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你的星芒

　　时近正午，阳光透过物理实验室的窗户，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

　　陈玉与蔚颖并排站在白板前，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如同他们交织的思绪。

　　他们围绕一道关于量子隧穿效应的拓展题目已经讨论了近一个小时，完全沉浸在那由概率波和势垒构成的奇妙世界里，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所以，这里的关键不是粒子如何‘穿过’，而是它的波函数在壁垒另一侧并未完全衰减至零…”

　　蔚颖的指尖点在一个关键参数上。

　　陈玉茅塞顿开，用力点头：“我明白了！是概率的尾巴！我们之前的模型都太过‘经典’了！”

　　他话说到一半，肚子里传来一阵清晰的“咕噜”声，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两人同时一愣。

　　陈玉尴尬地瞥向墙上的挂钟，指针赫然指向十二点半。

　　食堂的开放时间早已结束。

　　“糟了，错过饭点了。”陈玉有些懊恼地揉了揉肚子。

　　就在这时，他看见蔚颖默不作声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从那个总是显得有些过大的书包里，拿出了一个浅色的、质感很好的保温饭盒。

　　“你…还带了饭？”陈玉有些惊讶，“真好啊，能吃上家里做的饭。”

　　蔚颖正准备打开饭盒，听到他的话，她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但她什么也没解释，只是沉默地打开了饭盒，里面的菜肴摆放得整齐精致：

　　清蒸的鸡肉，焯水的西兰花，软糯的南瓜，还有一小团杂粮饭，色彩清淡，搭配均衡。

　　“今天妈妈做的量，有些多了。”陈玉看着饭菜，声音平淡地听不出什么情绪，然后，她将饭盒往桌子中间，往他的方向，轻轻推了大概两厘米，“我一个人吃不完。”

　　这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陈玉的心脏猛地一跳，但随即，一股强烈的局促感涌上来：“不，不用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上次联考考的不错，家里给了点零钱，我…正好想去楼下小店买个面包尝尝。”

　　蔚颖闻言，轻声说：“总是这样应付，对身体不好。”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关切意味的话让陈玉愣住了。

　　他没想到蔚颖会注意到这个，更没想到她会说出来。

　　“没事，偶尔一次。”陈玉说完，不敢再看蔚颖的反应，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他在楼下的小卖部，握着那几张难得的零钱，犹豫再三，最终只买了一个最普通的豆沙面包和一瓶矿泉水。

　　匆匆解决掉这简陋的午餐后，他又回到了那间物理实验室。

　　推开门，蔚颖已经趴在靠窗的桌子上。

　　午后的阳光温柔地笼罩着她，给她鸦羽般的黑发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光晕。她的脸侧枕着手臂，眼睫安静地垂着，呼吸清浅得几乎看不出胸膛的起伏。

　　陈玉下意识地放轻了所有动作，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静静地站在几步之外，不敢靠近，生怕一点声响就会惊扰了这片宁静。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毫无阻碍地、长时间地凝视蔚颖的睡颜，她平日里那种清冷疏离的气质在睡梦中消散了，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

　　一种汹涌的情感毫无预兆地击中了他的心脏。

　　那不是对学神的崇拜，也不是对同类的共鸣，而是一种更加柔软、更加私密的心疼与悸动。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咔哒”一声轻轻推开。

　　张扬探进头来，举着双手，脸上带着惯常的急切，做出“拍手”的样子，动作却在看清窗边身影时瞬间僵住。

　　他冲陈玉使了个眼色，无声地指了指实验室最里面的角落桌子。

　　陈玉会意，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

　　两人在角落摊开题目，压低声音讨论。

　　当陈玉不自觉地跳跃步骤时，张扬用笔尖狠狠点在那里，压着嗓子抱怨：“你又给我跳！”

　　陈玉深吸一口气，开始尝试拆解自己的思路，张扬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和豁然，仿佛略窥到了那片壮丽“星空”的一角。

　　就在两人思维难得同频时…

　　“噗，哈哈哈！太搞笑了！”赵志伟的大笑猛地炸响。

　　窗边，蔚颖的肩头颤动了一下，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被强行拉回的不适，蹙眉按着太阳穴。

　　“赵志伟！”张扬站起来怒斥。

　　赵志伟满不在乎：“干嘛？实验室又不是睡觉的地方！”

　　“这里是需要安静思考的地方。” 蔚颖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轻，仿佛用尽了力气才维持住平稳。

　　陈玉也站起来：“请你出去。”

　　“出去？凭什么？”赵志伟声音高了起来，指着他，“别装好人了！刚才盯着人家林晚看什么呢？”

　　“赵志伟！” 蔚颖的声音试图拔高以压制对方，却引来一阵急促的轻咳。

　　待咳声稍止，再开口时，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轻弱，却带着冰冷的锐利，“无端的恶意揣测…只会让你显得更加可笑。”

　　这话让赵志伟脸色一阵青白。

　　“你们排挤我！”赵志伟恼羞成怒，“我这就去找钱主任，找郑老师！”

　　没过多久，郑老师和钱主任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赵志伟抢先告状，张扬激烈反驳。

　　蔚颖起身，清晰陈述事实：“钱主任，郑老师，事实是赵志伟同学在团队研讨时间大声喧哗，干扰他人，并进行恶意的人身攻击。陈玉和张扬同学是在维护团队的基本秩序。”

　　钱主任却摆手，目光锐利地看向陈玉：“陈玉同学，你的加入带来了不稳定的因素，为了团队大局，我认为你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竞赛团队了。”

　　“钱主任，” 蔚颖再次开口，语气急切，“团队的竞争力在于思维碰撞。陈玉的物理直觉和创造性思维是不可或缺的…”

　　“蔚颖同学，”钱主任打断她，“管理团队需要综合考虑，郑老师，你的意见呢？”

　　郑老师凝视着陈玉，又看了看钱主任，沙哑地说：“陈玉，你先退出团队吧。”

　　这个判决让陈玉僵在原地。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蔚颖，看到她那总是平静的眼眸里，此刻竟清晰地映出一种近乎惶惑的神色，仿佛正在目睹某种重要之物从指缝中流失。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出了实验室。

　　陈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教室的，推开教室门，里面是一片略显嘈杂的自习景象。

　　他低着头，想尽快回到自己的座位，将自己藏起来。

　　然而，他异样的沉默和苍白的脸色，还是立刻被有心人捕捉到了。

　　他刚坐下，前排的李晓梦就立刻转过身，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陈玉，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好差…刚才钱主任把郑老师叫走，是不是跟你们团队训练有关？”

　　她的声音虽然轻，但在相对安静的教室里，还是吸引了几道好奇的目光投过来。

　　陈玉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旁边的王睿也凑了过来，难得收起了嬉皮笑脸，眉头紧锁：“怎么回事？是不是赵志伟那孙子又作妖了？我看他刚才从他们班溜达到这边，那个鼻孔朝天的得意劲儿就不对！”

　　在王睿和李晓梦，以及周围几个关系稍近的同学关切的注视下，陈玉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口的憋闷压下去。

　　他用尽可能平静，却难掩黯然的语气，将物理实验室里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我靠！”

　　王睿听完，第一个炸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引得更多同学看了过来，

　　“赵志伟这个废物！自己屁本事没有，就会打小报告！还敢胡说八道污蔑你？仗着是钱主任的关系户，就在我们这儿横行霸道！”

　　李晓梦也气得脸颊泛红：“这太不公平了！明明是他有错在先，凭什么最后是你离开？”

　　“就是！凭什么啊！”另一个男生也忍不住附和，“他们班的人，跑到我们班的地盘上训练，还要把我们的核心队员挤走？”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钱主任也太偏袒了…”

　　“以后竞赛队有他在，还能有好？”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着的、愤愤不平的议论声。

　　大家对于赵志伟这种凭借关系进入团队，又如此行事，激起了强烈的公愤。

　　一种混合着对不公的愤怒、对关系户的厌恶以及自身无力改变的憋屈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们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在此刻，用语言宣泄不满。

　　经此一事，赵志伟在年级里的风评，尤其是在知晓内情的这些尖子生心中，算是彻底跌入了谷底。

　　陈玉看着朋友们为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心中那股冰凉的失落感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

　　他知道，同学们的声援改变不了钱主任的决定。

　　他对着王睿和李晓梦勉强扯出一个表示“我没事”的笑容，然后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本，不再说话。

　　周围的议论声也渐渐低了下去，化作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和对赵志伟共同的鄙夷。

　　放学铃声响起，陈玉第一次感到这声音如此解脱，又如此沉重。

　　他拒绝了王睿一起去打球散心的提议，也避开了李晓欲言又止的关心，独自一人背着书包，走向了图书馆。

　　这个时间，竞赛团队应该还在物理实验室加紧训练吧。

　　图书馆二楼东侧，那个靠窗的位置空着，仿佛在等待谁的归来。

　　陈玉走过去，放下书包，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拿出习题。

　　他只是望着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感觉心里空了一块，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书架旁，缓缓走向这个角落。

　　是蔚县。

　　她脸色苍白，不断微张的嘴伴随着起伏的胸口，酿跄着挪到桌边，双手支在桌上，发丝被汗水浸湿，缠绕在一起。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蔚颖蹙眉，仿佛说出这句话，便用尽了全身力气。

　　“嗯。”陈玉点头，忍不住关切，“你…还好吗？”

　　蔚颖几乎是瘫在座位上，捂住嘴，身体微微蜷缩，露出陈玉从未见过的、极力忍耐痛苦的表情，那苍白脆弱的模样，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

　　陈玉的心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伸手扶住她，却又僵在半空，不知所措。

　　蔚颖没有看他，只是急切地、甚至有些慌乱地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了透明的药盒，她颤抖着从中取出药片，甚至来不及用水送服，便直接咽了下去，随后才拿起保温杯，大口地喝水，仿佛要将那突如其来的痛苦强行压下去。

　　陈玉屏息凝神地注视着。

　　他看到，随着几次深长的、刻意调整的呼吸，蔚颖紧捂胸口的手缓缓松开了些许，那剧烈起伏的胸口也逐渐归于平缓。

　　她脸上那令人心惊的痛苦神色，如同潮水般慢慢退去，虽然疲惫与苍白依旧牢牢盘踞，但至少，那阵尖锐的风暴似乎暂时过去了。

　　陈玉的目光扫过药盒上那印着的自己看不懂的医学专有名词。

　　“你生病了？”陈玉的心揪紧了，“你…这么弱的身子…就跟这个病有关吗？”

　　蔚颖将药盒收回去的动作一顿，眼睫低垂，避开了他的目光，沉默一瞬后，她用更轻的声音回答：“嗯，所以很多事情，需要更小心一些。”

　　陈玉看着她依旧没有完全恢复血色的脸，不再追问，只能将那份沉重的担忧与那个陌生的医学名词一起，深深埋进心里。

　　“关于你被退出团队的事，”蔚颖打破寂静，声音恢复了些许清冷，“钱主任的决策，核心是规避‘不确定性’。但这不应该是结局，”她的话语简洁有力，“我会想办法的。”

　　陈玉猛地抬头，对上她疲惫而又坚定的目光。

　　“我之所以会参加，”蔚颖继续说道，“不是因为郑老师强迫，或是别的什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因为…我想和你一起欣赏登上山顶时的风景。”

　　接着，她拿出那个熟悉的笔记本，推到他面前，“在那之前，别停下，这里的思路，需要你来延续。”

　　陈玉接过笔记，感觉手中沉甸甸的，“谢谢。”他这次的声音稳了许多，带着重新凝聚的力量。

　　团队的名单上暂时没有了他的名字，但在更深远的意义上，他们的联结从未如此刻这般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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