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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的伤痕与深海的审判
返回深海的路途,从未如此漫长而沉重。
海水不再是熟悉的抚慰,尾巴上每一道被渔网勒出的伤口,在盐分的浸润下都带着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噩梦般的遭遇。但这□□上的疼痛,远不及他内心的混乱与沉重。
那个紫发少女的身影,如同一个烙印,灼烧在他的脑海里。她琥珀色的眼眸,她抚摸他鱼尾时指尖的温度(这回忆让他脸颊再次发烫,心跳失序),她放归他时那混合着霸道与洒脱的姿态……这一切与他刚刚经历的恐惧、人类的粗鲁野蛮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度矛盾、让他无法理解的图景。人类,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他小心翼翼地游弋,避开经常有族人活动的区域,选择了一条较为偏僻的路径返回王宫。他害怕在见到祖母和父母之前,就被其他族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鳞片破损,身上带着人类渔网的气息,更重要的是,他那颗尚未平复的、充满了秘密的心。
当他终于看到那片笼罩在巨大水母灯柔和光晕下的坎-托尔王宫时,一种混合着归家安心与即将面临风暴的恐惧感,攫住了他。
果然,他刚刚靠近王宫的外围珊瑚警戒区,两道迅捷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正是那两名之前被他甩脱、脸上写满了焦虑与后怕的守卫。
“小王子!”青鳞队长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严肃,“您……您终于回来了!”他们的目光迅速扫过坎-托尔身上明显的伤痕和狼狈的状态,眼神变得更加凝重。
没有过多的言语,坎-托尔沉默地、顺从地被“护送”回宫。这一次,他没有丝毫反抗的念头。
王宫大殿内,气氛比他想象中还要冷凝。
他的父王和母后坐在侧位的宝座上,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担忧与心疼。母后看到他尾巴上的伤痕时,几乎要落下泪来。而端坐在正中央白玉珊瑚宝座上的祖母,则像一座用万年寒冰雕成的神祇。她银白色的长发无风自动,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温度,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但那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整个大殿静得可怕,连水流似乎都凝固了。
“坎-托尔。”
祖母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沉重的锚链砸在海底,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钧之力。
坎-托尔跪伏在大殿中央的白色沙地上,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疼痛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他低垂着头,蓝色的短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不敢与祖母对视。
“抬起头来。”命令不容置疑。
他颤抖着抬起头,对上祖母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
“告诉我,”祖母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剥丝抽茧般的压迫感,“你去了哪里?你身上的伤痕,从何而来?你,遇到了什么?”
坎-托尔的嘴唇哆嗦着。他知道隐瞒是徒劳的,守卫们一定已经汇报了他甩脱他们的事情。他断断续续地,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开始讲述。从如何利用扇贝丛作掩护甩开守卫,到如何被那张巨大的、可怕的渔网捕获,被拖出水面,困在人类的船上,感受到的窒息、恐惧和疼痛……他描述了那些巨大而嘈杂的人类,那摇晃的甲板,那让他鳞片发干的空气……
当他讲到被关在木箱里,在集市上被围观、被议论时,母后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啜泣。
然而,当他的叙述进行到那个紫发女孩的出现时,他的话语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心跳再次紊乱。他省略了那个触碰尾巴的细节(这是他心底最秘密的、连自己都不敢仔细审视的悸动),只是说,一个“看起来很高贵的人类女孩”用很多“亮闪闪的东西”把他买了下来,然后……把他放回了大海。
他描述了她站在船舷边,在月光下的模样,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的情绪。
祖母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打断。直到坎-托尔说完,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祖母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人心寒:
“所以,你用自己的任性,验证了我曾经的警告。渔网,船只,人类的好奇与贪婪……你一样不落地体验了一遍。”她的目光扫过坎-托尔尾巴上的伤痕,“这些伤痕,会愈合。但这次的教训,我希望它们能像这些疤痕一样,永远刻在你的灵魂里。”
坎-托尔的眼泪再次涌出,化为珍珠,无声地滚落在白沙上。
“你不仅将自己的生命置于险境,更让整个王族为你担惊受怕,让王庭守卫因你的愚行而承受失职的责罚!”祖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威严,“坎-托尔,你的好奇心,几乎为你,也为王国带来了无法挽回的灾难!”
“我……我知道错了,祖母……”坎-托尔哽咽着,这一次的认错,发自肺腑。
“知错?”祖母冷哼一声,“光是知错,远远不够!”
她宣布了最终的裁决,声音如同最终审判:
“从即日起,坎-托尔,你将被禁足于宫殿东侧偏殿,未经我的允许,不得踏出半步!所有课程移至偏殿进行,由双倍守卫看守!”
“你的‘深海危险辨识’与‘王国疆域’课程,强度增加三倍!你必须将每一处海流陷阱、每一片危险沉船区、每一种对人类威胁的识别,都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此外,抄写《深海遗训》与《王国警戒录》各一千遍!在你真正理解‘责任’二字的重量之前,你不配拥有任何自由!”
惩罚是严厉的,几乎剥夺了他一切外在的自由。坎-托尔瘫软在地,无声地流泪。
他被守卫带离了大殿,送往那个将成为他新囚笼的东侧偏殿。那里虽然依旧华丽,却有重兵把守,窗口对着的是王宫内院,再也看不到远处那诱人而危险的“水镜”之光。
躺在偏殿冰冷的珍珠贝床上,坎-托尔蜷缩起来,尾巴上的伤口和心里的创伤一同作痛。他回想着一整天的经历:挣脱守卫的刺激,被渔网困住的绝望,那个女孩如月光般的身影,祖母冰冷的审判……
他闭上眼睛,紫发少女的模样却更加清晰。他从自己破损的鳞片下,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缕他拼命藏匿、未被守卫发现的——一丝极细的、带着淡淡香气的紫色头发。那是他在木箱中挣扎时,无意间从她飘落的发丝中勾住的。
他将这缕发丝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着一个虚幻而温暖的梦。
禁足、抄写、严格的课程……这些都无法真正禁锢他了。因为在他心底,一个比深海更幽深、比洋流更执拗的决心已经形成。
他要回到她身边。
不是作为被困的囚徒,而是作为……能够匹配她的存在。他要弄懂她的语言,理解她的世界,他要变得强大,足以跨越种族与世界的隔阂,去找到她,去对她说出那句她未能听懂的宣告。
在这个冰冷的偏殿里,坎-托尔擦干了眼泪,蓝色的眼眸中,第一次燃起了超越年龄的、名为“成长”与“执念”的火焰。回家的代价是失去自由,而这次,他将为了一份懵懂却炽热的初遇,心甘情愿地走入另一个,由他自己选择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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