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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炮
重回船上的生活让石英极其愉悦,摆脱陆晕症的石英就像一条放生回海中的银沙海鱼,每天东闯西窜,活像一块黄色海绵,对一切充满好奇,尤其这艘大船甲板上的大炮。
中国皇后号分成下中上下三层,最下层是密闭的水舱,大量空间抵消了铁木的重力,以支持船体漂浮在海面之上。中层前半部分主要的货仓,这里曾经堆积了大量的西洋参,毛皮,棉花等货物,被寄托了新生美利坚打通东方贸易通道的希望,现如今货仓空空荡荡,货物都被卸在广城的港口待价而沽。后舱则是船员们的居所,普通船员的房间极其狭窄低矮,仅容一人侧身而进,屈身而行,十分压抑。而船长等重要海员居所则从容许多,不仅能放一张床还有余地摆一张小木桌。船尾则是厨房,十三行资助的瓜果蔬菜牛羊猪肉五谷杂粮齐全,这将是他们这场冒险中最重要的物资。
而最上层则是在露天船甲之上,三杆巨大的船桅矗立于此,无数绳索张扬起巨大的船帆。甲板上的舰桥是整座大船的控制核心,舵手掌控转舵,通过滑轮和链条操作尾舵控制船的走向,船长则通过宽敞的视野在舰桥之上下达指令,指挥船员或收帆或拉绳,以巧妙的利用风向驱使大船的运动。
石英惊叹于这艘大船巧妙的结构和水手组织,并迅速结交了各个部门的船员,在远离大陆没有三六九等之分的孤船之上,没有人能拒绝年轻漂亮女孩的讨好,他们亲切的称为她为‘小鱼’或者‘havfrue’。
格林船长和石英意外聊的很来。尽管两人的背景和喜好截然相反,他们跨语言跨文化讲述不同区域的海洋家族故事。
格林船长讲述他在幼年时代,目睹水手世家混乱的家族关系从而对海上生活向往无比,石英则讲述她澹家族最古老的水上婚礼以及母亲违背家族前往陆地的叛逆之举。两人出于讨好对方以及不知从何生出的比较之心,释放毕生的文学才华编制波澜壮阔的家族历史,尽管他们连自己父亲的名字都记不住。
铺垫了半天,石英终于聊到了她最感兴趣的一部分:“前甲板,我对前甲板上那几个“神威大将军”大炮很感兴趣。我能操作她吗?”
在中国皇后号最前方的前甲板上放置着6座重炮,侧甲则装置了10门隐格炮口,石英在戏文里听说过,这种“神威大将军”的大炮可以发射威力巨大的烟花火药,令敌人落荒而逃。她在进广城时候也远远见到过他模糊的样式,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实物,很是手痒。
“哦,亲爱的中国小鱼,你不可以这样做。”格林船长学着船员们对石英的称呼,“首先单独一个人操作不了‘long gun’(9磅重炮)”
格林船长为石英演示了一下重炮操作流程,“操作这个大炮需要两个人,一个人负责瞄准,并抬起炮口确定他的角度,另一个则负责塞进火药炮弹。大炮很重,在发出去的瞬间会产生大量热量以及力量。”
格林船长表演了一下点火炮的水手,强大的后坐力让他一屁股跌在船板上:“就是这样,就是最强壮的水手也无法单独操控。”
石英拍手称赞:“好厉害,能不能您和水手们打一发,我很想看看。”
“不行。”格林船长无情拒绝,“我们的火药有限,远航途中最重要的就是节约物资,食物,水,火药,他们比船长的命都重要。”
石英叹气惋惜。
但作为一位高雅水手,格林船长不能让女士失望,他掏出一把精致华丽的物件,主体为木质,手柄上雕刻有银花树叶,是石英没有见过的新奇玩意。
“这叫燧石枪,一个人也能操作。”格林船长得意的用拨弄手枪,他拔掉燧石上的垫片,从腰带里摸出火药和子弹塞进枪管。“只要扣动扳机,燧石会摩擦产生火星,引燃炸药把子弹发射出去。”
言罢,格林船长抬手瞄准远处一只海鸥,在他盘旋飞近的瞬间开枪。砰的一声,海鸥应声而落。
“哼,奇技淫巧。”正巧路过的徐海琀看到他们,许久未登船,这位曾经的海盗居然出现了晕船现象,他脸色发白,肥硕的身躯竟有一点消瘦的感觉,但脸上的倨傲神色不减,依旧满脸不屑鄙夷,“这手枪没用,大炮射程差的很,根本打不穿海盗的船,远不如广城的‘神威大将军’。”
格林船长听不懂中文,转身问伍坞:“你们官员说什么?”
伍坞堆着笑意翻译道:“我们徐大人说,贵国的火药技术真好,您的船让人安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倒也不是。”格林船长开怀大笑,“莫里斯议员资金不够,买的火炮是从军队里淘的次品货,射程只有3000英尺。很难打中也很难打穿,但对付这群海盗应该够了。”
不过传说中的海盗并未出现,远航的路途很顺利,经过三天的航行,中国皇后号顺利来到了月亮湾。
月亮湾是个布满暗礁的内海湾,海水浑浊又深浅不一,洁白的沙滩示意着这里贫瘠的土地,连渔民都不曾在此驻扎。
格林船长把代表们都叫到了舰桥上:“我们安全到达了月亮湾,这是上帝给我们的好预兆。现在我们需要思考如何确定那些宝藏的位置,以及怎么把他们捞上来。”
“哼,知道他们在哪儿翻船就好了。”徐谦海粗俗地指了下地图,“海流在礁石处形成漩涡,越是复杂的地形,越是暗礁多多区域,翻船的概率就高。我们就往礁石多多地方走好了。”
格林船长摇头:“不行,我们的船一样也有被卷入漩涡的危险,贸然进入暗礁区是不明智的。”
“试试用小船篱来‘扫海’。”伍坞提出建议,这是十三行惯用的方法,十三行常常资助一些远航贸易,如果不幸沉船,他们会尝试在失踪海域打捞船体以减少损失,具体的操作是将船锚设计成更轻质的铁笆样式,像耕地一样翻扫海底,铲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伍坞拿起船长桌子上的小银叉子比划道:“大概就是这个样式,把这个叉子用绳索丢进海里,让他铲起海底的东西,我们边航行边犁地,看看那块地可以铲出我们想要的东西。”
格林船长觉得这是不错的主意,随即命令船员从货舱里搬出救生小船和船篱。他将暗礁海域划分成十个区域,让三个小组的水员们按不同的区域‘犁地’寻宝。
格林船长嘱咐海员们:“除了寻找是否有宝藏,你们还要把暗礁地形绘制出来,这关系到我们后面航行到安全。”
第一日的搜寻,格林船长划分的十个海域只完成了两个,他们铲出了一些破布海带贝壳以及不知名的生物骸骨,除了增加一些海洋神秘传说外不值一个子
第二日则大有长进,他们完成了三个海域的搜寻,并意外获得了一株品相不错的珊瑚,但有一把船锚意外脱绳,资源的减少给了整个寻宝计划重大打击。
伍坞感到挫败而失望:“感觉这样不行,如果全部暗礁的全部海域搜寻完,却什么也没有怎么办?”
石英很自信:“你就是打鱼打少了,老练的渔民们有着海一样平稳的心态,即使半个月打网都是空的也要相信,下一抽必能出货。”随即她爬上舰桥顶上,学着石江婆婆的样子眺望海面,观察洋流和天气的变化,猜测着未来航行的变化。这个感觉很奇妙,石英第一次感受到石江婆婆坐在船头抽烟的心理波动,谁也不知道下一网是满载而归还是空无一物,而领头人的决策将决定他们的生与死。
伍坞的焦虑更严重了,他觉得石英根本不理解事情的严重性,见他这般急的团团转咬指甲的样子,海砂忍不住嘲讽道:
“这点时间就着急了?听到有钱的时候跑的倒比谁都快!”
伍坞烦躁道:“海砂姐姐你少说两句吧,有赚就有赔,难道你对宝藏没兴趣吗?”
海砂无所谓道:“我对宝藏没兴趣。这都是浪费时间。”
伍坞更不可置信:“我不相信有人对钱没有兴趣,海砂,如果你真的无所谓,那当初又为什么要向石江婆婆告发石英?”
海砂听闻面色一狠,她盯着伍坞一字一字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或许因为过于焦虑,伍坞的脾气也上来了,他冷笑对着海砂嘲讽:“别装了,当初石英带着我们去拜见澹家圣地,结果被石江婆婆打了一顿,好久都没能跟我联系上,白白损失了那么多银元,你说这是谁干的?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四个人,范若翰先生,石英,他们俩绝对不可能告诉石江婆婆,而剩下的两人,你和我。显而易见,你比我告发石英的动机和可能大多了。”
海砂冷漠呛回去:“谁知道呢?难道不是你托人去石江婆婆那里告发石英,让她受罚缺席,从而独吞从洋人那里赚的钱。”
伍坞也不客气的揭露海砂的老底:“你嫉妒石英,她凭借着和石江婆婆的血缘关系,可以毫不费力的继承一个偌大的船队,所有人都默认她是船队未来的掌舵者。哪怕你怎么努力都不如石英撒个娇说句好话来的管用。所以你才告发给石江婆婆,试图挑拨她们的关系,让你也有机会获得掌控船队的权利。好为你的真正的野心铺路。”
“我没有!”海砂恼羞成怒尖叫道,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恢复到以往冷漠淡然的样子,边离开边嘲讽地对伍坞道:“随你怎么说,你大可可以直接告诉石英,告诉她你这不切实际的猜测,看她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的挑拨离间。”
伍坞望着海砂那笃定的样子,气的不行,试图嚼槟榔掩盖焦虑,手伸到兜里才发现槟榔早没了,气得他狠狠地锤向栏杆,手又疼得嗷嗷叫不停甩动骂娘。
“真是倒霉透顶。”伍坞气愤地想,他决心再也不参合这些澹家女的事情。
第三日喜讯传来,一只船队在其中一个海域找到了一些碎瓷器和变形的银碗,伍坞仔细观摩了这些碎片,随即兴奋得出结论:
“这些瓷片的釉色纯净清亮,是上好的官窑!我们找到瓒光王的宝藏了!”
众人欢呼,这简直是意想不到的顺利,但随即徐谦海浇下一桶凉水:“我们要怎么去打捞这些宝藏?”
犁地的方式只能找到宝藏的大致位置。其中似乎还有大量易碎宝贵的精美瓷器,再用这种粗俗的方式打捞,怕是得不偿失。
伍坞不理解:“既然知道了大概位置,那直接派人直接游下去捞不就好了。”
在场的所有人沉默,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船里唯一不会水的伍坞,不知如何回应他。
伍坞全然不知,理所当然道:“在座水性都很好,轮流下去打捞很难吗?”
石英只得和伍坞解释:“小伍子,你知道这里水深多少吗?三十余尺深呐,比一栋大房子都高了。”
伍坞不明所以:“才三十余尺,这不走两步就到吗?”
石英叫道:“这是在水里啊!你要憋着气潜下去。而且越深的海水水压越大,你还要寻找打捞!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
众人沉默,一时间给不出好的想法。
范若翰先生感叹:“要是上帝在就好了,他可以劈开海水,横渡红海,带领我们寻找家园。”
伍坞也叹气,半开玩笑对石英说道:“哎,你要真是天妃娘娘就好了,可以潜水入海无所不能。”
这句话一下给了石英灵感:“对!天妃娘娘!我有一个主意!”
伍坞诧异:“怎么?天妃娘娘给你启示了?”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石英比划着,“你们还记不记得,在天妃娘娘诞辰游神的时候,我扮演天妃娘娘,乘坐着花艇最后沉入海中。”
范若翰先生想到那一幕,不由双手合一感叹:“那是神奇的一幕,是东方圣母布下的神谕。”
石英毫不留情打破虔诚神父的信仰:“沉船只是假象,其实并没有真正沉下去。秘密都在那艘花艇上,那艘花艇是洪师傅为我们澹家特制的小船,我们私下叫做‘海螺船’。这小船看着很小,但实际分成两层。一层露天,而有另一暗层密闭,中间有一个暗门联通。”
船能浮在海面上,并不是因为船很轻,就像一块铁扔到水上,他会沉下去,但是若把这块铁不断捶打拉伸打造成一艘船型,让他中间留足了轻盈的空气,他便能漂浮在水上,就像这艘‘中国皇后’号,这便船能够浮在水上真正的原因——“浮力”。
石英随意从甲板上掏了一只小海螺,又打了一盆海水,她把海螺扔进水里,随着咕噜咕噜的吸水声,海螺浸满了水,慢慢悠悠沉了下去。
“当船盛满了足够多的水,就像这只海螺,他就自然沉下去了。”
石英将海螺捞起来甩干水。然后迅速把海螺倒扣压在水面,里面的空气一时间被海水堵住出不来,整个海螺被按着虚虚地浮在水面上。
“但是如果船里面空气足够,就算倒扣也不会沉。”
“这就是海螺船沉没但并没有真的沉下去的原因。”石英大方地向众人讲解澹家女的秘密,“海螺船首尾两端都系着重达几十斤的石头,这两个石头放在靠近花艇最近的两只小船上,时间到了的时候,两只小船上的人会把石头扔到海里,受到石头重量的影响,花艇开始慢慢下沉,表面上露天的船面开始灌水,就在快灌满的时候,天妃娘娘的演员要迅速翻转花艇,倒扣船进入水中并在反转的一瞬间打开二层的暗门。”
“这个时候,整个花艇就像这只海螺一样。”石英按了按虚浮的海螺,继续解释。
“虽然看着完全浸没在海水里,但是暗层里的空气被堵在水里,形成一处空腔,石块会带着里面的人逐渐下沉随海流飘走,但空腔里的空气足够里面的人呆上两三刻钟。这艘小船就成为一艘‘潜艇’。”
“接下来”石英指了指海砂腰边的小刀,“只要用随身的小刀割断系着重石的绳索,小船就会被浮力推回海面,而这时侯,围观的信徒们已经随着游神队伍前往别处。自然也就无人发觉‘天妃娘娘’从水底游回来了。”
范若翰不由鼓掌赞叹:“原来是这样,那当初前往澹家天妃庙时候也是这样吗?你把我们塞进小船的暗层里,从海下通道进入山体内隐藏的空间?”
石英点头:“对的。现在打捞的问题就是海太深,我们无法呆太长时间寻找。但是如果我们把小船改造成这种‘潜艇’。我们就可以呆更长的时间寻找宝藏。找到的几率大大升高,也可以靠着小艇搬运更多的宝藏。”
伍坞想起当初前往澹家天妃庙时,不由冷汗直流:“这太危险了!对船的密封要求很高,很难改造的。我们船上有能造船的师傅吗?”
石英向伍坞微笑。所有人也跟着看向造船厂出身的伍坞,本还皱眉的伍坞猛然惊醒,连忙摆手拒绝:“我天天在造船厂磨洋工呢!我根本不懂造船啊!”
石英把他架起啦:“但我们这里没人会了。”
迫于压力,伍坞只能硬着头皮上,他和船员们按照石英的描述,先用木板搭建了小船的暗层,为了减少重力,他将船板磨的薄如蝉翼,为了提升暗舱的密封性,他用麻绳填补船板缝隙,并用椰壳磨出椰油一层层涂抹,但是强度始终不尽人意,伍坞蹲着船舱里,看着厚厚的帆布灵光一现。
在两日后,伍坞带领着船员们改造出两艘‘潜艇’,他又自豪又有点犹豫:“我不知道行不行,为了防止渗水进去,除了师傅教的,我另外在船舱里铺了一层船帆用的帆布。”
石英摸了摸船架点评:“不够硬,水里的压力大,这船可能用十几次就得散了。”
眼见伍坞有点泄气,石英连忙补充:“我们也不需要用太多次潜艇,洪师傅说你很有天赋,短短两天就做出两艘海螺船,确实厉害。”
伍坞难得害羞:“其实…在洪师傅手下造船,我是说做船…还是蛮有意思的。如果有钱赚的话。”
众人集中在甲板上,这是这艘短短两日建造的“海螺船”的首次潜行,没有人心里打包票。
石英换了一套短袖短裤,扎紧了头发,她的脚上绑了一根长绳。她深呼一口气,双手抓紧船杆,海砂在一边配合着将沉石丢到海中,随着重石的落下,海水逐渐浸没小船,在即将沉入海面的一瞬间,石英迅速掀翻小艇,打开暗舱,在咕噜噜的水泡冒气中,小船带着石英沉入海底。
格林船长在一边用表盘记录时间,范若翰神父祈祷着,水手们紧张的盯着水面。
一盏茶过去了,只有海燕低空飞过的声音
一刻钟过去了,船上的一块云已随风飘离。
一炷香过去,绳缆一动不动垂在墨绿色的水中,伍坞从未有如此强烈的晕船感,他管不了什么宝藏了,大声呼叫着:“快拉绳快拉绳!”
格林船长看着表盘叹气,做出了决断:“拉绳!”
水手们奋力拉动绳索,然而绳索轻的令人心慌,绳的一端竟空空如也!
众人绝望。
然而就在这时,水面晃动,小船的船底浮起,咕噜噜的水浪中猛然探出一个人影,海砂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抓住了狼狈爬出的石英,她脸色发青手脚涨发,大口喘气咳嗽,耳膜轰鸣,趴在海砂身上浑身无力。
水员们围了上来,给石英披围巾端热汤,赞叹她的勇敢。
“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看到宝藏?”伍坞上前问道,没有人期待一次下水能够得到结果,但成功证明了‘海螺船’性能的伍坞想得寸进尺。
石英缓着气,摆着握紧的手,众人有点小失望,伍坞安慰道:“不着急,慢慢来。”
但石英仍然摇头,她把握紧的手伸到伍坞面前,缓慢张开,十枚金灿灿的金币跃然在上。
一瞬间,天地黯然失色,所有人呆滞原地不敢呼吸,伍坞颤颤巍巍踮起起一枚金币,放入口中使劲一咬,金币上留下清晰的牙印。
“是真的!”伍坞大声尖叫,“我们找到瓒光王的宝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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