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祈祷

　　早读课上，叶悯正闭着眼睛沉浸地背课文，“啪——”的一声，眼前落下一个东西。他吓了一跳，睁开眼睛一看，是一个写满英文的黑色纸质包装盒，盒子中间有着醒目的一个英文单词“巧克力”。身边的许景繁一屁股坐下，把书包甩在书桌上。
　　“是给我的吗？”叶悯问道。
　　“给狗的。”许景繁语气听起来不善。
　　“这太贵了，我不能要。”叶悯不跟他计较，咬着嘴唇，小声道。
　　“不吃就扔了。”
　　叶悯无奈，只好拆开包装，掰下一小块，撕开锡箔纸，放进嘴里。
　　“唔——”叶悯捂着嘴巴，露出痛苦的表情。
　　“怎么了？”许景繁慌乱地靠过来，想要掰开叶悯的手，“我看看.......”
　　“没事，就是好苦。”叶悯摆摆手，拒绝了许景繁的帮助。
　　“赶紧吐出来啊。”许景繁立刻从书包里掏出纸巾寄给他。
　　“算了，不能浪费。”叶悯快速嚼了嚼，猛吞一下，咽了进去。
　　“你在干什么？”许景繁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他还是吃下去了。
　　“你有毛病吗？难吃你还吃。”他气愤地拿起剩下的巧克力，想直接扔出去。
　　“习惯了就还好，虽然苦，但还是挺香的。”叶悯舔了舔嘴唇，拦住了他。
　　许景繁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巧克力还给他。他目光又落在巧克力包装盒，气不打一处来。
　　“你早上什么情况，不等我一起坐车，自己先跑到学校来了？”
　　叶悯正在喝水，听到这话呛了一下，剧烈咳了起来。
　　许景繁有些后悔说出刚才的话，立刻拍了拍他的背。拍了十几下，叶悯的咳嗽才逐渐平息。
　　“我……上周学的课文有些难背，我想早点过来多背一会。”叶悯有些心虚。
　　许景繁不想相信他的话，可这也的确是叶悯会做的事情，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第一堂课是语文课，张国珍像往常一样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征文初赛的结果出来了。”张国珍摸着胡子，卖着关子，没有直接说。
　　同学们的目光“刷”地望向他，满怀期待。
　　张国珍享受过了关注，才慢吞吞地揭晓。
　　“这个嘛……”他在讲台上走来走去，像是在走秀。过了一会儿，他才面向讲台，笑着公布结果：“我们班出了一个全区二等奖，将代表我们区到市里参加决赛。这位同学就是——叶悯。”
　　话音落，叶悯刚要举起双手，为获奖的同学祝贺。突然听到语文老师口中自己的名字，一下子愣住了，手还半举着。
　　“让我们恭喜叶悯同学，只有每个区的前三等奖才可以去市里参加决赛，这个荣誉可是很高的啊……”张国珍还在滔滔不绝地在台上说着。
　　“叶悯，发什么呆。”许景繁撞了撞他的胳膊，“你高兴傻啦。”
　　叶悯回过头来，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恭喜你。”叶悯多日来的辛苦终于有了一些回报。
　　“叶悯。”张国珍突然叫他。
　　“张老师。”叶悯看向老师，紧张地小口呼吸着。
　　“能进复赛不容易，去参加复赛压力也很大。所以……”张国珍突然停顿了一下。
　　叶悯拼命在脑子里搜寻表达决心的话，正准备脱口而出。
　　“所以你的名额就让给语文课代表吧。”
　　“什么？”叶悯表情僵住，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他作文水平更稳定，获得荣誉的概率也更大。学校也要保证给区里赢奖，所以辛苦你一下，把这个名额让给他吧。”张国珍笑着补充道。
　　“你也知道你……”他没接着说下去。
　　“我知道什么？”叶悯疑惑了一下，恍然大悟。
　　哦，对了，我是个傻子。
　　这么久没人提起，我自己都忘了。
　　对啊，学校怎么会让一个傻子代表区里去参加比赛呢？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可学校怎么知道他是个傻子呢？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嘴长在别人身上，他怎么管得了。
　　是啊，是啊。别再痴心妄想了。
　　“张老师，凭什么！”许景繁腾地站了起来，“这不公平！”
　　叶悯有些惊讶，许景繁怎么比他还激动。
　　“许景繁，你急什么？先坐下来。”张国珍一点没生气，还是乐呵呵的，“这是学校的决定，你找我说也没用的。虽然我也为叶悯同学感到可惜，但是我们都得听学校的安排不是吗？”
　　“可……”许景繁还想继续争取，衣服被人拉住了。
　　“你别说了。”叶悯拽着他的衣角，面露哀求。
　　许景繁看着他的表情，不说话了，沉默地坐了下来。
　　张国珍满意地看着懂事的两人，翻开课本，正式开始今天的课程。
　　叶悯看似认真地听课，实则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拿着笔时不时在课本上画着，却根本不知道在画什么。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
　　“你别生气了。”
　　叶悯觉得眼睛有些酸涩，除了家人之外，许景繁还是第一个在意他情绪的人。
　　他缓了缓，在便利贴上写下：
　　“谢谢，我没事了。”
　　他将便利贴往右移了移。
　　许景繁照顾着叶悯的心情，一整天都没再多说什么。
　　事实证明，学校的决定是正确的。一个月后，决赛结果出来了。语文课代表取得了市里三等奖的好成绩，张国珍在课堂上大夸特夸，又让全班同学热烈鼓掌祝贺。
　　叶悯也在真心祝贺着，他明白，如果真的是他去，不一定能拿到名次的，没人让他去赌是应该的。
　　时间总能淡化一切，没过多久，叶悯就遗忘了这件事情，他如同往常一样，白天黑夜复习准备期末考试。
　　学期末的最后一天，成绩出来了，叶悯紧绷的心情顿时松懈下来，与预想中差不多，还可以接受。他有些欣喜，但又对未来充满忧愁。初中第一学期就这么吃力，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扛了。
　　叶悯从来没敢奢望过能考上大学。他只是想拼尽全力，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他想等毕业了，要是读书实在不行，就去学一门手艺，总能凭着一双手，养活一家人。
　　“叶悯，别看了。”许景繁胡乱将试卷塞进书包里，拍了拍他，“走，我们去看看学校的迎新晚会。不好看的话就直接回去。”
　　“嗯，你等我收拾一下。”叶悯整理好心情，背上书包，跟着许景繁去了学校大报告厅。
　　报告厅里人山人海，歌舞升平。许景繁走在前，叶悯跟在他后面，挤进人群。
　　“就在这里吧，能看到舞台就行。”许景繁停下脚步，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替他挡开挤过来的人。
　　他们来得有点晚，晚会已经过半了。台上正演着小品，几个同学穿着夸张的衣服，说着逗趣的台词，台下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叶悯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场看表演，明明好多都是熟悉的面孔，却觉得新鲜又有趣。
　　小品结束后是独唱节目，表演者是他们班的赵莉莉。聚光灯一亮，赵莉莉穿着一袭白纱裙走上台。台下瞬间爆发出欢呼声，她今天实在是太漂亮了。
　　悠扬的前奏声响过，赵莉莉清透的歌声像缥缈的月光一样流淌在报告厅里。众人安静下来，情不自禁地跟着打着节拍，叶悯也加入其中，轻轻拍着手。
　　“就这么好听吗？”许景繁幽幽道。
　　“啊？”叶悯太入迷，一时以为出现了幻觉，直到身边的人靠过来，他才意识到是在跟他讲话。
　　“好听啊。而且赵莉莉今天好漂亮啊！”叶悯赞叹道。
　　许景繁不语，一味憋着闷气。
　　“早知道就不带他来了。”
　　看着叶悯那陶醉的样子，一点出息都没有。他越看越气，拉住叶悯正在打节拍的手，嚷了句“不看了！”就往外走。
　　“怎么了啊？”叶悯满脸茫然。
　　“我有事情，得赶快回家。”许景繁头也不回，拉着他挤出了报告厅。
　　好在赵莉莉的歌已经唱完了，叶悯心里虽有点遗憾，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暮色渐渐沉下来，校园里的梧桐大道上，三三两两的学生勾肩搭背地走着，说笑声洒满了整条路。
　　“许景繁，等一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喊。
　　许景繁脚步一顿，回头望去。不远处，三个男生正朝这边走过来，为首的高个子他看着有点眼熟，名字却记不清了。
　　“有事？”许景繁冷淡道。
　　“没啥事，就是放假了，正巧碰到你，寻思着请哥几个吃顿饭，逛逛街呗？”
　　“没空。”许景繁言简意赅，两个字堵得对方哑口无言。
　　三个男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前两天，咱们老爸还在一起聚餐呢？”高个子不死心，又补了一句。
　　“哦，那是他们的事，跟我没关系。”
　　许景繁拉着叶悯，抬脚就走。
　　“就这样走了，没关系吗？”叶悯有些担忧地问。
　　“没事，”许景繁踢着脚下的小石子，语气满是不屑，“他们就是被家里大人要求的，要跟我处好关系。你以为他们是真的想跟我吃饭逛街？”
　　他撇撇嘴，又嘀咕了一句：“而且干嘛让我请吃饭啊，当我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叶悯有些惊愕，他没想到有钱的许景繁会说出这样的话，跟电视里演的那些富家子弟不一样啊。
　　“叶悯。”许景繁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嗯？”叶悯回过神，应声抬头。
　　“放假了，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嗯……应该没有吧。”
　　“那我们一起去逛街好不好？”许景繁看着他，眼神带着期待。
　　叶悯突然联想到上次从黑色轿车里下来的许景繁，跟他一起去逛街的话，是不是要坐他家的轿车去？可他还没有坐过轿车，坐轿车是要系安全带的，可他不会系，明天会不会出丑？
　　叶悯胡思乱想着，没答他的话。
　　“到底去不去啊？”许景繁再一次问他。
　　“我……”叶悯哼了半天，也没说到底去不去。
　　“明天早上九点钟，我在老地方等你。”许景繁直接帮他做了决定。
　　“好吧。”叶悯默默叹了口气，无奈地答应了。
　　回去后，叶悯惴惴不安了一晚上，觉都没睡好。第二天早上，他磨磨唧唧地到了路口的公交站台，看见了许景繁，但是没看见黑色轿车。
　　晨光里，许景繁正靠在一辆银白色的自行车上，朝他挥着手，嘴角扬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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