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角

　　温时臻还没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喊。

　　“黎宥！”
　　“你干什么呢！”

　　陈老师站在走廊口，左手拿着黑色保温杯，右手指向这边，乌青眼袋上一对芝麻小眼瞪大。

　　“噔噔噔——”他三步并作两步闪身到黎宥面前，盘问：“迟到了还不好好早读，把手举起来是干什么呢？”

　　黎宥眨了下眼，一脸无辜：“没干什么啊，老师你看天气这么冷，站外面冻死了，手都僵了，根本拿不住书。”
　　他拿书的手开始颤抖起来，身体轻轻抖了几抖，嘴里同时吸气发出“嘶——的声音。

　　“我这样是想活动一下，暖和一点儿好背书嘛。”

　　少年乖巧地看向面前微怒的老师，一双水汪汪的明亮大眼和一对眯起的芝麻小眼在空气中视线相撞。

　　片刻后，芝麻小眼主动先移开。

　　“下次来早点，别让老师还要为上学迟到这种小事罚你们。”
　　“进教室吧，认真背书，心思放学习上，别浪费时间整有的没的。”

　　温时臻疑惑了，不解了。
　　说话就说话，看她干什么啊！

　　不是黎宥搞这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吗，
　　怎么盯着她看啊！
　　她可是从头到尾清清白白兢兢业业地在认真背书，从没做过任何奇怪的事情。

　　总不能是他和黎宥的大眼睛一对视上，自卑了，才灰溜溜移开的。

　　不对啊，那陈老师看她干什么？
　　她眼睛很小吗？
　　可恶！

　　“可以进去了。”黎宥在身后轻轻推了下她提醒道。

　　温时臻瞥过少年那眼尾微微下垂的清亮眼睛，拿着书扭头进了教室。

　　总之，都怪黎宥！
　　她从来都十分精准的卡点今天宣告失败，狼狈地奔跑得快断气了，超级大失败。
　　他莫名其妙地站那儿抬手，让老师盯着她看。

　　都怪他！！！

　　黎宥看着温时臻的背影，抓了抓后脑勺的蓬松发尾，有点迷茫。

　　刚刚，她是瞪了他一眼吗？
　　为什么？

　　他站在身后抬了半天的手替她挡风，
　　还略微施展语言的艺术让陈老师放他们进教室。
　　多贴心，多聪明啊。
　　她为什么还瞪他？

　　他是不是看错了啊，她其实没瞪他，是不是眼睛被风吹进沙子了不舒服才眨了眨。
　　他不再多想，跟在温时臻的后面也进了教室。

　　温时臻对众目睽睽下成为所有人的关注对象这种场面总会感到尴尬和不适，但今天也许是脑海里都被刚才走廊里的事占据，分不出心神去分析别人投过来的目光，什么都没想就进了门，过了讲台，到座位坐下了。

　　“怎么迟到了啊？今天卡点失败了？”
　　周籽如偷偷转过头，压低声音问她。

　　“路上遇到了一只狗。”
　　温时臻咬牙切齿，瞥了一眼从她座位边路过的黎宥。

　　“什么？狗？”周籽如有些诧异，起了兴趣，把身子向她偏得更近了。

　　“周籽如！”
　　愤怒的大吼响彻高一三班教室。

　　“这么喜欢往后转，要不要你以后直接转过去，看着教室后黑板听课。”陈老师皱着眉头，芝麻眼紧紧盯着周籽如。

　　周籽如讪笑：“不用了老师，我刚才就是问温时臻一个问题。”说完立马抓起课本，放开嗓子大声朗读。

　　陈老师没再说什么，站在温时臻和周籽如的座位边，直到下课铃响起才抬脚离开，走前又看了温时臻一眼。

　　温时臻：……
　　她只是迟到了一次，又不是犯天条了！
　　怎么别人犯事，老师总爱看站旁边呼吸的她啊！

　　她仰起头深呼吸了一口，视线漫无目的地划过黑板上的几行粉笔字，和前排的一束冷淡目光对视上了，四目相对间，那人走到了她桌边的过道上。

　　“温时臻，交数学作业。”
　　章茜月言简意赅。

　　“好…”温时臻急忙去翻书包，找到数学作业后翻开，最后一道大题的答题区域还空着。

　　糟糕，这道题昨天怎么也解不出，早上本来是要来问问别人的，结果迟到了就拖到现在了。

　　温时臻看向章茜月，语气迟疑地商量着：“我可以数学课之前交吗？有一道题我不太会，需要去问问。”

　　章茜月没回答，点了下头，就略过她直接往后排走。

　　“谢……”温时臻想道谢，但道谢的对象充耳不闻，已经背对她站在黎宥面前，她把道谢咽了下去。

　　章茜月站在黎宥桌边，身子挡住了他，温时臻转过头往后看，只能看到黎宥耳朵往后的半个头，从他微微颤动的的脖子和无意识向前拱的肩膀来看，他在说话。

　　章茜月接过少年递来的作业本，回复了一句就转过身来，脸上神情不再冷冰冰的。

　　温时臻盯着作业本发呆，周籽如表示无能为力，说她的作业是随便抄的，抄完就抄完了，根本没进脑子，不知道具体的解法。

　　温时臻一看周围，同桌女生和附近相熟的同学都不在座位上，早自习一下她们就冲去食堂买早饭了。

　　作业本上的数字和中文她都认识，组合在一起怎么就变异了。
　　温时臻越看越头疼，脑袋混乱得像猫咪用爪子扯散的毛线球。

　　要…问问他吗…
　　他刚才把作业交了，这道题肯定写了。
　　温时臻有点纠结，不想这么轻易地求助黎宥。

　　只要她开口问，黎宥肯定会很高兴地告诉她的。
　　但是黎宥帮她解了眼前这燃眉之急，她就没有理由再去怪他连累她被老师特别关注了，这种小气的事她做不出来。

　　可是就这样去问黎宥题目，显得她很需要黎宥的帮助，显得她无论是身高、长相还是始终平庸的成绩，都比不上黎宥。
　　温时臻不愿意承认。

　　还没纠结出个结果，黎宥被坐在教室门口传话的同学叫住，去了老师办公室。

　　同桌的女生回来了，温时臻不再犹豫，主动去问，在同桌耐心的讲解下很快完成了这道题目。

　　英语老师拎着录音机立在教室门口，同学们都回了自己的位置，嘈杂的教室迅速安静下来。

　　“铃铃铃——”上课铃响了。
　　温时臻摆好英语课本抬起头，看到前方的周籽如也一改散漫坐姿，笔直地端坐着。

　　她收回目光，翻开听写本。

　　清晨的温暖阳光从教室右侧的窗透进来，讲台上的绿萝藤蔓在光中随意伸展到干净的地板上，室内静谧无声。

　　“第一个单词，abandon。”
　　白老师拿着英语书，在教室右侧过道上开始听写，他连续念三遍英文，再说一遍中文释义。

　　“abstract，纯理论的，抽象的…”他语速较快，温时臻想到单词之后抓紧时间狂抡笔杆子，试图追赶上越来越快的听写速度。

　　“噔噔噔——”
　　敲门声突然响起。

　　“报告！”
　　随着门被推开，一个松松垮垮穿着校服的清俊少年出现在门口。

　　教室内紧张的氛围被短暂地按下了暂停键。

　　温时臻趁着这难得的空隙，狂舞笔杆，成功追赶上了听写的进程。

　　白老师看向教室门口：“进来。”

　　得到老师的回应，少年抬起脚，往教室里来。

　　“嘭——”
　　一声巨响。

　　温时臻从听写本上的单词中奋力挣扎出来，看向全班此刻的目光聚集处。

　　她看到了黎宥，坐在地上的黎宥。

　　少年坐在地上，笔直修长的腿蜷起，漏出校服裤下白皙清瘦的脚踝，校服外套有些散乱，右肩斜斜地往下滑，线条流畅的锁骨一览无余，他伸出右手揉了揉蓬松微卷的发丝，一脸茫然。

　　“别看了，准备继续听写。”
　　白老师板着脸催促着学生，随即指了指地上的少年。

　　“你，上黑板来听写。”

　　“我，我吗？”黎宥伸出手指了指自己。

　　得到老师的确定后，他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捞了捞从肩颈滑落的校服外套，抬腿往讲台的方向走。

　　“嘭——”
　　教室门又发出了声响。

　　“嘎吱——嘎吱——”
　　声音没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教室里安静几秒后就像开水沸腾到极点炸开了锅，几乎每个人都在笑。

　　周籽如乐得忍不住转过身来和她分享。
　　温时臻没有笑，她沉默了。

　　她总算知道刚才最早那“嘭”的一声和黎宥坐地上是怎么回事了。

　　他进门时走得太快，松松垮垮敞开的校服外套被凸出的门把手勾住。还在迈着长腿向前走的他，突然受到一股向后勾的力，一时没反应过来重心不稳就坐在了地上。

　　而刚刚，他起身后，再次，被门把手勾住了。

　　这次黎宥没坐到地上去，他校服右口袋被门把手勾住，那么大一只人就这么整个挂门上了，门把手勾得太深，他只能弯下腰仔细去看，几下动作带得门嘎吱作响。

　　温时臻幻视一只大狗被扯乱的毛线团缠住，扑腾着扑腾着，半天扑棱不开。
　　她低下头，无声且无助地捂住了脸。

　　好丢人啊。
　　她绝对不要承认挂门上那人是她竹马。
　　同一个门上还挂了两次，太抽象了。
　　问就是不认识。

　　教室里的人窃窃私语，不时发出哄笑声。挂门上的少年一点也不羞赧，大大方方地贴近门，动作自然地将门把手和校服分开，还转过来缺心眼儿般，面向班里同学挥挥手笑着打了个招呼。

　　“安静！”白老师出声镇压。

　　教室内渐渐安静下来，成功摆脱门把手的黎宥站在了讲台上。

　　白老师开始念单词，听写又再次继续。

　　阳光略过讲台，映照着绿萝垂到地板上的枝条。
　　黎宥走下讲台，路过她身边时自然而然地微笑起来。

　　这人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心态绝佳。
　　温时臻想。

　　刚刚的小插曲完全没有影响黎宥的状态，批改完他黑板上的听写后，拉着一张驴脸的白老师神色都缓和了几分，后半节英语课没有任何意外地顺利结束了。

　　温时臻隐约感觉到，黎宥自从英语课挂门上之后，在班级里的人气好像更高了。

　　许是大家发现黎宥不仅个高腿长有张帅脸，讲话声音悦耳动听，性格也同样很好，身上完全没有一丝大帅哥傲气的姿态，很多人都很乐于和他讲话接触。

　　黎宥刚转过来，一些手续还在陆陆续续地补办，总有人非常热情地自荐替他带路解惑，他在课上起来回答问题后的掌声也十分热烈。

　　温时臻盯着高一三班新晋人气王在球场和一群男生运球奔跑而在风中舞动的发丝，坐在操场看台的楼梯上陷入了沉思。

　　虽然黎宥这人从小就很讨人喜欢，从小就很活泼开朗，从小就很爱笑爱讲话，但总觉得他还是有点不一样了。
　　哪里发生了变化，她不知道，但绝对不是单纯个子长高了，五官长开了这种外貌的简单改变。

　　温时臻和黎宥重逢这几天来，总是很吃惊，很生气，或是很无奈，但此刻心里第一次涌起了小小的担忧。

　　但是一想到他英语课上能梅开二度，反复挂门上，凭一己之力让从来都很严肃的英语课第一次变得如此喧闹，担忧的心情又云消雾散了。

　　回想下这几天发生的事，他总有种顶着一张帅脸，净干些奇奇怪怪事的感觉。

　　比如出门包里装三个充电宝，扮鬼脸吓唬人把自己拽得太用力活像挨了顿揍，站走廊里背书举起胳膊扬起手疑似在扇空气巴掌，挂同一个门把手上两次。

　　有点离谱啊…温时臻啧舌。

　　周籽如拿着烤红薯走过来，掰了一半递给她。
　　她没动，问：“哪儿来的？”

　　周籽如迫不及待地咬了大大一口，被烫到后缓了缓，把另一半红薯塞进她手里，才指着操场侧边开口：“后门没焊死有个口，那大叔推个三轮车天天都在那儿卖烤红薯。”

　　温时臻接过周籽如塞过来的红薯，吹了吹，咬了一小口。
　　入口清甜。

　　甜丝丝的温暖气息从喉咙流进胃中，蔓延到五脏六腑和四肢，她长舒一口气。

　　“刚才体育老师说下周开运动会，你报什么？”周籽如嘴里塞满红薯，含含糊糊地问。

　　运动会就是一学期里难得的放松摸鱼回血的好时候，温时臻决定趁机休息休息，为两个月后的期末考决战储存点能量值。

　　“听天由命吧，抽到哪个就去哪个，抽不到最好。”她嘴里也塞满红薯，含含糊糊地回答。

　　两个人一起向后仰，靠在楼梯上，嘴里塞着香甜的红薯，静静地望着天边南飞的一群大雁。

　　铃声通过广播喇叭传到学校的每个角落，体育老师没吹集合哨，直接下课了。

　　周籽如一骨碌从楼梯上爬起来，拍拍身上，异常兴奋：“放学了，咱们去取书包吧，我今天不用上补习班，我要回家狠狠看几集新出的电视剧！”

　　“走吧回教室，我要回家看漫画。”温时臻附到周籽如伸过来的手上，借力站了起来。

　　走之前她忍不住往球场的方向瞄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黎宥，他站在中间，笑得灿烂，优越的身高气质显得鹤立鸡群。

　　算了，他还在和新认识的同学打球，她就先回家吧。
　　而且黎宥也没说要跟她一起回家，她干嘛要主动等他。

　　想到这里，温时臻加快了步伐，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操场。

　　和周籽如在校门口分别后，温时臻往家的方向走。

　　温时臻：npc已进入回家状态，正沿着回家路线匀速移动中。

　　风带着寒意阵阵袭来，温时臻裹紧校服，缩了缩脖子。
　　真冷啊，明天要多套件衣服。

　　路过蔬菜店时，听到了熟悉的节奏律动，她也跟着音乐小跑了两步，老板娘还在跳操吧。

　　她下意识地要往店里看，头顶一沉附上了什么，头发被轻揉了几下。

　　谁啊！谁摸她头啊！

　　温时臻恶狠狠地转过身，还没看到人脸，就只看到了线条流畅分明的漂亮锁骨和肩颈。

　　她抬起头，视线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往上游弋，经过清晰的下颌线，一张无暇的精致脸蛋映入眼中。

　　少年唇红齿白，眼中洒落星星点点的笑意，嘴角微弯，对她伸出手：“核桃仁。”

　　什么？
　　什么核桃仁？
　　他在说什么？

　　“就是你妈妈给你剥的核桃啊，难道现在你不用吃了？”黎宥挑挑眉，眼里流露出些许惊讶。

　　啊！核桃仁！
　　差点忘了这茬儿了，昨天的核桃仁被她装进袋子，现在还在书包里塞着。

　　还没吃完这袋，不出意外的话，等会儿回家又有新的核桃仁排队等着进她肚子了。
　　温时臻捏紧了肩上的书包带。

　　所以…黎宥的意思是他要吃吗…
　　他要吃核桃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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