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叶之鲸

　　　　第九章·旧回忆（二）

　　十二月，南方的冬天格外湿冷，今天是平安夜，红绿色的装饰物从每街道一个角落冒出来，宣告节日的问候。

　　天阴阴的，好像雪也要来凑这个热闹。

　　齐之宣怀里抱着个圆滚滚的大袋子，挡了他大半视线，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唉，早知道就不拆包装了。”他停下脚步，抬手往上托了托怀里的东西。

　　身边饭店开了空调，开阔的玻璃窗变得雾蒙蒙的，窗框边角凝着的水珠顺着玻璃滑下来，划出一道浅浅的水痕，透出些里面的暖。

　　直到走到一家便利店前，他才停住脚步，看见梁远声正在搬货。

　　“梁哥！”齐之宣腾不出手来打招呼，但笑的格外灿烂。

　　“怎么这会儿来了。”梁远声快步上前，看见齐之宣头发吹乱，鼻尖通红，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顺手给他拉了拉衣领。

　　“你怎么还不下班啊。”听说启明星广场会在平安夜有烟花表演，前两天他们就约好了一起去看。

　　“马上了，正等人交班，我搬完那几箱货，你坐这儿。”梁远声把人领进便利店，冲了一杯热咖啡，安排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齐之宣就乖乖坐在窗前，双手捧着热咖啡，香气热气在他眼前氤氲开，模糊了盯着的忙碌身影。

　　没一会儿，这身影停下来，接班的阿姨来了，梁远声换掉工服，拿上背包，转身带着齐之宣出门。

　　“这是什么啊，这么大一袋儿。”梁远声替他拿着那个大包裹，不重，但是鼓鼓囊囊。

　　“哦，这是我师姐在国外给我买的羽绒服，但是她忘了我的码，买的太大了，我想着给你穿正合适。”其实是专门买的，师姐帮忙代购还要被造谣，齐之宣在心里给她磕了个头。

　　“小宣，你…”

　　“哎呀快走快走，今天肯定好多人的，我们去占个好位置。”

　　梁远声话还没说完，被齐之宣强行打断，拉着他跑了起来。

　　对于他明里暗里的帮助，梁远声都知道，他一个人从贫瘠的黄土地来到这里求学，一分钱掰成两瓣花，吃一顿饭都要计算，画每一幅画颜料都要节省。

　　有人喜欢他，因为他的外貌，有人笑话他，因为他的贫穷，但从没一个人掀起皮囊看到他的匮乏之后还对他这么好过，看着两人牵住的手，梁远声握的更用力了些。

　　“哎呀！梁哥！你看，下雪了！”两人来的晚，挤在了一个角落里，但齐之宣依然非常兴奋，看着天上洋洋洒洒落下的白色，眼睛都亮了。

　　“真漂亮，好多年没见过雪了。”捞了一会儿天上的雪花，齐之宣打了个喷嚏，鼻子都被揉的通红，却还笑意盈盈的看着梁远声。

　　怕他感冒，梁远声掏出那件鼓囊囊的衣服抖开，给他披上。

　　“你也来，快点快点。”齐之宣把衣服撑起来，留了个位置，梁远声拿他没办法，笑着钻进去。

　　等了一会儿，天色完全暗下来了，烟花表演快开始了，人越来越多，怕被挤倒，梁远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点。

　　“我还带了个宝贝。”齐之宣丝毫没有人挤人的觉悟，还转来转去的在口袋里掏掏寻寻。

　　“你看！”是个苹果。

　　“平安夜就是要吃苹果～”齐之宣拿起苹果在自己胸前擦了擦，递到梁远声面前让他吃，梁远声无奈的笑了，咬了一大口，很脆。

　　齐之宣在苹果的另一侧也嘎嘣咬一口。

　　外面在下雪，但两人挤在一处，暖融融的，面前的人，笑眼弯弯，脸颊鼓鼓的，看着非常柔软，梁远声的心突然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忍不住抬起一只手轻轻捧住齐之宣的脸，看着他红润的嘴唇，慢慢的，温柔的，吻了下去。

　　这时候，烟花炸开了，身边的人发出欢呼，齐之宣呆愣住了，苹果从手上滚落。

　　梁远声………在亲他！！！？？？

　　梁远声………在亲他啊！！！

　　霎时间，他的心好像也跟烟花一起炸开了，每个细胞都和旁边的人一起欢呼。

　　不知多久，可能很快，两人嘴唇分开，梁远声望着齐之宣的脸，很红，比苹果还红，眼神还有点呆，实在很可爱，珍重的把人紧紧扣在怀里。

　　齐之宣感受到两人贴在一起的温度，也马上回神抱住了梁远声，身边的欢呼和烟花突然变得很安静，只能听见梁远声贴着他的耳边说

　　“平安夜快乐，小宣。”

　　那天以后，两人就拥有了新的关系。

　　*

　　“快把红豆沙给我端上来！”上半年，祝明月在外游学，临近暑期，绕了一圈，还是绕回了中国。

　　“你都吃三碗了，别把自己撑坏了。”齐之宣看她这吃法不像去留学回来，像是荒岛求生回来才对。

　　祝明月不管，呼噜噜喝着齐之宣上供的红豆沙，大声抱怨：“你是不知道法国佬那该死的饭菜哦，热量又高又难吃，吃的我差点肥头大耳的饿死在巴黎啦。”

　　吃了几口，想起什么，又对齐之宣说：“诶，小鬼头，今年放假你到底想去哪啦，英国瑞士意大利？还没想好？”祝明月在外留学，平时没课或者放假就到处采风，她爸怕她混成了野人，被勒令回国待几天，也想让她趁着暑假带弟弟出去走走。

　　“师姐…我…今年不跟你出去了，有别的安排。”

　　看着齐之宣支支吾吾的样子，祝明月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要跟你那小男友出去玩啊？”

　　“哎呀！你小点声。”

　　齐之宣吓死，赶紧捂住师姐的嘴，看了一眼厨房里烧菜的齐默。

　　这事目前知情人只有祝明月一个，至于爸爸...暂时不知道他对同性恋什么想法，还不敢说自己跟梁远声谈恋爱的事。

　　“好好好，我单身狗，我活该，连弟弟都要离我而去了，你们去哪个国家，告诉我，我保证，绝对离你们远远的。”

　　男大不中留，没想到小鬼头也到这个年纪了，祝明月感觉自己确实老了，四肢大瘫的倒在沙发上。

　　“我们去山城，放心，看不到我们的。”齐之宣眨了眨眼。

　　“啊？山城啊…行吧行吧，齐之宣..你..唉..我现在看你就像是看被穷小子拐走的富家女你知道吗，唉！我的白菜啊～～”

　　祝明月欲言又止的，虽然祖国也很好，但平时就有空就可以去，往年有长假，他们都会出国玩，各地看展采风写生，没想到弟弟因为条件没那么好的对象，自己生活水平都下降了，心里暗暗替他不平。

　　“其实，咱们家出钱一起去也不是不行啊。”祝明月感慨完，把刚才剩下的几口红豆沙吃了个干净，提出了建议。

　　“不用，他不会接受的，而且国内景色很好啊，反正只是去玩，哪里都好。”

　　“行吧，随便你咯。”

　　“小宣，月月，吃饭了！”

　　刚说完，齐默那边已经做好了菜，两人赶紧起身端碗上菜。

　　*

　　山城，一个魔幻的城市，无论你在哪个角度都无法窥见他的全貌，永远山外有山，楼上有楼。

　　景色确实很好，东西也很好吃，就是..

　　“辣..好辣...”齐之宣和梁远声刚下高铁就直奔了这家网上评价很好的串串，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辣了，齐之宣被辣的嘴唇通红，汗也流个不停。

　　梁远声也没好到哪儿去，他给齐之宣买了瓶牛奶，让含着解辣，又端来一碗水，把锅里的菜涮了涮，这才感觉能入口。

　　两人对视一眼，看着对方红彤彤的嘴唇，都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等吃完饭，两人把东西放好就准备去爬山写生，山城的主城区有一座很有名的山，据说天气晴朗的时候在市内任何角落都能很清楚的看到这座山的轮廓。

　　可惜今天天气不算好，但也没关系，只要换乘几趟地铁公交，就能亲自上山领略风光。

　　天还是很热，但庆幸的是下了一点小雨，温度没那么灼人。

　　两人漫步向山上走去，撑的是同一把伞，肩膀靠在一起，能感受到彼此传来的温度。

　　“好美啊。”齐之宣感慨道。

　　因为下雨，路上基本没人，只有满眼的绿色，还有翠色的湖水，不一样的绿叠在一起，生机纯粹。

　　越往上走，雾气越重，偶尔有车经过的时候，尾灯的颜色闯进雾里，变得朦朦胧胧。

　　他们就这样一路向上，一起摆着傻气的剪刀手合照，聊些没头没尾的话，随手捡起好看的石头，静静听伞面被雨滴敲出“哒哒哒”的声音。

　　两人牵手走在林间，这样的瞬间让齐之宣觉得很幸福，好像世界变得只有他们两个人，真有点想就这样到永远。

　　永远，他竟然想了这样的词。

　　不过因为一直下雨也没办法写生，两人爬累了，决定离开山城前天气好的话再来一次。

　　爬完一天山，本来就累，这个城市还到处是坡和楼梯，齐之宣感觉自己到酒店的时候已经长了二斤肌肉。

　　“啊，我快死了梁哥....远声.....快..快给我按按。”齐之宣力竭地趴倒在床上，支使着梁远声给自己按腿。

　　“明天擦点防晒，听到没。”梁远声仔细地给齐之宣按手按腿，虽然没太阳，紫外线还是很强，齐之宣的皮肤都红了。

　　“嗯嗯嗯。”这人心不在焉的回答，今天发了山城的照片，正忙着回复朋友圈的评论。

　　“诶，远声，我妈朋友的一个儿子就在山城，说过几天请吃饭，咱们一起吧。”请吃饭的人叫左渝，看到他的朋友圈，火速发起了私聊。

　　他妈妈是齐之宣妈妈的好朋友，以前的来往还挺频繁，放假的时候会到齐家来小住，俩人还玩过一阵，关系不错。

　　但后来齐之宣妈妈去世了，就慢慢断了联系，想到这里，齐之宣有些难过，趁着这个机会，正好见见吧。

　　“不合适小宣，这是你父母的朋友，你不是还没准备好告诉家里吗，我..”梁远声停下按摩的手，躺在齐之宣身边，他不确定齐之宣会以男友身份介绍自己，但是又不想只是他的同学。

　　“没事的，我跟他说了是和男朋友一起，他答应了我不会乱说话的，我爸那边你也别有压力，以后..我再找合适的机会慢慢告诉他好吗。”齐之宣侧着身子看向他，眼神很诚恳。

　　梁远声也侧身转向他，目光落在齐之宣眉眼上，原来他已经大方的介绍了自己，他说以后，这个词真好，像温暖的火光轻轻落在心上，梁远声心口一热，忍不住紧紧地拥住了他。

　　*

　　山城的天气依旧炎热，今天左渝说有时间，邀请他们中午吃饭。

　　正好这几天逛累了，两人睡到中午，齐之宣被酒店的床硌得后背生疼，实在是太硬了，但酒店是梁远声定的，不想让人觉得自己难伺候，只好偷偷拉伸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身体，

　　到餐厅的时候，左渝已经在靠窗的位置等了，这是一家格调雅致的法国餐厅，看起来不错，齐之宣松了口气，他想这里的菜应该不辣了，正想跟梁远声分享，但发现他心不在焉，有点微不可查的紧绷感。

　　三人简单寒暄入座，左渝上下打量着梁远声，带着点探究的意味。

　　“咳..我说左渝，魏阿姨现在身体好吗。”发现左渝一直在盯着梁远声，实在太没礼貌，齐之宣赶紧打断了他的目光。

　　“我妈啊，她好得很，我说你来山城了，她在外面旅游急的要回来，我跟她说你呆不了几天就走，以后我们再去找你，她这才安心玩。”

　　左渝盯着齐之宣，看他眼睛水灵灵的像小鹿，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这人还跟小时候差不多，还是那么可爱漂亮，难怪他妈总说自己一放假就闹着去找人玩。

　　两人回忆往昔，说说笑笑一会儿，开始上菜，前菜很清爽，汤也不错。

　　“来，吃。”左渝像小时候一样替齐之宣切好牛排递过去。

　　齐之宣笑笑接过去吃了一会，开始有点心不在焉，因为他发现梁远声不怎么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只顾着跟朋友聊天，冷落了他，心里有些懊恼。

　　“远声，不好吃吗”齐之宣悄悄靠近，小声的问了一句。

　　“好吃的。”梁远声转过点脑袋对齐之宣温和的弯了弯眼，继续慢条斯理切着自己的牛排。

　　左渝的目光总在梁远声身上打转，平心而论，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但一看就是土鳖，穿的很土，吃东西也很没礼貌，餐巾不会铺，汤勺也用错，在他拿餐刀涂黄油的时候终是忍不住嗤笑出声。

　　梁远声一下僵住了，他感觉到这是对自己的嘲笑，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咳。”左渝轻咳一声，语气里毫无歉意，反倒带着几分坦然的敷衍，“我就是突然想起个笑话，觉得好笑。”

　　大家各有心思，这顿饭吃的没滋没味，告别的时候左渝抱了抱齐之宣，热络的说以后会常去找他玩，目光却越过齐之宣肩头，眼神是明晃晃的挑衅，尖锐又刺眼，狠狠扎进了梁远声心里。

　　下午随便逛了逛，梁远声始终提不起兴致，齐之宣看在眼里，只好先跟他回酒店休息。

　　看他不说话，于是齐之宣只好主动上前。

　　“远声..今天是我没考虑周全..那个法餐一点也不好吃，我们晚上去吃火锅吧，这里火锅那么好吃..”

　　“都行。”

　　梁远声的回答淡淡的，打开电视却没看几眼，坐在椅子上划起了手机，齐之宣不知道他怎么了，心里有点着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小宣。”

　　沉闷的气氛一直在房间弥漫，过了许久，梁远声才放下手机，轻轻地叫了他的名字。

　　“小宣。”又叫一句。

　　“诶。”齐之宣马上凑过去，乖巧的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

　　下一秒，梁远声忽然伸手，用力地捏着他的脸，滚烫的唇随之落下，越来越重，最后像疯了一样啃咬。

　　梁远声想忍，忍下那份因贫瘠而带来的窘迫，忍下左渝挑衅的眼神和轻蔑的嗤笑，但他忍不住！胸口的憋闷让他的心脏都快要炸开了！

　　心口疼的他发慌，更让他觉得恐惧的是，他害怕这样狼狈笨拙的自己不配拥有齐之宣，齐之宣这么好，干净，明亮，他想要，想占有！

　　齐之宣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梁远声从来都是很温柔的，但今天..眼里全是狂热和偏执..很陌生..甚至令人害怕。

　　梁远声的吻近乎粗暴，这还不够，不等齐之宣缓过神，梁远声就将他从地上拎起来，一把丢到床上，俯下身再度覆上他的唇。

　　实在是..太用力了，齐之宣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梁远声像是被刺激到，把他的手禁锢住，牢牢摁在头顶，带着股狠劲的从嘴唇辗转到脖颈，好像要把他的每一寸都吻一遍。

　　他的手也不安分起来，抚过齐之宣的腰线缓缓下滑，齐之宣心头一紧，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挣扎的更厉害“不要这样..远声..远声..我们不是说好，先不这样吗..远声..”

　　梁远声好像疯了，听不进一句话，滚烫的呼吸贴着他的耳廓，哑声说：“以后和现在有什么区别！怎么，难道你也看不起我吗”他不管不顾的解开齐之宣的裤腰向里伸手。

　　“不要！不要！我不要！”齐之宣拼尽全力的一推，梁远声猝不及防的被推到了床尾。

　　时间像是静止了，齐之宣胸口剧烈起伏，颤抖的吸着气。

　　梁远声死死盯着齐之宣，苦笑着开口“呵，说什么男朋友，这就是男朋友吗，我很差劲吗，我很差劲对不对..”说着说着，他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了掌心，语气模糊的不知道是在问齐之宣还是问自己。

　　“远声，你先冷静，冷静下来我们再好好说。”齐之宣看着他，很心疼却也很无奈，但他不想在情绪对抗的时候解决问题，默默站起身坐到了旁边，给彼此留些空间。

　　梁远声不说话了，整个人陷在沉默里，齐之宣倒了杯温水放在他手边，陪他静静地坐着。

　　不知坐了多久，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加上刚才的拉扯，耗尽了齐之宣所有力气，他就这么靠着椅子沉沉的睡过去了，等醒来的时候，房间却不见梁远声的身影，只留下一张字条。

　　“小宣，很抱歉今天这么对你，所有的错都在我，是我被情绪冲昏了头，今天再留在你的身边害怕伤害到你，所以先回学校了，好好的旅行被我弄砸，真的非常惭愧，等我把自己的情绪处理好，一定会向你道歉赔罪的，注意安全——梁远声”

　　齐之宣拿着纸，剩下的只有叹息。

　　一个人在这也没意思，第二天，齐之宣也改签了回程的票。

　　这天的天气出奇的好，万里无云的晴朗，等他走出酒店，竟然真看见了山的模样，黛色的山脊延绵起伏，像神女的绢纱铺陈在天际。

　　他忽的又想起梁远声，本来还说再一起来写生的，可现在天晴了，山也看清了，人却走了..

　　算了，齐之宣深呼一口气，自己画也一样。

　　他很快沉下心来，眼神专注得不像话，偶尔有路人驻足打量，还有小情侣笑着举起手机拍照录像，他都浑然不觉。眼里只有山的轮廓、光的明暗，思绪却不自觉飘回了两人山间漫步的时刻，天地苍茫，只余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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