有他们在众人起哄下接吻时略带羞涩却幸福满溢的表情，还有晚宴上他们并肩而立，举杯共饮的侧影……每一张都捕捉到了情感最自然流淌的瞬间。
　　晨知许拿起一张他们撑着透明雨伞，在花亭下对视的照片。照片里，顾晨深海蓝的西裝在雨水的润泽下更显深邃，而他自己浅米色的西装则像一道破开阴霾的光。雨丝在镜头前形成朦胧的前景，将他们环绕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只属于彼此的世界里。
　　“真好看，”晨知许喃喃自语，“比任何电影画面都好看。”
　　他小心地放回照片，又溜达进厨房。顾晨正背对着他，熟练地切着蔬菜，粥的香气已经开始在空气中弥漫。晨知许走过去，从身后抱住顾晨的腰，把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
　　“在看照片？”顾晨一边动作不停，一边问。
　　“嗯，”晨知许点头，“你什么时候整理的？我都没发现。”
　　“你睡着之后，”顾晨声音平静，“睡不着，就起来看了看。”
　　晨知许心里一暖，他知道顾晨的“睡不着”并非因为不安，而是因为幸福过于满溢，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来消化和确认。“顾晨，”他轻声说，“我们真的结婚了，对不对？”
　　顾晨放下刀，转过身，双手捧起他的脸，目光深邃而认真：“需要我拿出结婚证书，再向你宣读一遍吗？晨知许先生，你已于公元2023年12月26日，在柏林，与顾晨先生正式结为终身伴侣。”
　　晨知许被他故作严肃的样子逗笑，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不用了，顾晨先生。我只是……太开心了，需要反复确认。”
　　早餐在温馨的氛围中度过。简单的清粥小菜，却因为对面坐着的人，而成了世间最美味的珍馐。他们聊着昨天的细节，聊着朋友们的祝福，聊着对未来的简单规划。
　　“我们接下来几天有什么安排吗？”晨知许咬着勺子问。
　　“没有严格的安排，”顾晨给他夹了一筷子小菜，“可以在柏林随意走走，或者去附近的城市短途旅行。看你喜欢。”
　　“我想先去一个地方。”晨知许眼睛转了转，说道。
　　“哪里？”
　　“那家书店，”晨知许看着顾晨，眼神亮得惊人，“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我想和你一起去，以……新婚夫妇的身份。”
　　顾晨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他明白晨知许的仪式感，也珍视这份想要回溯源头的的心情。“好，吃完就去。”
　　再次踏入那家位于街角的、充满纸墨香气的老书店，感觉已然完全不同。
　　依旧是那些高及天花板的木质书架，依旧是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光线中跳舞，依旧是安静翻阅书籍的零星读者。但一切在晨知许和顾晨的眼中，都蒙上了一层宿命的色彩。
　　晨知许紧紧握着顾晨的手，牵引着他，熟门熟路地走向那个他们初遇的摄影专区。在那个熟悉的靠窗位置，阳光依旧以同样的角度洒落。
　　“就是这里，”晨知许压低声音，难掩激动地对顾晨说，“当时，你就站在这里，拿着那本《论摄影》，侧脸好看得像雕塑一样。我的心跳都快停了。”
　　顾晨环顾着这个角落，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他记得那个下午，他确实在这里寻找一本绝版的摄影理论书，也记得身后那道灼热得无法忽视的视线。当时他只觉困扰，只想快速离开。如今回想，却只觉得命运奇妙无比。
　　“我当时，”顾晨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回忆的悠远，“只觉得身后有个小太阳，快要把我的背灼穿了。”
　　晨知许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那么明显吗？”
　　“非常明显。”顾晨肯定道，然后将他拉近一些，低声在他耳边说，“但现在，我很庆幸，当时没有更早离开。否则，可能就错过了我这辈子，唯一的光。”
　　情话从顾晨口中说出，总是带着一种别样的真挚和力量，让晨知许毫无招架之力。他耳根泛红，心里甜得像浸满了蜜。
　　他们在那个位置静静站了一会儿，仿佛能透过时空，看到当初那个小心翼翼、满心痴迷的自己，和那个清冷孤寂、浑然未觉的自己。然后，顾晨从书架上抽出了那本《论摄影》，正是他们初遇时他手里拿着的那一版。
　　“送给你，”顾晨将书递给晨知许，“算是……补上我们的定情信物？”
　　晨知许惊喜地接过这本沉甸甸的、充满了象征意义的书，抱在怀里，如获至宝。“这比任何礼物都珍贵。”他摩挲着书的封面，眼眶有些发热。
　　从书店出来，两人手牵手在冬日的柏林街头漫步。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随心所欲地走着，感受着这座融合了历史伤痕与现代活力的城市脉搏。他们走过博物馆岛庄严的建筑群，穿过仍带着圣诞集市余温的广场，在菩提树下大街看着车水马龙……
　　偶尔有路人投来目光，或许是因为他们过于出众的外貌和般配的气质，或许是因为他们紧紧相牵的手和无名指上闪烁的同款戒指。但那些目光里，大多带着善意的理解和淡淡的羡慕。在这个以包容著称的城市里，他们的爱情显得如此自然，如此理直气壮。
　　中午，他们在一家颇有情调的小咖啡馆吃了简单的午餐。下午，则按照晨知许的突发奇想，去了一家可以手工制作皮具的工作坊。
　　“我们做一对钥匙扣吧？”晨知许兴致勃勃地提议，“上面可以刻上我们名字的缩写，和结婚日期。”
　　顾晨对于这种需要亲手操作的、细致的手工活并不算擅长，但他喜欢看晨知许充满热情和期待的样子，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在工作坊里，晨知许显得异常专注和灵巧。在师傅的指导下，他认真地挑选皮料、测量、裁剪、打磨、刻字……顾晨则在一旁打下手，偶尔递个工具，更多的是用手机镜头，记录下晨知许低着头，眉头微蹙，神情无比认真的模样。在他眼里，此刻的晨知许，比任何风景都值得定格。
　　经过几个小时的忙碌，一对精致的皮质钥匙扣终于完成。深棕色的植鞣皮，边缘打磨得圆润光滑，一面刻着“G.C & C.Z.X”，另一面刻着“26.12.2023”，简洁却充满了专属感。
　　“看！”晨知许举起成品，得意地向顾晨展示，“以后我们家的钥匙，就有专属的‘身份证’了！”
　　顾晨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个，指尖抚过那些清晰的刻痕，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这些看似简单的小物件，却承载着他们对“家”的共同构建和期许。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了公寓。晚霞将天空染成了瑰丽的粉紫色，与昨日雨后的清冷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有些疲惫但心情无比愉悦的晨知许瘫在沙发上，看着顾晨将新做的钥匙扣串上钥匙，又将那本《论摄影》小心地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一种平淡却真实的幸福感，像空气一样充盈着整个空间。
　　“顾晨，”晨知许望着窗外的晚霞，忽然开口，“你说，几十年后，我们老了，还会记得今天的感觉吗？记得这种……心里被填得满满的，好像拥有了全世界的感觉？”
　　顾晨走到他身边坐下，将他揽入怀中，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会的。”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或许细节会模糊，但这种感觉，不会忘。”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们会有很多个这样的‘今天’。平凡的，特别的，每一个和你一起的日子，都会是新的注脚。”
　　晨知许安心地靠着他，点了点头。是啊，他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篇章，未来还有无数个清晨、午后和黄昏，等待着他们一起去经历，去书写。
　　夜色渐深，柏林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
　　他们没有开太亮的灯，只留了一盏温暖的壁灯。晨知许窝在沙发里，翻看着那本《论摄影》，虽然很多理论他看不太懂，但这并不妨碍他感受这本书带来的、与顾晨命运相连的奇妙缘分。
　　顾晨则坐在他身边，膝上放着素描本，铅笔在纸上游走，发出沙沙的轻响。他偶尔抬头看看身边的晨知许，目光缱绻，然后继续低头作画。
　　空气中流淌着静谧而温馨的旋律。
　　不知过了多久，晨知许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合上书，凑过去看顾晨的画。“在画什么？”
　　素描本上，是一个少年的侧影，他站在书店的书架前，微微仰着头，阳光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眼神清澈而专注，充满了憧憬和爱慕。画中的少年，正是几年前，在那个午后，第一次遇见顾晨的晨知许。
　　画的右下角，有一行顾晨清瘦有力的字迹：
　　“我迷失在时间的迷宫，直至遇见你——我的光，我的归途。 26.12.2023, fürimmer”(永远)
　　晨知许看着这幅画，看着那行字，眼眶瞬间湿润了。原来，他当初小心翼翼藏匿的爱意和追逐，早已被顾晨看在眼里，并被他以这样一种方式，永久地珍藏和回应。
　　“你……”他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顾晨放下素描本，将他轻轻拥入怀中。“知许，”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谢谢你，当初没有放弃追逐那道清冷的光。”
　　晨知许用力回抱住他，眼泪无声地滑落，是幸福的泪水。“也谢谢你，最终为我停下了脚步，向我敞开了心门。”
　　窗外，是柏林的冬夜，寒冷依旧。但窗内，他们的世界，春暖花开，四季如春。
　　世界上只有一种性取向，就是心之所向。
　　而他们的心，早已为彼此指明了唯一的、永恒的归途。在这条归途上，他们将携手并肩，从青丝到白发，从朝阳到暮色，从此刻，到永恒。
　　新婚的第一天，在宁静、回忆与充满爱意的创作中，缓缓落下帷幕。而对顾晨和晨知许而言，他们共同的人生新篇章，正伴随着柏林夜晚的星光，璀璨而漫长地展开。未来的每一天，都将是“心之所向”的实践，是“寂静”与“光”永不分离的证明。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