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深空]云际外if线(秦彻龙卡改写)

作者:angel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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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VIII

      夜雾弥漫,我像陷入了一场漫长而混沌的梦。

      梦中有最美好的场景。周围是开满曼陀罗的红色山谷,怀中沉甸甸地躺着一个头上长角的生物。我低着头,看着俯在我膝上沉睡的他,内心感受到一种最纯粹、也最简单的幸福。

      然而梦醒之后,我终究要面对自己被囚禁的现实。

      塔楼的石墙高耸着。底部的房间内,门窗皆被封死,只留了一个能透进微光、流通新鲜空气,并方便看守送饭的小洞。每日仅从洞中递入冷硬的黑面包和少许洗漱用的浊水,维持着最低劣的生活条件。这便是我如今“居住”的地方。

      孤独如附骨之疽,一寸寸啃噬我的意志。这里没有床,没有椅子,没有任何可称为家具的物件。我每天能做的,只有蜷在霉湿的角落,听风在塔顶呜咽。身上所有护甲和武器,所有能伤到人的物品,都被收缴走了,只剩那把能重创龙的巨剑依旧沉睡在我的体内。只需唤起它的力量,我就能逃出去。能逃得多远先不说,但至少不必继续被关押在这暗无天日之处,等待死亡。

      可是,我一次也没有尝试要逃走。

      空洞的心好像已经死去一般,再也燃不起任何想要挣扎求生的欲望。

      我已经……没有理由战斗了。

      在无尽的黑暗里,在每一个难熬的长夜里,在失去对时间感知的幽闭空间里,唯一陪伴着我的,就只有那条被恶魔称作“连仿制品都不如”的手链。它没有被没收,因为没有人愿意触碰它。这件出自塔尔城集市、参照恶魔身上的元素制成的邪秽之物,只会与我这个魔女相配。在孤绝、压抑和幽暗中,我时常抚摸着手链上那颗做工略显粗糙的恶魔眼瞳,摸的次数太多,以至于那珠子都显得旧了。

      与其面对冷冰冰的现实,我更宁愿自己活在梦里。

      在那座漆黑的礼堂中,我曾拥有过一条龙。

      有时我会想,那个夜晚后,我们没有离开过礼堂。我和龙相依为伴住在那里,躲在世人的视线外,过上了平静的生活。一起养伤的日子里,我们会进入森林狩猎,又或是乔装打扮后去集市采购。

      那个废弃的礼堂似乎在我们的装点下渐渐焕发生机,重现了往日的气派。属于我们的生活痕迹填满了那里的每个角落。长椅上摆着我为他调好的伤药与编织的花环,彩窗旁则挂着他新赠予我的宝剑和乐谱。

      就好像……我真的和他拥有了一个家。

      离开礼堂后的记忆大多充满了混沌,支离破碎,残缺不全。也许那一切都不过是我的自我欺骗和过度幻想。

      龙不在身边的日子里,我感到生命中缺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如同本该双手奏响的和弦,只剩下了一半。

      又像是只有一个人,跳着本该由双人完成的舞蹈。

      ……

      蜷缩在墙角里,我早已习惯了黑暗,常常发呆枯坐一整夜,仿佛自己成了塔中一粒沉默的灰尘。

      然而……

      一阵突如其来的噪音入侵了原本寂静的世界,将我沉浸在对龙的惦念中的思绪搅得粉碎。

      先是远处传来模糊而杂乱的脚步,再然后,是钻心刺耳的摩擦声,像有人在用力撬动、拉扯那些封死了门的木条。我早已不记得被关了多久,但自从囚禁之日起,这里从来就没有人真正地走进来——那些送饭的卫兵能够被看到的只有从洞里递入的手,四周负责巡逻和看守的人在接近门前确认时也只会露出一小截腿——而此刻,这嘈杂又连续的骚动声,那道将要被破开的门……究竟代表了什么?

      我心跳加速,屏住呼吸,听着木条一根接一根松动,看着一丝又一丝的光从缝隙间渗进来。门外站着的是谁?是来终结我的吗?难道,行刑的日子……终于到了?

      门轴发出一串呻|吟,随后打开了。光线劈开尘封的昏暗,晃得我几乎睁不开眼。卫兵叫我出去。已许久未曾出门好好走动的我,脚步颤颤巍巍,来到了阳光下。

      门外伫立着一个装束华贵、神情冷肃、两鬓灰白的男人,身后跟着两列持戟的卫兵。我认得他——圣裁使卡西乌斯,恩德里安的好友,记忆中他们曾多次在深夜推杯换盏,共谈理想。与更钟情武力的恩德里安不同,卡西乌斯是一位释经大师,精于理论知识,尤其在针对恶魔研究的领域上超过圣裁军的大部分同僚。他目光扫过我,眉宇间闪过一瞬的嫌恶,却未置一词,只是微微抬起下巴,示意我跟上。

      卡西乌斯领着我穿过回廊,走进这座被龙摧毁的圣堂中少数几个尚能使用的房间之一。这地方我并不陌生,在被抓来的第一天,我便是在这里接受了身体检查。房间内有水盆、肥皂与毛巾等盥洗用具,桌上摆着铜镜和一套叠得平平整整的衣物。卡西乌斯要求我仔细洗净身上的污垢、吹干凌乱不堪的头发,换上一旁的干净衣物后出去见他。看来,他们并非要把我押赴刑场,而是另有安排……是想要带我去见某个大人物吗?

      我的猜测不久得到了验证。梳洗完毕后,卡西乌斯带我进入了一个更为宽敞、设施也更为豪华的房间。

      地面铺着光洁的大理石,四面墙壁饰有圣典故事的浮雕,中央高台上,端坐着本届圣裁主教——维兰。他目光炯炯,银须垂胸,身穿有别于旁人的、纹饰更加华丽庄重的红袍,那张蕴蓄着岁月智慧的面容上,显露出悲悯众生的神色。

      房中气氛肃穆,卡西乌斯退到主教身侧,垂首静立。我粗略环视了一眼周遭的其他人,便不再多作留意,将目光专注于维兰身上。这位我曾与唱诗班多次以赞美诗歌颂的现任主教,无疑是这场审问的主导者。我凝神敛息,静候他的提问。

      “孩子,你曾是高洁的星辰,无瑕的完璧,我至今仍记得你在受封‘圣女’的仪式上,那完美而虔诚的表现。”维兰语气沉重,带着深深的惋惜。他的声音让我联想到一架转不动的老旧手摇琴。“看看你如今的模样……真令人痛惜啊,我几乎已无法再从你身上找到从前那惹人怜爱的少女的影子了。”

      他停顿下来,似乎期待我的回应,但我并没有接话。

      叹了口气,他继续说道,“你犯下了多少罪行,想必不用我一一细数,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背誓,偕魔,亵渎,劫掠,还有……“他的语气和神情忽然变得微妙,“与恶魔通|奸的淫|乱罪。”在刻意朝我身体的某个部位重重看了一眼后,他又道,“更甚者,你还杀害了领你踏入圣门、授你技艺、待你如父的恩德里安。如此恶劣深重的罪行,足以让你站上裁决之庭最高的刑台,处以极刑。”

      在这只有一人说话、无人应答的凝滞氛围中,圣裁主教似乎感到有些不耐烦。他清了清嗓子,仿佛想尽快结束这场问话。

      “我知道你是受了恶魔的腐蚀,才会心志迷乱。即便到了今天,我也不愿相信你已无可救药。”维兰的语气软下来,带着劝诱的味道,目光却悄然变得凌厉,“只要你肯认罪,承认是被那恶龙引入了歧途,教会仍愿赐予你悔过的机会,让你能洗清污名,重回正路。”见我没有丝毫要配合的意思,他眉头渐渐皱起,“执迷不悟只会让你万劫不复。回头吧,孩子!”

      虚假的谎言,恰如你们虚伪的行径。当初既然判我为魔女,便意味着教会早就对我动了杀念,在我跟随恶魔剿灭了那么圣裁军后,又怎么可能还网开一面呢?维兰的这番招安在我听来,简直像个低级的笑话。

      “如果我说,我没有被迷惑,这一切都是我心之所向呢?”横竖都是一死,而我也早已不想再活下去,因此,我没有进行任何狡辩抵抗或假意周旋,而是直接道出了我的真心。

      视线凝注维兰,我果然在那张老迈的面孔上看见了肌肉一瞬间极不自然的抽搐,随后又迅速被他以庄重之态掩盖。历经无数残酷战斗的我绝不会错过他那深凹的眼窝中一闪而过的厉色,那表情仿佛恨不能立刻呼唤卫兵,将我当场处决、乱刀分尸。不过,他终究用多年来政客般的伪饰藏起了这份厌憎与杀意,转而朝一旁弯下腰意图发言的圣裁使卡西乌斯侧了侧头。后者对他耳语了几句,获得准许后,接过了审问的接力棒。

      “每一个受恶魔蛊惑的人,都不会认为自己被蛊惑。不过,你和那些人还不太一样。”卡西乌斯用冰冷的目光睥睨着我,直击要害道,“你的身上不仅有恶魔留下的烙印,还盘踞着某种更诡谲、更深层的东西——你们做了交易,恐怕……那是灵魂层面的交易吧?”

      即使刚才,在维兰提到恩德里安的名字时,我的心也没有出现过任何颤动,但这一刻,它却像被人揪住了一样猛地紧缩起来。

      尽管我早就知道,卡西乌斯是一位常年研究恶魔、解析秘术、在神秘学领域建树颇深的学者,可我却没想到,他居然能看得这么透彻。

      “虽然不明白那恶魔为何要这样做,但你对他来说,确实是不容忽视的存在。他与你交换了灵魂,将你们绑定在了一起。关于他的去向、如今在何处活跃——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我镇定地迎向他审视我的目光,唇角微挑道,“恶魔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们早就这么对外宣布了。”

      “你也说了,那只是对外宣称。”卡西乌斯淡淡一笑。

      原来……那个时候,圣裁军是为了保全颜面,才向世人宣布恶魔已被诛杀。可实际上,他们根本不敢让人知道他们其实只捉住了我,而那个他们信誓旦旦要彻底剿灭的恶魔却不知去向,至今仍下落不明、为祸世间。他们留我活到现在,不过是想逼问出恶魔的下落。

      卡西乌斯的话声打断了我的思考。“事实上,当发现你脖子上的那道烙印并未消失后,我们就知道恶魔还活着了。你体内有他的灵魂,只有你才能感知他的存在。说吧,他在哪里?”

      “别装哑巴。”旁边另一名满脸凶相、腰系皮鞭的圣裁使粗声道,“要是不说实话,就让你尝尝浸了盐水的鞭子抽遍全身是什么滋味。”

      一分钟过去了,我始终不发一言,只是用冷淡的、近乎蔑视的目光在昔日我所敬仰的圣裁主教和圣裁使们脸上来回游移,最后将视线定格在面前的地板上。

      房间里这些或试图怀柔或想要威逼我开口的高位者们的耐心在一分一分流失,当确定继续把我留在这儿也只是白白浪费时间后,宝座上的圣裁主教终于不想再等下去了。

      “不说也罢。只可惜,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乖巧的孩子,但现在看来,或许魔窟或监狱更合适你。”维兰最后厌恶地瞥了我一眼,朝身侧的卫兵摆摆手,“——带下去。”

      塔楼的门重新合上了。不过,也许是嫌麻烦,那些被拆下来的木条没有再钉回去,替换成了一把又大又沉的锁,将门紧紧锁住。而作为对我“守口如瓶”的惩罚,我的双手和双脚都被戴上了铁链。

      每日的餐食仍然通过那个宛如狗洞一般的小洞递送。我的日子仍在孤寂中度过,却又渐渐笼上了连我自己也说不清的迷惘。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和龙交换了灵魂后,我开始频繁地看到他、梦见他。

      起初还不怎么明显,但到了后来,也许是因为我对龙的牵挂日益深切,我看见他的频率也变得越来越高。

      在梦境中,我常常会重返龙曾带我去看过的那片开满鲜花的山谷。而有时当我独自清醒着,我甚至会产生他仿佛就在我身边的错觉。

      有些画面几乎能以假乱真,以至于我要不得不用力掐自己的手,才能意识到那并非真实发生过的事,只是我的幻想——是因为思念而滋生的幻象,是一种能让我逃避现实、麻痹自我的幻觉。

      有时我又会想,我所看见的,或许是我身体中的,属于他的那一半灵魂。

      事实是——无论我多么不愿承认,也必须要面对——我与龙最后的共同记忆,结束在了那个流满鲜血、月色倾泻的夜晚。

      那天我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月光下我们相偎而眠、沉入梦乡前的一刻。

      在缔结灵魂契约、共度那一夜之后,龙消失了。

      第二天醒来时,我的身旁空无一物。衣衫整齐地穿在身上,那似乎是龙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前脚刚迷迷糊糊地踏出黑礼堂,全副武装的圣裁军和一群企图从龙的死亡中牟利的民间偷猎者便蜂拥而至。可他们找到的并不是龙,而是我。

      浩浩荡荡的队伍将我团团围住,不遗余力地展开抓捕。我拔剑反抗,斩杀了一些人,却终究还是敌不过他们源源不断的数量。

      圣裁军当天就放出了“恶魔已死”的消息,我也以协同恶魔作恶的罪名被押回白曜城,监禁在圣堂后院一座临时修复的封闭塔楼中,等待被送上裁决之庭。我颈间由恶魔亲自烙下的印记,身上无法消除的恶魔气味,以及……随后在验身时体内被查出的恶魔体|液,都成了我作为“魔女”的铁证。

      曾经辉煌庄严的圣堂如今惨淡冷清,那只爬不出院墙的猫已长胖了十斤,仿佛被束缚住了手脚,习惯了围墙内的生活。

      现在,重新被关回塔楼的这一天,我想了很多。

      圣裁军留着我,无非是想以我为饵,诱骗恶魔现身。

      不过,卡西乌斯有一点却说错了。我体内虽然有恶魔的一半灵魂,但我并不能确切感应到他的位置。我只是知道——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他还活着。

      时间悄然无声地流过,被囚于高塔之中、与外部彻底断联的我,开始慢慢得知了一些消息。

      守卫们在换岗间隙或无聊时的闲谈偶尔会飘入我耳中,虽然他们往往刚说几句便意识到隔墙有耳,迅速噤声,但我还是从那些零碎的只言片语和他们的唉声叹气中,拼凑出了一点外界的局势。

      曾经燃遍了整片大陆的起义之火,渐渐熄灭了。多数反抗组织都被清剿,只余下个别流散四方的残部余党仍在苦苦支撑。圣裁军的主力强势镇压了白曜城内的反抗,竭力保住了对王城的控制权,但在外面,他们却节节败退。

      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正在菲罗斯星上肆意屠戮,成为了整个星球的梦魇。

      他时不时现身,突袭,神出鬼没,来去自如,让圣裁军疲于奔命,根本无从对抗。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才会将围猎恶魔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一个月光很明亮的夜晚。

      洁白的光从墙洞渗入,在满是灰尘的地面投下一小片清辉。我想要看得更仔细些,便俯身凑过去,挨着墙根坐在小洞旁。

      龙又来了——恍惚中,我好像再一次看见了他,仿佛他无处不在。但我清楚这种感觉是错的,这只是一个恼人的幻象。我狠狠地皱眉闭眼,使劲从脑海中将它驱逐出去。

      “这么晚了,还没睡?”

      一道清晰的、真切的话音传来,不知起于哪个方位。我并不打算回应,却忍不住竖耳倾听。

      “有段日子没见,生疏了?不打算理我了?连话都不愿意同我说了?”

      我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半跪下来,尽量不让锁链发出声响,眼睛贴近门缝往外看。

      外面只有清冷皎白的月光,以及昏昏欲睡却强打精神的守卫——他们正踏过荒院中的草叶,一如往常地巡逻——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可这道令我怀念的声音,却如此逼真……

      “他们居然还给你戴上了铁链,防得倒严实。”

      “你是……秦彻?”绝对没有错——从不知哪个方向,传来了龙略带嘲讽的声音,仿佛是直接响在我的脑海里。“你在哪儿?你能看见我?”为什么我看不到他……

      “嘘,小点声,或者用意念和我说也行。别让人听见。”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下意识屏住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试探地问,“……这算什么?意识交流?”

      “算‘某人半夜心烦,一半的灵魂在我身体里胡闹’。”他的语调里掺着慵懒的笑意。

      “哼,我闹了这么多天,你到现在才想起我?”我不太习惯用意念传音,依旧是用嘴说话,只是嘴张得很小,声音压得比蚊子振翅还轻。

      “之前我也叫过你几次,可你好像觉得那都是假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我却心头震动,不由呆愣了一瞬。记忆翻涌间,梦境与幻象交错重叠,尽管我努力尝试着回想,却仍然分辨不清这些日子中和他有关的片段到底哪一次是真,哪一次是思念投下的倒影。我和他如今的状态,大抵可称为“神交”吧?明明能真正地和龙说上话,得知了他过去也曾寻过我,可我却并未感到欣慰,心情反而更失落、更焦虑了。

      喉间泛起一丝涩意。“那……我最近过得怎样,你也都一清二楚?”

      “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况,只是偶尔能连上你。不过大致也猜得到。人类对待异类,无非也就是那些把戏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手脚上有铁链?”

      “光听声音就知道了。”

      听秦彻说着理所当然的话,我心里闷闷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保持半蹲的姿势不动,我望着从门缝能看到的那一小片月光照亮、杂草丛生的地面,然后垂下眼。

      “你的伤……都好了?”

      “早就好了。”

      “你在哪儿?”

      “你问现在?在你没去过的地方。”他的嗓音很沉,像是在处理什么严肃的事。

      “你是怕告诉我了,我会转头告诉圣裁军?”

      龙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了几下低低的、带着戏谑笑意的气声。

      “秦彻,我认真跟你说,他们没问出来什么。但我有预感,他们会拿我当引你上钩的诱饵。”我努力让情绪保持冷静,稳住声线,不想泄露心底的那点不安和担忧。“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绝对不要靠近白曜城,不要来找我。”

      秦彻沉默着。

      夜色里,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下敲在耳膜上。灵魂另一端的缄默像根细弦紧紧绷在我心口。我忍不住侧耳,试图捕捉他哪怕一丝呼吸的声响,却什么也听不到。

      “认真的部分讲完了,”我压着嗓音,不让它逸出门缝,“接下来,我要说些不那么认真的话了。”

      他依旧没说话,像在耐心地等我继续。

      “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梦见过我?”

      “有。”出乎我意料,他答得极快。那声音像是贴着我的耳廓落下。“流血的日子没什么好梦,但只要闭眼,出现的画面大多都是你。”话到末尾,他又适时地补充一句,“噢,放心,流的都是别人的血。”

      我瞬间提到嗓子眼的心又瞬间落了回去。遗憾的是,龙不在这里。我看不见他的脸,看不见那双令人着迷又心悸的红眼睛,只能依靠声音中的语气,粗浅判断他此时的情绪。

      “……那你都梦到了些什么?”

      “怎么,想检查我的梦合不合你口味?”

      “看吧,你就是在骗我。你要是真的梦见了我,早就直接说了。”

      他轻缓地笑了。“我梦到我们一起去看塔尔城的花海,你还为我编了一个花环。”

      仿佛有颗小石子落入心湖,漾开一片温软的涟漪。直觉告诉我,秦彻没有撒谎。“还有呢?”我低声追问。

      “我们抱着从山坡下滚下来,最后接吻了。还有一次,你非要让我枕在你的膝盖上。”

      “有句老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就这么想我啊?”

      “想。”

      “可惜,我不信。”我轻哼道,“你如果真想我,就不会只动嘴而不行动。对一个恶魔来说,来这里把我带走不算什么难事吧?”

      “那对一个魔女来说,从这破塔里逃出去,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我……”

      最初被带回白曜城的那段日子,每每回想起那天早晨的事,我总以为秦彻是在我熟睡时察觉到敌人靠近,独自外出迎战,最终因重伤初愈、寡不敌众才不得不撤离。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龙始终没有再出现。我也渐渐不再自欺欺人,明白那不过是我对他一厢情愿的美化。

      真相是,他把我遗弃在了那座黑礼堂,任由圣裁军逮捕我。

      或许正是因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才自暴自弃地抛下了所有逃跑的念头,甘愿留在这里等待处决。

      “秦彻……”我声音发颤地问,“为什么那天早上……你要抛下我?”

      被问到了核心问题,秦彻的声调仿佛蒙上了一层阴云,沉了下去。“其实,在我被封印之前,我就梦到过你。”

      话题转得生硬,我不禁微微一怔,但没有打断,因为他相当流利地说了下去。

      “只是那时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会为这个人触发诅咒。”

      他的声音宛如一缕掌心握不住的风,轻飘飘地拂过我耳畔,又径直荡入心底。

      “……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对吗?你只是把我当成你整盘棋局里的一颗棋子。”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似的隐隐作痛。我原以为这些酝酿思考了许久的话语会因为悲伤而艰涩难言,可当对质的这一刻真正来临时,这些话竟如流水般自然倾泻,几乎冲口而出,“你只是想借用我的力量,破除你身上的诅咒。”

      我曾透过我体内拥有的一缕恶魔灵魂,透过他的眼睛,窥探到了他许久前亲眼目睹的往事。

      他见证了那个在他的族人身上真实应验了的、不可避免的诅咒。

      像他这样超脱规则之外的强大存在,绝不能容许自己身负如此明显的弱点,被任何虚无缥缈的命运所主宰。

      在捅破这一切的瞬间,我也彻底明白,自己先前错得多么离谱。

      这头恶魔,自始至终都从未改变过他的初衷。

      从第一次见面、将我掳到礼堂起,在发现我具备能够在将来杀死他的潜力后,他就已决定——要让命运的笔触最终走向他所设计的结局。

      “能够被恶魔利用,是好事。我的那些敌人,大概会希望身上能有被我看中的价值,至少那样,他们还能活下去。”

      恶魔的坦率让我简直难以置信,像是被他气笑了一样喘息起来。“你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难道你希望我否认?还是指望我被拆穿后会感到羞愧难堪?”秦彻的语调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随即又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微微一顿,沉吟起来,“……你的那一半灵魂好像沸水一样烧起来了,是在愤怒我达到目的就翻脸不认人?”

      “很高兴你亲自总结出了你的恶劣行为。”

      龙低沉地笑了一会儿,“要说利用的话……你不也依靠我,变得如此强大了么?”

      “那你现在过来啊——我满足你!”

      “还没到时候。盛大的谢幕,需要一个与之相称的盛大舞台。”

      “哼,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我赌气道,“从今天起,我偏要做你那个完美计划里的变数,叫你满盘皆输……!”

      “事实上,你的表现倒没太让我意外,”秦彻轻轻呵出一声笑,语气里带了些揶揄,“差一点成为变数的……是我自己,最后关头能清醒过来,多亏了有你在。”

      诅咒比预期更早发作,这大概是运筹帷幄的恶魔唯一没能料到的事情吧。

      我也逐渐明白过来,从我们在礼堂建立契约的那时候起,他布下的局才真正启动。

      在此之前,时机尚未成熟。恶魔始终相伴在侧,是为了引导我不断成长,见证我逐步掌握力量,直至最终成为他合格的宿敌。

      如今,在我们彼此拥有了对方一半的灵魂后,情况就变得和以前不同了。

      一切,才正要刚刚开始。

      听完秦彻那番不但没怪我、反而像在照顾我情绪的话,我原先心里憋着的那股报复般的痛快竟没有涌现。曾经那些被他算计、利用,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愤怒、伤心和不甘,都在这次坦诚布公后,不知不觉间如一缕轻烟般散去了。

      半蹲的双腿早已酸麻不堪,微微颤抖着,终于支撑不住。我索性放松身体,坐在了地上。尽管内心深处仍翻涌着咒骂恶魔的冲动,也暗自期待他的计划落空,可奇怪的是,我的心绪竟渐渐平静下来,变得好似如他一样淡然了。

      “你坚贞、纯粹、不屈,浑身充满了勇气,却又摆脱不了人的脆弱与贪求。”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灵魂,我很想一口吞尽,却又想将你永远困在身边……占为己有。”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有勇气,我还是不希望……”话音戛然而止。千言万语涌上喉头,却又哽在舌尖。我抬起手,在浓稠的黑夜中茫然抓握,用全部的力气攥紧了空气中一团漂浮的微尘。

      “可这从一开始,就是你的使命,不是吗?”他语气温和,像是在开解我。

      这句问话让我彻底哑口无言。我已经偏离初心太久,已经忘记了当初为何要启程去往深渊谷底。

      “灵魂相契,永不背叛。”在我沉默之际,秦彻再度开口,语调平稳得就像在陈述一件日常事务,“共享灵魂后,只要一方尚存,另一方的灵魂便永远不灭。”

      这是灵魂契约的法则,也是唯有我和他才知晓的秘密。

      接着,他的语调沉缓了下来,变得轻柔,“现在我们各执对方的一半灵魂,就算整个世界天翻地覆,我们也都会被命运牢牢牵连在一起。”

      尽管我看不到秦彻的面庞,却能够想象他此刻的神情——那一定是带着清浅的、与往日冷面截然不同的笑意。

      “永远站在我的身边。”他说。

      心跳声钝钝地敲击着鼓膜,我低下头,慢慢把脑袋抵在交抱于膝前的手臂上。心里所有因龙利用我而生的委屈,都融化在了他坚定温柔的话语中。

      “永不背叛。”我笃定地、热烈地回应。

      “永不毁诺。”秦彻重复道,温柔的语调又再度归于平日里的沉静,“只是……有些遗憾,那天你在教堂没弹完的曲子,一直很想听你完整地弹一遍。”

      我想起了那首歌,每次都因为主观或客观上的原因草草结束。我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那就让这份遗憾,永远留在你的心底——越深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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