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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挂面
等顾醇再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车里了。
他睁开眼,带着老旧气息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微微泛黄的白色天花板,四角是因潮湿而出现的阴干痕迹,灯具连接处有细小的裂缝,细细密密的,给人一种随时会掉下来的错觉。
这种典型的老旧住宅,与裴向旸的身份一点都不符合。
顾醇撑着身子坐起,好奇地打量自己现在身处的环境。
他正躺在一张大小约2.0mx1.8m双人床上,屋内除了床之外,合成材料制成的衣柜与书架占了房间内大半的空间,将本就不大的屋内填塞得更加窄小。
而在床脚和墙壁之间的窄窄空隙,则被硬塞进一套钢架木板的课桌椅,在满是划痕的桌上,正中央摆放着一台深灰色的笔记本电脑。
这个房间给人的感觉很诡异,抛开性冷淡风的深灰色床上三件套和社畜味拉满的电脑鼠标,这儿看上去完全就是个高中生的房间。
“嘶——”
随着意识的回笼,痛觉也接连恢复,几乎是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喊痛。
当然,最痛的,还属受伤最严重的小腹。
顾醇低下头,看到了自己被层层绷带缠绕起的腹部。
严格来说,他上身没穿衣服,但说实话,他现在的情况,和穿衣服的区别不大。
为了照顾到身上的每一个小伤口,裴向旸将他整个上半身都缠满了绷带,手法精细专业,每一寸绷带都完美贴合皮肤却不冗余,在腰侧绷带收束的地方,甚至有个蝴蝶结。
这么漂亮的包扎,顾醇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你醒了。”
顾醇抬脸,与门口的裴向旸对上眼。
温和的黄色灯光下,顾醇终于得闲看清裴向旸今天的样子。
他还是一身西装,只不过他脱去了西装外套,衬衫袖口被整齐地翻上去,露出一截白皙结实的小臂,黑色的马甲绷在身上,配套的条纹领带微微松开,挂在解开两颗扣子的胸前,松松垮垮的,为他平添几分慵懒,不像平时那般一丝不苟。
在裴向旸的手里,是装满温水的马克杯,他走进房间,将马克杯放在床头柜上。
“感觉怎么样?”
裴向旸在床边站定,没有坐的意思。
“疼。”
顾醇捂着小腹,扯起唇角,“裴先生,我身上哪都疼。”
“除了疼呢?”裴向旸弯下腰,拉开床头柜下的第二层抽屉,从中取出一把体温枪,“还有哪不舒服?”
“饿。”
顾醇乖乖坐着,配合裴向旸测量体温的动作掀起刘海,“裴先生,你家里有没有吃的?”
体温枪发出“嘀”的一声,裴向旸查看过体温,对37.2这个数字很满意。
“想吃什么?”
裴向旸收起体温枪,目光落在omega期待的脸上,“不过家里没什么东西,选择有限。”
顾醇转转眼珠,弯着眼双手合十,“挂面就可以,裴先生家里总不会连这个都没有吧?”
“有。”裴向旸点头,顿了顿,“西红柿鸡蛋面可以吗?”
“可以。”
“好,你稍等。”
裴向旸走出房门,顾醇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随着裴向旸的脚步,顾醇将先前忽略的、这间房子的细节尽收眼底。
这是一间80平米都不到的两室一厅一卫住宅,装修简单,南北通透。
说它装修简单,都是好听的。
白花花的腻子墙配上老化的合成木地板,完全是上个世纪的装修风格,更别提客厅内的老式皮质沙发和笨重的雕花茶几,将这间屋子的年代感华丽丽地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
顾醇蹙起眉,感到自己的审美在被这间屋子霸凌。
“坐。”
裴向旸为顾醇拉开餐桌旁的笨重椅子后,转身进入厨房。
顾醇托着腮,目光穿过透明的推拉式厨房门,锁定在正给自己系围裙的裴向旸身上。
他的系围裙的动作很熟练,看样子,应该是经常在家做饭。
裴向旸背对着他在厨房里游刃有余地忙活,细细的棕色围裙带勒出他腰部的隐约轮廓,油烟机工作的声音很吵闹,但盖不住翻炒鸡蛋时滋滋的响声,香味迅速充满厨房,又飘出来钻进鼻孔,在视听嗅的三重刺激中,顾醇生出一种在和裴向旸过日子的错觉。
其实alpha只是在为他煮一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挂面而已。
顾醇拍拍脸,压下心中升起的异样。
十几分钟后,一碗看上去还算诱人的西红柿鸡蛋挂面摆在了顾醇面前。
“尝尝,淡的话,自己加盐。”
裴向旸坐到顾醇对面,指指餐桌侧面的盐罐。
“嗯,谢谢。”
顾醇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面。
……
算不上很好吃,但,也不难吃。
比起顾醇曾经吃过的珍馐美味,这碗面只能算普通的水准,不过或许是因为做这碗面的人长相比较赏心悦目,顾醇竟从里面品出来些许特殊的滋味。
只是吃面的时候,难免会扯到身上的伤口,吃一口就已经让顾醇在心里龇牙咧嘴的了,一碗面吃下来,对他来说无异于上刑。
虽然顾醇喜欢格斗且总是受伤,但他其实是个怕疼的人,每次受伤之后看似风轻云淡,实际上在背地里疼得满地打滚。
“怎么了?”
对面的人刚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裴向旸看看面,又看看沉默的omega,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太久没做饭,以至于厨艺退步到做出来的东西难以入口。
“很难吃吗?”
裴向旸盯着路远的神情变化,有些紧张,“不好吃的话就别吃了,不用勉强自己。”
“不是不好吃。”omega嘴角一垮,苦着脸无奈地解释,“就是一动胳膊,伤口扯得好疼。”
……原来是这样吗。
“抱歉,我家实在是没有止疼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明天可以去买。”
“不用那么麻烦。”顾醇身体前倾,冲裴向旸挤挤眼,“如果裴先生不介意的话,可以喂我。”
肉眼可见地,裴向旸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两人四目相接片刻,在看到omega晶亮眸子的瞬间,裴向旸便像是被烙铁烫到,目光一触即走。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好的光线,先前他不曾留意到的一颗位于眼尾沟内的小痣,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那颗黑色的点痣藏在他左侧的眼尾沟内,闭眼时并不明晰,但在眼尾上挑或眨眼时,那颗痣好似活了过来,衬得那双眼格外灵动活泼。
怎么会有人连痣,都长在恰到好处的位置。
“裴先生不愿意吗?”
迟迟得不到回应,顾醇有些不耐烦了。
“不,我……不介意。”
裴向旸摇摇头,拿起omega先前放下的筷子和勺子,利索地卷起一筷子面举到他嘴边。
这种伺候人的事情,裴向旸轻车熟路。
曾几何时,他也这么喂过裴自华。
但裴自华从来不会主动要求他喂,更不会像路远这般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服务。
“裴先生,不问问我为什么一身伤吗?”
顾醇嚼着嘴里的食物,含混不清地问。
“我问,你会告诉我吗?”
“唔……说不定会,毕竟,裴先生现在也算我的救命恩人了。”
顾醇咽下面条,扬起下巴示意裴向旸再给他来一口。
“为什么一身血倒在路边?”
裴向旸从善如流,流畅地接上问题。
“喂,一点编借口的时间不给啊?”
“我想听实话。”
裴向旸放下筷子,眼神认真,“路远,如果你遇上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
“帮我?为什么?”
顾醇撇撇嘴,吊儿郎当地仰面靠在椅背上,翘起椅子的两条腿晃来晃去。
“你还年轻,不该因为错误的选择而断送一生。”
说到这里,裴向旸下意识往客厅角落处的那张木框相片的方向看去。
那是裴自华为数不多的单人照,在那张相片后面,有一个小小的瓶子,那里面装着的,是裴自华剩下的一部分骨灰。
按照裴自华的遗愿,他的大部分骨灰被撒进海里,随波涛自由而去,裴向旸只留下来了一小部分,放在家里当作念想。
住在有裴自华的屋子里,让裴向旸感到安心。
偶尔,他甚至会期待裴自华回来看他,哪怕是幻觉,是闹鬼,他也甘之如饴。
如果现在有魔鬼出现在裴向旸面前,给他实现一个愿望的机会,那么,裴向旸愿意用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去换裴自华回来。
只要裴自华能活着,他什么都愿意给。
可惜没有如果。
传说中诱惑人类的魔鬼也并不存在。
裴自华永远不可能回来。
裴自华因为一个错误的选择,让生命结束在了最花样的年华,那时裴向旸只是一个穷学生,没有钱没有权,弱小得连蝼蚁都不如,所以他无法阻止裴自华飞蛾扑火。
今时不同往日,二十六岁的裴向旸比起十八岁的裴向旸,有了上桌的资本,他可以推出筹码,用自己手里的资源织出一张网兜,拦住路远,避免他以卵击石。
“好吧。”
凳子悬空的两条腿落回地面,顾醇勾起唇,笑得自信而张扬,“既然裴先生这么乐于助人,那我如实答就是。”
虽然对裴向旸和盘托出不在顾醇的计划当中,但面对着裴向旸那张禁欲冷淡,却无时无刻都对他透出一股子关切的脸,顾醇总是心痒痒的,想再试探试探裴向旸,看他会不会做出什么更有意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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