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之恋

　　1

　　“一万块钱是不是太多了？”冷锋又开始犯傻了。

　　“多乎哉？不多也！”洪池学着孔乙己晃起了脑袋，就差没有长衫罩在身了，当然，也没有一小撮山羊胡子可以拔捻。

　　“我问你正经事呢。”

　　“我的回答也是正经的。”洪池继续晃着脑袋。

　　“不行，谢礼太厚了，我得退回一部分给人家。”冷锋口吐如钉，似乎不可抗拒。

　　“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昨晚浇的雨还没干？”

　　冷锋有点恼了，一本正经道：“洪池，我们认识几十年了，你以前不是贪财的人，怎么现在却越来越势利了呢？是不是回到青城就让人变俗了？”

　　“人家是自愿给的，而且你根本体会不出人家绝处逢生的感受，这种感受不是钱多钱少来衡量的，她只不过在她的能力范围内用金钱表达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而已。对于她来说，两万三万都不算什么，人家是开宝马的，是开公司的，是做大生意的。你呢？一个跑外卖的中年人，有上顿没下顿，装什么清高？视金钱如粪土吗？活该你破产！”洪池的胖脸开始涨气了，越说越气。

　　“我不跟你理论，我要去退一半，也算是还礼吧，中国人不是讲究礼尚往来吗？”冷锋不为所动振振有词。

　　“我看你真是脑子锈透了！礼尚往来已经结束了，明白吗？你救了她，她还了礼，一个闭环形成了。你再去退，等于是开启下一个闭环了，等于是去纠缠人家了。”洪池的“闭环理论”似乎无懈可击。

　　“你不就是为自己不想退找借口吗？你不去我自己去。”执拗的冷锋说罢启动了汽车。

　　“你这个呆子！我真拿你没办法。”洪池说完也跟着上车了。

　　洪池扣上安全带，问：“你要去哪里找她？”

　　“她的卡片不是有地址吗？去她公司找呀。”

　　十几分钟后，在青城创业大道建设银行大厦附近，冷锋找到了苏桐的公司——一个小院子，门口挂着一个牌子，写着“青城县九洲建筑工程有限公司”。

　　“咦？她的卡片不是写着‘创艺设计有限公司’吗？”洪池拿着卡片翻看着。

　　门岗有一个老者，头发花白，腰肝挺直，精神矍烁，穿着短袖白衬衫，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七十岁左右。

　　洪池下了车，上前问道：“老大爷，请问创艺设计公司是在这里吗？”

　　大爷摘下眼镜，盯着洪池问：“对，你找谁？”

　　“我找苏桐苏总经理。”

　　“你找她什么事？”

　　“什么事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你不能告诉我，那我能告诉你，苏桐不在这里，你们走吧。”老者做出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洪池想不到老者来这一出，赶紧赔个笑脸，说：“老大爷，我们是苏总的好朋友，找她有点私人方面的事。”

　　谁知老者还是倔驴踢墙死磕到底：“什么事？”

　　洪池没招了，瞥见门岗室墙根下一个木架贴着一张红纸，红纸上用毛笔字写着：招聘司机。他脑瓜子一转，说：“我一个朋友想应聘司机。”

　　“简历和身份证复印件拿来。”

　　“不是，我们想直接见苏总，我们电话有联系的。”

　　“想走后门？没门！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老者忽然正气凛然。

　　洪池没招了，使出了杀手锏：“我是在工商局上班的，我们找苏桐谈点事。”

　　洪池的杀手锏变成了砸脚锤，砸到了自己的脚。大爷脖子青筋暴起，满脸通红，对洪池喊道：“工商？哪里来的工商？十几年前就没有这个局了。我看你不像好人，赶紧走，要不我就报警了。冒充国家工作人员，罪名可不小啊。”

　　冷锋看势不妙，赶紧下了车，问怎么回事。大爷还在气头上，嘟囔着：“你们是坏人，赶紧走。”

　　冷锋彬彬有礼赔着笑脸说：“老大爷，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坏人，是好人。”

　　洪池紧跟着帮腔：“对对对，苏总昨晚的车差点淹了，就是他救起来的。”

　　冷锋接过话：“苏总早上给我们的酬金太丰厚了，我们受不起，想退回一部分。现在我们想知道她是不是在这里，麻烦您老给我们通报一声。”

　　老者上下打量了一下冷锋，心头有那么不轻易觉察的一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便问道：“是你要应聘司机？你是退伍军人吗？”

　　冷锋哭笑不得，知道不可理愈，便招呼洪池走人。

　　2

　　冷洪两人刚走，老者便拨通了苏桐的电话：“桐桐，刚才有两个骗子说要找你，被我赶走了。”

　　苏桐正准备开工仪式，招呼各式人等，外公的来电让她笑了：“外公，你好厉害，能识别骗子了。”

　　“我问他们找你什么事，他们说要面试司机，一会又说是工商的，后来又说要退什么酬金给你。对了，他们还说昨晚救了你的车。我一听肯定就是骗子。”

　　苏桐忍俊不禁：“那两个人长什么样？”

　　“一个胖胖的，戴着眼镜；另一个比较瘦，没戴眼镜。我活了一辈子，从来没听说过有人退酬金这种事，现在骗子的招数真是花样百出。”

　　苏桐笑着说：“阿公，我知道了，你的警惕性蛮高的。以后有人找我啊，如果我不在公司里，你让他登记下姓名电话就可以了。”

　　韩光正仍在洋洋自得：“他们骗不了我的，说什么工商，早八百年前就撤销了。”

　　3

　　洪池万万没有想到，自认为是“青城通”，是无事不晓的“包打听”，居然会栽在一个着门老头的手上。

　　“今天算是开眼了，一个公司的保安也敢这么嚣张。”洪池碰了一鼻子灰，甚是郁闷。

　　冷锋问：“你看他像保安吗？从他的穿着和言谈举止，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保安。”

　　“难道是董事长？”

　　“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让他觉得我们是骗子。”

　　“这个老头有病，一而再再而三问我找苏桐什么事，他一个看门口的，能这样接待客人吗？”洪池依然愤愤不平。

　　“他都没穿保安服，一看就是不正规的保安，你能跟这种人计较吗？直接说不就完了？”

　　“对了，你看到门口的招聘广告了吗？苏桐公司在招司机呢，月薪可达八千至一万呢。深圳广州的司机都没有这么高的薪水吧？”

　　“我看到了，但是条件很苛刻啊，一天24小时待命，一年365天没有节假日，而且年龄要求28-40岁，还退伍军人优先。”

　　“我就问你想不想？不比你天天送外卖跑顺风车舒服呀？我估计就是给老板开车，才要求那么苛刻。”

　　“想是想，但可能吗？年龄就把我刷下来了。”

　　“我说你脑瓜子笨就是笨，对外公开写的文字，肯定都这样要求。如果内部有认识的，条件就可以放宽了。不就是开车吗？安全第一，稳当第二。苏桐不是放话了吗？有什么困难找她帮忙，你只要肯张口，肯定能聘上。”

　　“算了，我还是跑我的外卖吧，辛苦是辛苦一点，但是自由，不用看人脸色行事。”

　　“就你这个脑瓜，居然还想着翻身，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我又怎么啦？”

　　“怎么啦？你的脑瓜什么时候能够开窍？苏桐年纪轻轻已经是一家公司的总经理，你以为她个人的能力很强啊？是她背后有一个强大的靠山！你现在有机会傍上大公司大老板，你不想着往上靠，却满足于穿街走巷与闲杂人等为伍，你这样的胸怀格局，不要说翻身，我看你养家糊口都困难。”

　　“那你也可以去啊！”

　　“我当然可以去，但是，我不像你这样欠了几十万着急要上岸；不像你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不像你这样为了小孩的学费整天愁眉苦脸。当然你有一个好老婆，挣钱能力强，学费不用愁。”

　　4

　　谁说姜佩佩不愁呢？她为冷隽上学的事愁白了头。学费冷锋一分钱都拿不出，非但拿不出，还欠了一屁股的债，追债的骚扰电话与短信像恶鬼一样不分白天黑夜缠绕着。一天下来，未接电话有上百个，由此也错过了不少熟人的电话。

　　李老师的来电居然有十几个未接，姜佩佩赶紧用另一台手机拨回去：

　　“不好意思，李老师，我刚换了工作，经常要到车间去走动，总忘了拿电话，你以后就拨我这个号。”

　　是的，姜佩佩又换了新工作。上一份工作因为电话骚扰给老板留下了不好印象，更重要的原因是不能新开银行账户了。姜佩佩万万没想到丈夫欠债给她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困扰，现在她新换了一家公司——一家知名的品牌童装公司，叫童真公司，正谋求上市。公司非常器重姜佩佩，希望公司的治理首先从财务规范化开始。公司给姜佩佩配了一台手机和一个手机卡，她立马就把旧手机调静音放在抽屉睡大觉，偶尔会看一下，由此错过了很多熟人的来电。

　　“冷隽到底要不要报读明德学校呀？学校要求今天把最后的名单报上去了，你再不确定的话，这个学位就没有了。”李老师替姜佩佩着急了。

　　“他爸家乡那边迟迟没给我一个答复，所以深圳这边我也不敢肯定。李老师，我想问一下，如果明德这边先定下来，以后如果需要再转出去，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这个没问题，只要有接收，学籍随时都可以转出去。”

　　“那还是给冷隽留一个学位吧，他爸那边的先不管了。”

　　“冷隽妈妈，你之前不是想安排他进源泉学校吗？”

　　“进源泉我得把房子卖了，我还想着以后等他出国留学再卖呢。”

　　“明德学校其实可以的，虽然是新办的，但是深师大的办学背景，以及明德学校的师资团队，应该不会差的。”

　　“李老师，这个我明白，主要是因为我工作太忙了，我没时间去接送他，没时间照顾他，他爸又不在身边，把他安排到寄宿学校是最好的选择。明德这边还是给他留一个学位吧，如果私立上不了，以后就在明德附近找一个房子，让他自己上学自己做饭。”

　　5

　　姜佩佩与李老师通完电话，随手又拨给冷锋。

　　冷锋与洪池还在车上谈笑风生，姜佩佩的来电像一股不期而至的超强寒流瞬间让大地失去了活力。汽车蓝牙打开，喇叭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冷锋，你还是人吗？你不但误了我的工作，现在差点也耽误了孩子的学习。你是人间祸害呀！不但祸害你自己，还祸害了我和孩子。”

　　“又怎么啦？”

　　“怎么啦？我的电话一天几百个骚扰电话，一天到晚响个不停，你电话一关啥事都没有，我呢？我能关吗？”

　　“我都叫你换手机号了。”

　　“你以为说换就换呀？今天李老师打了十几个电话给我，我没接到。今天是明德学校报名的最后一天了，两个私立学校都还没确定，如果连公立的学位都丢掉了，看我怎么剁了你！”尖厉高亢的声音能振破喇叭的鼓膜。

　　冷锋面如死灰，洪池也觉尴尬。

　　短暂的沉默后。

　　一阵阵的寒意继续从喇叭里飘出：“你短短一年时间亏了上百万，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亏的，我严重怀疑你是在外面养了女人。我也不怪你，爱养不养，反正我们十年来都这样了，这个家早就散了。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我早就当你不存在了。如果你还有一点点男人的担当，无论如何，在你家乡给孩子找一个好学校，费用我可以出。如果你没那本事就赶紧说，我就死了这条心，好安排孩子在深圳读，从此他没了你这个爹，我娘俩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

　　冷锋窃懦地回了一句：“我不是正在找关系吗？”

　　“都快两个月了，你找哪里去了？我那两万块你是不是又花光了？”

　　“天地良心，一分不动。”

　　“良心？你还好意思跟我谈良心？嫁给你快二十年了，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小孩从幼儿园到小学毕业，九年了一分钱都没有给过，你还好意思跟我谈良心？”

　　“我在开车，车上有客，先这样吧。”冷锋听不下去了，便挂了电话。

　　良久的沉默后。

　　洪池说：“刘红林副校长这条线靠不住，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你有什么建议？”

　　“任丰这条线可以，不过十五万，我怕你承受不了。”

　　“实在没办法了，也只能这样了。”

　　“你真的甘于做韭菜？”

　　“生来就是做韭菜的命，不甘又怎么样？”

　　“你还是跟嫂子商量一下吧，或许让你小孩在深圳上公办，未必不是好选择，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发亮。”

　　“上私立是她强烈要求的，她说想让孩子尽早锻炼独立生活能力，而且在深圳实在是没法照看孩子。”

　　“我就奇了怪了，我们就不能直接找学校吗？难道所有的插班生都要通过熟人找关系才能进吗？”

　　“正常的程序是到学校去报名，然后参加学校组织的考试，择优录取。但是我问了很多人，包括已经有孩子在青云学校里面读书的朋友，他们都说，成绩只是一方面，如果不交钱，插班生根本进不去。”

　　“看来青云学校还是比较抢手的，学位有限，造成了大家的紧张，不花钱不踏实。”

　　“是吧，青云不只是招本地的，整个市的五县五区的学生都争着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中国父母最操心。”

　　冷锋乜斜了一眼洪池：“你最闲心，闲得替别人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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