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的引力

　　今天下了雨。

　　早上起来，沈安亦走到落地窗前，漫天的雨幕被阻在窗外。

　　阳台上被风吹进了一点雨，他把衣服收进来，放到室内的衣架上。

　　刚洗漱完，工作群里，张主任发送了今天不必进行军训，安排学生们在家休息的信息。

　　沈安亦转发到班级群，原本寂静的群聊霎时间炸开了锅，被“欧耶”两个字以及一些表情包刷屏。

　　沈安亦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下雨天学生们可以在家休息，他一样要去学校上班。

　　确切地说，是值班。

　　学校里要留老师轮值，这是入职时就说过的，今天恰好轮到七班，也就是沈安亦和魏星两人。

　　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从桌子上捞过车钥匙准备出发。

　　今天是周五，现在又是上班的高峰期，车比较堵。

　　沈安亦到办公室的时候，魏星已经坐在那里了。

　　果然骑电动车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不用担心高峰期的拥堵。

　　魏星今天的状态看上去比昨天好了很多。

　　她看到沈安亦进来，微微点头，脸上依然是带着温婉的笑，算是打了招呼。

　　沈安亦脱掉外套，搭在椅背上，翻开数学书看了起来。

　　他原本还担心昨天的事情，会对魏星造成影响。

　　但从她今天的状态来看，她一个晚上好像就恢复了过来。

　　魏星一手捏着书角，另一只手握着笔，在笔记本上写下自己课上要讲的知识点。

　　此时的高一年级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老师。

　　虽然整个学校除了大门口的保安，还有高二高三年级的学生和老师们。

　　却是出乎意料的寂静……

　　这种沉默压抑的气氛让沈安亦很不舒服。

　　他本来就不喜欢下雨天，现在这样像哑巴一样的坐在这里更压抑了他的天性。

　　他只翻了两页书，就看不下去了，走到窗户前，注视着外面的风景。

　　楼下是一片带着黄金的翠绿。

　　九月中旬，学校的金桂树花开得正好。

　　金黄色的花蕊承接着天上落下来的水珠，顺势落到绿叶上，往下一滴，溅起迸开的水涟，像极了透明的烟花。

　　办公室的环境压抑又沉默，他坐不下去，在窗户前站了一会，又走到门外去抽烟。

　　尼古丁热解挥发后释放的烟雾流入肺里，让他心情稍稍舒缓了一些。

　　魏星还是坐在那里，低着头，认真备课，记录书上的那些知识点。

　　完全当他不存在……

　　什么意思？

　　自己昨天帮了她，难道她都不愿意和自己说一句话吗？

　　郁闷的情绪在沈安亦的心头缠绕蔓延，他搞不懂魏星究竟在想什么。

　　昨天回到家之后，他问过楚妍。

　　楚妍说魏星的情绪本来很稳定，一直在向高永晓的妈妈赔礼道歉，就算是后来让她鞠躬到满意为止，她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愤怒的情绪。

　　可就当高永晓妈妈说她是靠“特殊手段”“把领导哄高兴”这些之后，魏星就像是受了极大刺激一样，突然激动了起来。

　　难道是因为她之前在感情上受过伤，或者是经历过职场骚扰，所以才很讨厌和异性接触吗？

　　抽完一根烟，沈安亦的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他也冷静了下来，思考着昨天的事情。

　　回到座位上，他没有着急翻开书，而是等魏星把书页合上，准备去接杯水喝的时候，才提出了自己心里的好奇。

　　“魏老师，昨天的事……你还好吗？”

　　他不敢问得太唐突，只能从最基础的话题开始聊起。

　　魏星刚刚在全神贯注的工作，他不想打扰，现在是一个合适的机会。

　　“我没事，家长担心孩子是应该的，而且我做的也有不好的地方。”

　　魏星背对着他在接水，饮水机就在沈安亦的工位旁，即使她在接水，两个人的距离依然很近，她的话沈安亦能听得很清楚。

　　“是这样没错，但家长说得话也有些过分，魏老师的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那些话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魏星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没有注意到已经要接满的水杯。

　　水接满之后，从杯沿溢了出来，一下子烫到了她的手。

　　她痛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沈安亦从工位上抽了两张纸，连忙想上前给她擦拭着烫红的手指。

　　“不用！我自己可以！”

　　可他的手刚往前一伸，就被魏星抢过手里的纸巾，没给他触碰的机会。

　　这验证了沈安亦之前的猜测。

　　她很讨厌异性碰她。

　　沈安亦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把魏星那装满了的水杯端了起来，倒掉了一些之后，擦干净上面的湿痕，放回了魏星的工位上。

　　然后他拿出手机，点了几下，然后又回到了座位上。

　　办公室又恢复了之前那样的沉默寂静。

　　“魏老师，快到中午了，要不要一起点个外卖？”

　　临近中午时，雨已经小了很多，沈安亦拿出手机递到魏星面前，发出了拼饭邀请。

　　“嗯，谢谢你了，那你吃什么，帮我一起点一份就行，我待会把钱转你。”

　　魏星也饿了，她接受了沈安亦的提议。

　　她原本是想去学校食堂解决的，但当看到沈安亦那眉宇间那满是期待的别扭表情时，拒绝的话到嘴边，不受控制地变成了一个“嗯”。

　　她也就只能顺着说下去了。

　　“不用，当我请你的，要不是我昨天请了假，你也不会被家长为难，这就算是我的谢礼了。”

　　沈安亦伸出去的手飞快地收了回来，生怕下一秒魏星就会回他一句“算了”。

　　他在外卖软件上选好菜，下了单。

　　没过一会，沈安亦就下了楼，说是下去拿个东西。

　　魏星心中疑惑，现在这外卖的速度已经这么快了吗？

　　等沈安亦重新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个纸袋，肩膀上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纸袋被他放到魏星的桌子上，示意她打开。

　　魏星还以为是外卖只到了一份，他先让自己吃。

　　可打开之后，才发现里面的东西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午餐。

　　纸袋当中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条药膏，还有一盒棉签。

　　魏星从纸袋里拿出药膏，上面写着烫伤膏三个大字。

　　“沈老师，这是？”

　　魏星抬眸看向沈安亦，他倚在门口，双目含笑，姿态八风不动。

　　“我刚刚问了张主任，他说校医室也是正常上班。”

　　沈安亦指了指自己的一只手掌，魏星很快反应过来，是之前自己被饮水机里的热水烫到的位置。

　　他还买了棉签，方便涂抹。

　　魏星不动声色地把药膏放回了纸袋里，没有像沈安亦想象的那样，把药膏涂在手上烫伤的位置。

　　“沈老师！”

　　她语气平静，低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怎么了？”

　　沈安亦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还是那副欠抽的嘴脸。

　　“你喜欢我吗？”

　　可接下来，魏星的一句话，让沈安亦的大脑如遭雷击，能说会道的嘴巴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

　　他想承认。

　　自己从第一眼看到魏星开始，就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命运般的吸引力，牵扯着他想去靠近，不受控制的那种。

　　他又不敢承认。

　　他害怕一旦自己表明了立场，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两人之间就真的只剩下“同事”这一种可能

　　那绝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也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所以，他犹豫了。

　　脸上的笑容收敛，沈安亦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可他张不开嘴，身体也像被束缚住了，动弹不得。

　　“请你诚实的回答我！”

　　魏星并没有把这件事情轻易揭过的意思，继续追问着沈安亦。

　　“我……”

　　他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压在心口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哈哈，是啊！我可喜欢你了！”

　　“你是不知道，我跟别人都话说不到一起，可跟你就不一样了，你看咱们开学那天配合的多默契，咱们是好搭档啊，我当然喜欢你了。”

　　沈安亦的大脑飞速运转，急得差点要冒烟，他企图以一个玩笑的方式跳过这个问题。

　　他尬笑着，魏星却没有因为这个玩笑产生半分开心

　　“你不要再说了！”

　　魏星打断了他的话，声音近乎呐喊出来。

　　她明亮的双眸当中，泪光隐隐浮现，因为情绪激动，身体都微微颤抖。

　　“我说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如果你不喜欢我，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如果你是想得到我，你大可以直说。

　　因为我是有过那样不堪经历的人，想要接近我的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

　　所以我不相信，你会是一个例外。

　　魏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手搭在沈安亦和她工位之间的挡板上。手指攥紧，指尖泛白，等待着沈安亦的回答。

　　“我这不是看昨天因为我请假了，你被学生家长为难，又被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想补偿你嘛！”

　　即使事到如今，沈安亦还是没有承认，他不敢。

　　他是真的害怕。

　　害怕这股牵扯着他的引力，在自己摊牌之后，就彻底消失不见。

　　没人想到，在他那游戏人间的外表之下，还藏着一颗敏感的内心。

　　这样的感情，真挚又小心。

　　不敢越雷池半步。

　　魏星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似乎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她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

　　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魏星转过身，拿起桌子上装着药膏的纸袋，拆开包装，又抽出一根棉签，把药膏挤到上面，涂在了自己手上被烫伤的位置。

　　沈安亦顿感全身一轻，总算是稳住了魏星。

　　他刚刚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害怕魏星说出那个自己最恐惧的那个答案。

　　沈安亦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摁下接听，是外卖员把午饭送到校门口了。

　　他转身下楼去拿外卖，魏星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泛红的眼眸之上，睫毛轻轻颤动。

　　她想起昨天她被高永晓妈妈刁难时，沈安亦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两个不同时间的背影在此刻重叠。

　　她又想到了那天在餐馆里，他留下的雨伞。

　　傻子……你的心意那么直白，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明明是最不懂得隐藏自己心思的那个人，却偏偏选中了这样卑微的自己。

　　这会是他的一时兴起吗？

　　魏星把药膏放回包装盒里，棉签丢进垃圾桶，沈安亦很快提着满满当当的午餐外卖走了进来。

　　外卖铺满了他的工位，沈安亦点了六个菜。

　　魏星只扫了一眼，就知道他们两个根本吃不完。

　　但沈安亦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熟练地用筷子把外卖包装盒挑开，动作很轻，没有让油花溅出来。

　　放在他的桌子上，也是怕待会吃饭的时候，弄脏魏星的工位。

　　他把自己的椅子往一边挪了挪，给魏星腾出了地。

　　六个菜都拆开之后，沈安亦把那双还没有拆开的筷子递给魏星，两个人安静地吃着自己手里的米饭，谁都没有先动筷夹菜。

　　沈安亦抬眼一看，六个菜还是规规矩矩的摆在那里，丝毫无损。

　　他皱了皱眉，把菜换了一下位置。

　　荤菜全被他挪去了魏星那边，三个小青菜则被他拉到了自己面前。

　　看一眼，还真够绿的。

　　早知道点个土豆丝了。

　　“多吃点菜！”

　　这一次沈安亦没有多要筷子，他没办法帮魏星夹菜，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让魏星多吃点。

　　魏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夹菜。

　　沈安亦这次明白她的意思了，自己不先吃，她也不会吃。

　　是因为自己请客买单，所以她不好意思先动筷吗？

　　那这客人做得也太标准了。

　　他夹起一根小青菜放进嘴里，味道不咸，还有点苦涩。

　　事情也确实像他所想的那样，他先夹了菜之后，魏星也开始吃起了菜。

　　但她好像更喜欢沈安亦面前的那两盒青菜，摆在自己面前的荤菜没有动过几下。

　　“魏老师，今天是我请客，你就不能敞开了吃吗？”

　　“这菜我先夹了，那就是跟我有缘，你就别打扰我们之间友好交流了。”

　　沈安亦拿起盖子把青菜盖上，这下魏星夹不到了，只能去吃面前的荤菜。

　　“你太瘦了，多吃点，我这顿才算没白请，心里才过意的去。”

　　魏星目光闪躲，扭过头，不想去看他。

　　现在的沈安亦在她眼里，更像一个有钱人家的混蛋少爷了，简直为所欲为。

　　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沉默，饶是以沈安亦那活跃的性格，也知道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吃饭的时候他们彼此之间没有太多交流，吃得却很开心。

　　也许，只是沈安亦一个人的开心。

　　吃完饭，沈安亦重新把外卖盒盖好，装回袋子里，又抽出纸巾去饮水机那边沾湿，擦拭了一遍桌子之后，就趴在工位上睡了起来。

　　窗外，雨已经停了。

　　乌云还覆盖着天空，透出一股压抑来，可他看上去却睡得很香。

　　魏星没有打扰他，戴上耳机听着音乐，继续翻看着书。

　　可趴在桌子上的沈安亦根本没有睡着，魏星捏着书角的手也迟迟没有动作。

　　隔着挡板，他们都看不到彼此脸上的神情。

　　下午下班，沈安亦和魏星告别，他提出想送魏星回家，却被她拒绝。

　　他不放心，还是跟着走了一段路，直到魏星骑上电动车离开，他才回到学校，开车回家。

　　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魏星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我明天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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