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

　　天气转凉。
　　迷蒙的白雾落在易折的草上，压弯柔软的身躯。

　　6点的天色依旧漾着浓稠的黑。
　　只有天边出现的一道浅黄色折痕化开乌黑的晨。

　　乐溪换上了学校发的冬季羽绒服，仔仔细细给自己手上抹了一层护手霜，最后戴上白色的毛茸茸兔子手套。

　　校服尺码很大，乐溪穿在身上总感觉有点空空荡荡的。校服下摆随着冷风在空气中晃荡着。

　　伯父家离一中很近。
　　乐溪不想骑自行车过去，步行的话暖和一点。

　　时间还早，只有早餐铺子在喧闹着。
　　马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乐溪从羽绒服里掏出一个绣着白色西高地小狗的零钱包，从包里拿出十块钱。

　　“老板，要两个煎饺一个烧卖。”热腾腾的雾气弥漫升腾，遮挡住女孩的视线。

　　“要不要喝点什么啊？”早餐铺的老板娘操着地道的南临话，手上摊煎饼的动作熟练得异常。
　　她可以边做边记忆着每个人要的早餐。

　　“那要一杯五谷豆浆吧。”余乐溪的嗓子被冷风灌了灌，泛起绵绵的痒意，喉咙有些发烫。

　　“好嘞。”

　　下一秒，那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把乐溪的早餐递过来，接过乐溪手里的钱，在自己胸前挂的小包里翻找一会，掏出五枚一元硬币和一个五分硬币。“拿好啊，找你的钱。”

　　余乐溪接过去，轻声道了句谢谢。

　　到学校的路很短，余乐溪咽了口豆浆，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越靠近学校，哄闹声愈是清楚明了。

　　乐溪不知所以然，视线所及之处，大片乌泱泱的学生堵塞在学校门口。
　　这是在干什么？

　　余乐溪踮起脚尖，发现学校门前的保安叔叔整整齐齐站成一条横线堵在自动栅机前。
　　女孩眼底浮上一抹疑惑。

　　乐溪看了看手下的早餐，又咬了口吸管。
　　原本打算留到教室吃的早饭被女孩打开。

　　环顾四周，大家好像都在热热闹闹地议论着什么。
　　也有同学在和保安叔叔交涉。

　　乐溪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
　　女孩站在一中门前其中的一个石狮子旁，默默啃起自己的早饭。

　　没咬几口，熟悉的咋咋呼呼的动静就迫不及待钻进女孩耳朵。
　　陈瑶半抱起身子埋怨。“破学校在干嘛，天天求着我们来上学，现在我来了，又不让进。”

　　她不知在和谁说话，余乐溪不认识。
　　只看见女孩匿于人海中骂骂咧咧丰富的面部表情。

　　陈瑶感受到不远处的目光，半扭过头。果然就看见自己的小同桌在勤勤恳恳吃早饭。

　　“乐溪啊。”陈瑶把一只手举得很高，晃了晃手。

　　乐溪目光所及之处，女孩对旁边的同学说了些什么，不到五秒钟的时间，陈瑶已经来到余乐溪面前。

　　“怎么了？”余乐溪咬了一口煎饺，嘴里含含糊糊地问她，对上那一副天真无知的眼神，陈瑶真想弹她一个脑瓜崩。
　　“听说新冠卷土重来了。”

　　陈瑶幽幽叹了口气，眼神也无波无澜地放在紧闭着的校门上。“现在老师都在开会，等会议结束就知道能不能上学了。”

　　乐溪听到这样的消息，心口一紧，言语也迟钝。“怎么会？”

　　陈瑶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等待的过程中，陈瑶也无意识地和她聊起最近学业上的事情。“听说马上咱们就要小高考了，结果还碰上这档子事。”

　　小高考，顾名思义，就是重要程度可以比肩高考的存在。以前小高考在她们这个省是等级考试，现在全国统一高考之后才改革，成为学业水平检测，难度大大降低。
　　但是大多数老师们还是称之为小高考。

　　乐溪也惴惴不安，想起远在苏城的父母和住在郊区乡下的爷爷奶奶，面上暗淡几许。
　　更何况还有小高考这样重要的事情摆在眼前，心跳不由得快速跳了跳。

　　陈瑶看了一眼面色发白的余乐溪，拍拍她的肩膀，得到她没事的回答之后，兀自舒了口气。
　　“学校会想办法的，不要着急。”

　　对的，爸爸妈妈在苏城，他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爷爷奶奶住在郊区，不会跟太多乱七八糟的人接触，他们不会生病的。

　　“嗯。”女孩应了声。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
　　乐溪目光钉在校门上，大片的学生站在校门前，还有少许等待的家长。
　　麻雀一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翻涌在乐溪耳边，陈瑶摸出手表看小说。

　　乐溪从书包里翻出单词本，往后翻了翻。
　　冷风夹着凉意窜进空荡的羽绒服中，余乐溪瑟缩着身子，无知觉地抖了抖。

　　在这种情况下，更需要好好照顾自己。

　　陈瑶手表叮地响了一声。
　　女孩点进页面看了消息，爆出一句：“我天，停课？”

　　语气微转，带着不可置信的怀疑。

　　陈瑶把手表上班级微信群的消息展示给乐溪。

　　班主任李扒皮：受疫情影响，从今天起，所有走读生半走读生一律回家学习，网课时间待定。
　　住校生继续留在学校，用班主任的手机号登陆钉钉，在校内学习。
　　返校时间待定。请所有同学做好个人防护，减少外出频率@所有人

　　班主任李扒皮：转教务处通知。请同学们做好个人防护，自主学习。

　　乐溪眉眼低垂，不合时宜地咳嗽两下。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陈瑶观察四周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有些有家长陪同的同学已经慢慢散开，还有一个家长招呼着其它同学。
　　声音被风吹散。

　　“那我们也先走吧。”陈瑶戳了戳余乐溪的肚子，有点鼓鼓的。
　　陈瑶和余乐溪家的方向有一半是重合的。

　　乐溪留恋地看了一眼学校的方向，随后点了点头。
　　“好，我们先回去吧。”

　　“嗯。”

　　*

　　乐溪背着书包回到家之后，发现余程还没有回来。
　　她一个人回到房间先是给远在郊区的奶奶打了一个视频通话，再三跟奶奶强调照顾好自己，注意保暖之后，才挂掉电话。
　　后来她又在微信上给爸爸妈妈报备了一下情况。

　　2023年12月底，普通高中学业水平测试因为疫情延期。
　　考试时间调整到二月底三月初。

　　12月31日晚。

　　低饱和度的夜，天空低低垂着几颗星子。夜风裹挟着凉气，空气中弥漫着寒冷因子。

　　街边的路灯撒出昏黄光线，映得女孩白皙的侧脸更加立体好看，细小的绒毛在微光下散发星星点点的光芒。余乐溪乖乖坐在长椅上，垂落而下的长睫因为冷气而轻颤。
　　她身后公交站台的广告牌上，“喜迎2023年”几个大字明晃晃摆在那里。

　　乐溪带着白色的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伯母让她去外边的药店买袋感冒药回来。

　　因为余程生病了。

　　但是楼下的药店早已经关门了。
　　乐溪没办法，只好打车去几公里外的24小时药店买药。

　　手机上的打车软件弹出一条消息。
　　-司机还有两分钟抵达，请乘客按要求到达指定地点。

　　倏然，一辆黑色轿车停留在女孩面前。
　　车窗缓慢降下，司机露出半张脸，目光落在安静等待的女孩身上。

　　“小姑娘，尾号7981？”
　　乐溪愣愣点头，她刚刚走神了。

　　女孩打开车门，再次学着网上的说法检查车牌号以及把它发给陈瑶后，才安心地舒了口气。
　　车上打着暖气，混着廉价的香水味。

　　余乐溪觉得呛鼻子。

　　司机叔叔是一个长相温和，留着短硬粗胡子的中年男人。
　　车里里正在播放的是周传雄的《黄昏》

　　车后座的灯光不太明亮，但是乐溪还是可以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外面的景象。
　　今年南临的跨年不如之前那么热闹了。

　　乐溪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不知不觉就到达药店门口。她在手机上付完钱之后，重新调整一下自己的围巾。
　　女孩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拿出消毒喷雾，仔细往自己的身上喷了喷。

　　药店的灯光和暖气都开得很足。
　　店员姐姐更是从余乐溪进门开始就热情地招待。

　　“小姑娘想要什么药啊？”

　　“感冒药，退烧药还有两只温度计。”乐溪环绕一圈之后，放弃了自己找药的想法。

　　店员姐姐从摆放药品的柜子里拿出两盒药，两支温度计，扫码枪扫了扫，把药品一个一个放进塑料袋里。
　　乐溪从零钱包里拿出一张一百块。

　　店员拿过纸币在灯光下对了对焦，找了女孩剩下的钱。“钱收好啊。”

　　“嗯。”乐溪乖乖点点头。

　　乐溪走出药店外，看看手机，已经11:50了。
　　她在手机上按照之前的操作重新打了车。

　　女孩微微抬眼观察不远处的景色。

　　冷不防，视线落在不远处空旷的马路上。
　　男生的身影匿在浓密的夜色中，白灰色的月光落在他身上，衬得他人高腿长。

　　乐溪往门边的方向退了退。
　　目光停留在水泥地面。

　　蒋礼披着深灰色毛呢大衣，柔软的黑发嵌在黑色冷帽中，皮肤在灰暗的灯光下白得发光。
　　乐溪心尖猛颤，心跳如同鼓点般密集落下，大脑短暂轰鸣。

　　寒气裹着淡漠的香气夹杂在空气中，蒋礼虚握住手机，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三角框眼镜，冷眸薄唇，从她身旁掠过。
　　很有潮流感的酷哥穿搭。

　　口罩挂在右边手腕上，似乎才刚刚摘下。

　　余乐溪手指轻颤，在打车软件上取消订单。

　　他依旧礼貌。
　　“您好，我来取朱女士买的药。”

　　隐隐绰绰的人声中，那个店员姐姐给男生递过去一个纸袋，脸上带着笑。
　　“谢谢。”

　　蒋礼跨出药店门槛。

　　灰暗的天边，倏然有烟花绽开。
　　他不自觉地停留。

　　烟花辉映男生的侧脸，他陷在半明半暗的柔光下，侧脸线条立体冷淡。
　　一束完整的烟花窜上夜空，沉默晦涩的夜空，顿时亮如白昼。

　　余乐溪恻过头，在烟花绽开的瞬间，分出细小的声音。“新年快乐。”

　　蒋礼此时才注意到旁边有个女孩。他微微偏头，目光所及之处，一个把自己裹成白粽子的女孩，肩颈因为冷风瑟缩着，口罩遮住她大半的脸，只露出两双圆溜溜的杏子眼，睫羽下有一层淡淡的阴翳。

　　他吃完晚饭后，觉得家里闷。
　　恰好朱女士说在药店买了健胃消食片，他觉得无聊就顺便给拿了。

　　明亮的烟花下，女孩的眼睛里抹上一抹亮色。

　　蒋礼轻开口。
　　“你也是。”

　　沉默几秒后，乐溪再次听见来自不远处的声音。
　　“新年快乐，陌生人。”

　　带着微弱电流的话语混着烟花的爆炸声在她耳边散开，女孩心尖漾出一道又一道的暖纹。
　　她额头似乎也浸出一道湿薄的汗。

　　不知怎么，她掏出口袋里的草莓糖。
　　鼓起勇气放在手心，声音很轻。

　　“新的一年，开开心心。”

　　蒋礼眸光微钝，落在女孩手心上的粉色草莓糖上，空气沉静了几秒。
　　乐溪头皮发麻，感觉像是过去了好几分钟，她甚至有点后悔自己这样没有缘由的举动。

　　下一秒，带着凉气的手指像羽毛一样轻轻抚过她的手心，混着微弱的薄荷香气。
　　“谢谢。”

　　女孩双目失焦，视线模糊。
　　烟花的声音越来越往后撤。

　　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蒋礼把糖收进大衣口袋里，他记得没错的话，大衣里应该是有两块巧克力。
　　“你也是，开开心心。”

　　两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巧克力被轻轻放进女孩手心，拥着他的气息，乐溪指尖颤了颤。

　　慌乱无措间，她瞥见他左手腕骨上的浅褐色小痣。

　　蒋礼半转过头，目光放在远处绽开的烟花上。

　　这场烟花，是余乐溪看过的最美的烟花。

　　最后的分别，也像之前那样，无声无息。他接了一通电话，微微向她颔首。
　　离开，再见。

　　2022年的最后一天，她得到了他的新年祝福，所以，2023年的余乐溪一定会快快乐乐的。

　　回到伯父家之后，那两块带着寒气的巧克力被乐溪放在书桌上。
　　白炽灯集中的光芒下，女孩细细观察起面前的巧克力。

　　两颗巧克力，一颗是蓝色包装，另一颗是紫色包装。
　　它们应该是代表不同的口味。

　　乐溪先尝了那颗蓝色的。
　　巧克力很甜，她心里也像沁了蜜一样的甜。

　　最后，女孩洗净糖衣，把它们贴在自己的日记本上。
　　蓝色和紫色的糖衣紧紧靠在一起。

　　日记本的下方还挤着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2022年12月31日

　　今天很开心，收到了他送的巧克力。
　　今年我的愿望是。
　　1.疫情早日结束
　　2.家人身体健康
　　3.学长平平安安

　　*

　　乐溪再次返校是在1月初，开始系统地为小高考做准备。
　　但是没过几天班级里就有大部分的同学感冒发烧。

　　每天学校都要做一次核酸，两次体温检测。
　　她们还要每天为小高考做准备。

　　而每次核酸检测，女孩也会看向高三的队伍，企图从密密麻麻的身影中寻找那个已经刻在记忆深处的背影。

　　疫情来得猝不及防，希望他一切都好。
　　不要生病，身体健康，万事顺心。

　　希望疫情早日结束，大家都能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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