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川录

　　褚炀进城后，两道百姓众声高呼为齐明楷请冤。

　　见褚炀来此，如见救世佛般，声浪聚涌而来。

　　周莠成并未阻止，只叫郡兵维护秩序，莫伤百姓。

　　他无奈叹惋：“齐大人是榕郡的父母官，这些年若不是他，榕郡百姓也不会过的如此安逸。”

　　“税银之事，下官也不信是齐大人所为，只等侯爷查清真相后，还给齐大人一个公道。”

　　褚炀微微颔首，夷然自若：“自然。”

　　队伍本一路朝城中官驿而去，可最后却停在一处红漆铜环的大门前，两侧石狮镇守，大门之上则挂着牌匾，牌面上浩然正气的三个大字端居正中。

　　周莠成笑呵呵拱手道：“侯爷此番来榕郡想是得住上一段时间，城中官驿虽也规整，但处在闹市之中，四方来往多少嘈杂。”

　　“下官斗胆，已在郡守府内备好清静院落，院旁便是荷花池畔，定是无人打扰。”

　　“周大人办事倒很是周全。”

　　见褚炀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周莠成便再近一步，又道：“下官这些时日调查税银之事常在外奔走，小女前不久出嫁，这府上倒是空置了几日……”

　　褚炀跳下马，抬手虚扶还在说话的周莠成，他身子前倾，笑意盈盈却浮于表面：“周大人盛情，本侯心领了，只是……”

　　“这趟差事需得尽快落实，陛下对此事很是看重，若本侯住进这清幽之所，想必回京之后，御史台的折子便如雪花纷飞了。”

　　说着，褚炀搭过周莠成的肩膀，轻拍宽抚道：“周大人这些日的劳碌，可见眼下已有青乌，不若休息几日？”

　　“不然这身体可吃不消啊，如今齐大人身陷囹圄，这榕郡的大家长还得周大人在此坐镇，若是再出什么问题，本侯便是难辞其咎了。”

　　放松的后背在手心倏地硬挺几分，褚炀眼眸沉静若水，无声打量着周莠成面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

　　周莠成闻言愕然，他抬袖擦拭着鬓角渗出的冷汗，面露惶恐，欲行跪拜：“这可成何体系？哪有侯爷办事，下官休息的道理。”

　　“下官本想着侯爷自京城而来一路舟车劳顿，便备置好一处院子好让侯爷下榻，未曾想到这其中关窍，还望侯爷恕罪！”

　　褚炀赶忙止住周莠成的动作：“诶，大人言重！”

　　将人扶起后，褚炀垂眸思虑片刻，徐徐道：“不过官驿周围确实熙攘喧嚣，不如……本侯便下榻府衙？”

　　“本案疑犯郡县齐明楷与这骁骑营副将陈笙便关押在府衙大狱之中，查看卷宗，提审讯问也是方便。”

　　“这……”周莠成面露难色，“侯爷此番前来是为陛下办事，下官自是得里外周全，只是这府衙年久失修，灌风漏雨已是常态，只怕是会怠慢了侯爷与二位大人呐。”

　　“不如，下官将卷宗送至官驿？虽有市集蜩沸，但城内宵禁尚早，入夜后也算安静。”

　　褚炀手负身后，细想半晌点了点头，沉吟道：“此法尚可。”

　　“此次出巡，本侯于办案经验知之甚少，陛下便派了户部刑部二位大人陪同一齐查案。”

　　他朝站在自己身旁的何为年与萧元看去，莞尔笑问：“二位大人觉得如何呢？”

　　何为年与萧元对视过去，看着褚炀谦逊的模样，眼底划过郁气，暗暗腹诽。

　　萧元拱手道，语气稍显不快：“臣认为下榻府衙也无不可，眼前之重乃是税银失踪，侯爷理应尽快查明，回京复命。”

　　何为年动作顿了顿，终是拱手附议。

　　周莠成神情微凝，见褚炀好整以暇地立在一旁，心下便已了然。

　　“那便依二位大人所谏，”褚炀翻身上马，抬手道，“还要劳请周大人带路了。”

　　到达府衙后，褚炀等人就朝府衙大狱而去，放言要提审齐明楷。

　　给了周莠成一个猝不及防。

　　褚炀不给周莠成说话的机会，起手稍摆，向身后的黑骑卫高喝：“来人！”

　　“送周大人回郡守府，好生照顾。”

　　周莠成就见几名黑骑卫鬼魅一般迅速出现在自己身前，他面上笑意逐渐牵强。

　　褚炀拍拍他的肩膀：“周大人放心，本侯定会给榕郡百姓一个交代，这些天实在是辛苦你了。”

　　说罢，周莠成便被黑骑卫请上车驾，一路送回了郡守府。

　　见人走远，褚炀沉下脸色：“萧大人与本侯去牢狱走一遭，即刻提审齐明楷，何大人便在府衙内查阅案件卷宗，待本侯回来后一同商议。”

　　“若府衙之内稍有倦怠，便下令严惩，御赐令牌，理当物尽其用。”

　　褚炀语气平淡，却令在场人惊慌不已。他视线游走在浩荡人群中，最终定格在一个身影上。

　　他指尖随意抬起，隔空一点：“你，出来。”

　　被点名的是站在府衙师爷与班头身后的一名郡卫，他抬眸与褚炀对视着，目光坦荡，毫无避讳，被点名之后，便径直迎了出来。

　　“带路。”褚炀言简意赅，却被一旁的师爷谄笑着打断。

　　“侯爷，他是前不久刚调过来的，对府衙内情况不太熟悉，不如下官……”

　　“刚来的？”褚炀扭头看向郡卫。

　　郡卫点了点头，拱手行礼：“属下一月前刚调来府衙当差。”

　　褚炀扬起下巴，睨向一旁的师爷：“甚好，就要他了。”

　　而后不容众人置喙，让那名郡卫前头带路，留下师爷与班头在原地面面相觑，神色晦暗。

　　何为年眯眼看向两人，冷言道：“那就烦请二位带路，本官需得查阅卷宗。”

　　府衙大牢内
　　齐明楷倚在潮湿昏暗的墙角，几日下来的鞭刑叫而立之年的他头发尽数花白，形色萧索。

　　他脊梁笔直，盘膝而坐，正午日光穿透高窗铁栏，却更显阴凉。

　　不远处当值的几名狱吏正倒伏在桌上，与桌上的几瓶烧酒一同东倒西歪。

　　褚炀来时便是这大牢内鼾声如闷雷的连连震响。

　　他侧眼看去那名郡卫，郡卫领命上前将酒壶中的余酒猛地朝那几名狱吏面上泼去。

　　“谁！谁啊！”

　　“他娘的！”

　　狱吏挣扎起身，见眼前人是名身着府衙制服，面无表情的郡卫，脸上横肉不禁抽搐几分，正要破口大骂，一枚玄铁令牌便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牌面上“御赐”二字，叫那几人当场骇然跪地。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褚炀收回令牌，漫不经心道：“本侯此次前来调查税银失踪一案，现要提审榕郡郡县齐明楷，你们速去提人。”

　　再次见到褚炀，齐明楷如何也未曾想到会是这般光景。

　　他看向案桌上的褚炀，嘴角动了动，垂眼伏跪：“罪臣齐明楷参见陛下万岁，参见侯爷。”

　　褚炀见昔日满头青丝的齐明楷如今这般失了心气的模样，心中隐隐落下不忍。

　　他面上漠然，沉声道：“本侯代陛下前来彻查此案，齐大人与本侯讲述案发前后的经过吧。”

　　铁链轻响，齐明楷磕首领命，而后缓缓抬头，嗓音嘶哑：“罪臣负皇命作为此次押送税银的主使官……”

　　“九月初一，队伍自榕郡出发，一路朝北走榕京官道，与骁骑营副将领陈笙一同巡查，每日三检，每晚清查。”

　　“九月初四傍晚抵达酉阳驿站，这是税银失踪前的最后一次清点，当晚还安排了双岗巡值。”

　　“九月初五清晨，队伍自驿站出发，进入招摇山路段，最初山路两侧有密林，路段较为狭隘，一直前行近晌午，有一片宽大的空地可供队伍休息调整，大约原地休息了几盏茶的功夫，便继续行路。”

　　“傍晚抵达堂庭驿站时，骁骑营副将陈笙清查时，却发现其中骡车上的税银全部不翼而飞，骡车之中装的全是石块！”

　　说到此，齐明楷眼眶血红，他颤声道：“一路上，我与陈将军未敢耽误半刻，每日双岗三检，不曾遗漏，可偌大的十骡税银竟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

　　“罪臣怎会去贪污那税银呐！这可是榕郡今年千攒万攒下来的命脉钱啊！”

　　褚炀见齐明楷泣声狰狞，被镣铐束缚的双手在空中晃动着，心下不住动容。

　　三月前，齐明楷还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他会下沉村落，帮那些手脚不便的村民做农活，将自己的私银暗中给予接济。

　　“出发前，你们三方查验，可有疑点？”褚炀问道。

　　齐明楷噤声仔细回想，缓缓摇头。

　　“出发前，罪臣与陈笙，还有司库李账房一同签字画押，十辆骡车，罪臣每辆都有勘验，确认无疑后才封箱贴条。”

　　“司库的李账房？”褚炀眉心微蹙，“此案下狱只有你与陈笙二人，为何没有他？”

　　“罪臣自下狱后外界消息便是一无所知了。”

　　齐明楷面上浮着茫然，脑海中的碎片记忆竭力翻涌那日之事。

　　“不过……那日郡守与郡尉率兵前来缉拿，罪臣好似并未看见李账房身影，当时堂庭驿站外混乱不堪，里里外外重重包围，罪臣也说不准。”

　　“司库账房姓甚名谁？”褚炀又问。

　　“李成钊，”齐明楷答道，“侯爷之前见过的。”

　　褚炀眼底划过异样，搁在案台上的手一顿，耐人寻味地挑了挑眉。

　　“李成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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