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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9 Nixe
……(兰达视角)
白兰地在胃里燃烧。
我站在她房门外,手搭在门把上。理智告诉我该转身离开,但酒精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我拧动了门把。
她正在窗边读书,听到声响抬起头。月光照在她身上,那件白色睡裙让她看起来像个误入凡间的精灵。她总是这样,明明身处牢笼,却依然保持着令人恼火的从容。
“上校?”
她合上书,语气平静,仿佛我的深夜造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没说话,径直走过去。白兰地的后劲让我脚步有些虚浮,但目光却牢牢锁在她身上。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我停下。
“你在看什么?”
我的声音比预想中更沙哑。
“《恶之花》。”
她举起手中的书。
“波德莱尔。您应该很熟悉。”
讽刺。
她为何总能用最迷人的唇说出最刺人的话。
她微微蹙眉,但没有反抗。这种顺从反而激怒了我——她此时像个旁观者一样审视着我的失控。
我向前两步,鼻尖轻轻擦过她的侧颈。那里有草药的清苦,混合着她固有的玫瑰香气。这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成了独属于她的气息——甜美中带着毒性,令人上瘾。
她轻轻战栗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您喝醉了。”
她说。
也许吧。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我吻了她。
我把她压在书桌上,书本散落一地。她试图推开我,但我抓住她的手腕,强硬地与她十指相扣。
她的手指冰凉,在我的指间微微颤抖。我微微用力,品尝到她唇间残留的茶香。她终于开始挣扎,指甲陷入我的手背,但这点疼痛只会让我更加清醒地意识到……她是活的,是热的,是真实存在的。
我松开,我们都在喘息。月光下,她的嘴唇红肿,眼睛湿润,但眼神依然倔强。
“您到底想要什么?”
她问,声音因缺氧而虚弱。
这是个好问题。
我想要什么?
想要她不再用那种看穿一切的眼神看我?想要她停止在每个夜晚闯入我的梦境?还是想要证明,我依然是那个掌控一切的汉斯·兰达?
“我想要你停止这场无谓的反抗。”
我说,又轻轻嘬了一口她的唇。
“说你属于这里,属于我。”
她笑了,一个苦涩而了然的微笑。
“就像那些被您没收的艺术品?”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下。
我松开她的手。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可笑——一个四十四岁的男人,半夜闯入少女的房间,用暴力宣泄着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感情。这和那些我向来鄙夷的、被欲望支配的蠢货有什么不同?
她整理着睡裙的领口。
那些散落在地上的书,像极了我支离破碎的理智。
“出去。”
我竟真的转身离开了。
回到书房,我给自己倒了更大一杯白兰地。酒精再也无法带来慰藉,只剩下灼烧般的耻辱。
伽拉忒亚。我默念着这个名字。
皮格马利翁至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雕刻,他祈祷,他爱上自己的作品。而我呢?
我摧毁了她的家庭,把她囚禁在身边,却奢望她能心甘情愿地对我微笑。
窗外开始下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像在嘲笑我的自欺欺人。
也许我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件完美的藏品、不是灵感缪斯。
而是某个深夜,她能够自愿对我伸出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每个醉酒的夜晚,我只能像个窃贼般溜进她的房间,偷取一点点虚假的温存。
但窃贼就是窃贼。
即使用最华丽珍贵的丝绸包裹,偷来的东西也永远不会真正属于你。
(主视角)
那是寻常的午后。
我坐在窗边读书,他走进来,像往常一样检查我的进度。阳光很好。我们讨论着歌德的诗,他的见解犀利,却意外地没有往日的咄咄逼人。
说到《浮士德》里甘泪卿的悲剧时,他忽然停顿了一下。
“有些错误一旦犯下。”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
“就再也无法弥补。”
这句话说得太轻,像是自言自语。但我看见了——看见他金褐色眼睛里一闪而过的……
我不知道的情绪。
那刻,我的心奇怪地揪紧了。
我本该幸灾乐祸的。
这个毁了我全家的男人露出脆弱的一面,不正是我期待的复仇场景吗?
可是没有。
相反,我想起了一些被刻意遗忘的片段:
他守在我病床前彻夜不眠的侧影。
他教我辨认星空时专注的侧脸。
还有那个醉酒夜晚,他离开时踉跄的脚步。
恨意依然在那里,像背景音一样持续作响。但此刻,更人性的情绪悄然浮现。
就像你恨着一座囚禁你的城堡,却在某个黄昏突然发现,城堡的墙壁上开出了一朵小花。
这太荒谬了。
我低下头,假装继续看书,却半个词都读不进去。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还停留在我身上,那是我无法理解的重量。
“奥德莉。”
他忽然唤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
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那些平日里被威严掩盖的细纹变得清晰。这一刻,他不是盖世太保上校,不是“犹太猎人”,只是个开始老去的男人。
“如果…”
他顿了顿,在斟酌用词。
“如果有一天…”
但他没有说完。只是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头次发现他的肩膀并不像记忆中那样永远挺直。
手无意识地抚过书页,那里写着浮士德的台词。
“我怎能得救?一切都已成定局。”
是的,一切都已成定局。
他是加害者,我是受害者,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可是为什么,当月光再次照进铁栏时,我开始期待门外响起的脚步声?
恨是栋坚固的房子。但现在,这栋房子的墙壁开始出现裂痕,而光正从那些裂缝里透进来。
最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并不想阻止这一切。
深夜,雷声把我惊醒了。
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我蜷缩在床角,用被子蒙住头,但恐惧依然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心脏。从小到大,我都害怕雷声。在凯普莱特庄园时,每逢雷雨夜,母亲总会来陪我。
又一记惊雷炸响,我几乎跳起来。
黑暗中,我赤着脚跑出房间,本能地奔向这栋房子里唯一熟悉的存在。他的卧室门没锁,我轻轻推开。
“上校……”
我的声音在发抖。
他立刻醒了,坐起身。
雷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见他皱着眉的脸。
“打雷了。”
我小声说
他沉默地看着我。
雷声再次滚过天际,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过来吧。”
他终于说。
我爬上他的床,在他身边躺下。床很大,我们之间隔着礼貌的距离。但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闻到熟悉的雪茄气息——虽然我之前不喜欢,但这让我莫名安心。
“成年的人了。”
他的声音带着睡意的沙哑。
“还怕打雷。”
“即使三十岁也还是会怕。”
我轻声反驳。
又一道闪电照亮房间。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他正侧身看着我。
“转过去。”
他说。
我依言转身,背对着他。然后,我感到一只有力的手臂环过我的腰,把我往后轻轻一带。我的后背贴上了他温暖的胸膛。
“睡吧。”
他的呼吸拂过我的发顶。
“雷声伤不到你。”
这个姿势太过亲密,我本该抗拒。但奇怪的是,在他怀里,雷声似乎真的不再可怕。
他的心跳沉稳有力,一次次击退我内心的恐惧。
“你在凯普莱特家时。”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也这样跑去找你母亲?”
“嗯。”
我闭上眼睛。
“她总会给我唱歌。”
雨声渐密,敲打着窗户。在他的怀抱里,我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母亲怀中寻求庇护的小女孩。
“什么歌?”。
我轻轻哼起那段旋律。母亲的歌,法语的摇篮曲。我感觉到他的手臂收紧了些。
“睡吧。”
他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更轻。
在雨声和雷声的伴奏下,我渐渐沉入睡眠。最后清醒的念头是:也许恶魔的怀抱,也可以是温暖的。
而拥着我的男人,在确认她睡着后,极轻地叹了口气。
“Meine kleine Nixe.”(我的小宁芙)
他低声呢喃。
窗外,暴雨正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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