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时限[无限]

　　“你说我们带你去了人脑世界，这点没错。但是，只对了一半。”
　　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给沈林的周身包裹了一层浅浅的金黄。
　　姜月野盯着他的背影出神。
　　昨天太过手忙脚乱，再加上这位沈长官的外貌太过吸引人，导致他还没有认真观察过他的身形。沈林的肩背宽阔挺拔，动作间能隐约看到肌肉轮廓，但他的个人气质使这份力量显得冷静而克制，冲淡了本该有的压迫感。
　　“穿过二楼的隧道后，我们就不在她的脑部区域里了。那是一个与现实世界完全不同的空间，准确地说——”
　　沈林一顿，转过身直直看着姜月野：“是一场噩梦。”
　　姜月野思绪被打断，屏住了呼吸。
　　他其实猜到那是一场噩梦了，只是没有说出来，因为他觉得比起人脑这种具象化的实体来说，梦境是一种虚幻的、无法解释成因的东西，更妄论自己还能身处其中了。
　　他觉得这想法有些荒谬，实在无法用科学解释，所以选择不提“噩梦”两个字，只说自己是在人脑空间里。但沈林却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他所经历的那些恐怖确确实实是一场噩梦，而且看得见、摸得到，就像真实地在发生一样。
　　沈林观察着他的反应，拉过椅子坐下，说：“隧道是从人脑中通往噩梦的通道。穿过它后，你不再存在于她的脑部空间中，而是在一个由她的噩梦所形成的空间里。”
　　“至于你为什么能作为实体身处其中——科学原理解释为，意识是量子态的信息流，不依赖三维物质载体，本身存在于四维时空。大脑的神经元网络是‘量子锚点’，清醒时锚定三维，做梦时锚点松动，使意识能在四维中‘漂浮’。”
　　“简单来说，就是你升维了。你进入了四维空间，通过更高维度接触到这一切，所以你能够进入具象化的人脑、以及噩梦。”
　　姜月野愣住了，嘴巴张成一个“o”：“啊——？升维，四维空间？我居然去了另一个维度吗？可是我怎么完全没有感觉呢？”
　　他回忆着细节，震惊又疑惑地说：“我是说——那里是四维空间的话，看着和三维世界也没什么区别啊，桌子是桌子椅子是椅子的。重力也存在，我还能跑能跳，基本的物理定律看来也没有变化呀。只有某些事物确实不太符合科学常理，比如什么如狼似人的生物……除此之外，与三维世界不同的，就是……”
　　“时间。”沈林看穿了他想说什么，接过了他的话，“所谓的四维空间，就是在三维空间的基础上增加了时间维度，描述物体在空间中随时间的动态变化。我们作为三维生物，对此难以适应，所以我们要借助一个工具进行升维——”
　　“那块怀表。”姜月野模仿着刚才沈林的语气，也接过了他的话，对此有种孩子气的胜利感，笑了笑说：“没错吧，沈大长官？就是那块表盘是五彩斑斓的黑，表镜布灵布灵狂闪的怀表，你们仨都有的。”
　　“没错。”沈林对他的笑脸视而不见，捏着细细的表链把怀表从领口里提出来：“这种怀表由一种特殊的材质做成，它是一种来自宇宙的物质，我们把它称为‘圣石’。”
　　看到姜月野的目光锁定了自己的脖颈，他把怀表放回衣领里，平静地说：“它具有两个性质——一，转换维度。一些体质特殊的人持有着它，能从三维空间通过维度裂缝进入四维空间；二，指示时间。在感知不到确切时间流逝的四维空间中，指示此刻所对应的三维空间的时间。”
　　姜月野收回目光，一边听一边消化了这些概念，挑了个没懂的问：“体质特殊的人？”
　　“是的。打个比方，从三维到四维如果有一扇门，那么这块表相当于一把指纹锁。它可以为你打开门，让你前往门后的世界，但前提是你要有匹配的指纹。并不是所有人类都有这特殊的指纹，只有部分人类才具备，这与DNA有关，是生来就具备的一种特征。大概一万个人里会出现一个这样体质特殊的人，比例是一万比一，全中国只有不超过三十个。”
　　沈林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他确实听懂了，往后缓缓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说：“但是，你是例外。”
　　姜月野眼睛微睁。
　　“你不需要打开那扇门，更不需要什么指纹锁。从三维到四维，对你来说，畅通无阻。你可以直接进入四维空间，所以你即使不佩表，也可以直接拉开进入她大脑区域的门，直接通过隧道，进入噩梦。”
　　沈林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手指点了点桌子，说：“你的DNA是全球首例。从三维的角度来看，全地球的人类里，你是独一无二的特殊。”
　　姜月野心脏狂跳，张了张嘴，结巴半晌，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我吗？没搞错吧？我连十连抽都抽不到SSR，更不用说，这……这还是……全球唯一……？”
　　他震惊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天资不凡气度超群的能人异士，生活随随便便，性格大大咧咧，学习更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从小到大最出息的事就是考上了北辰大学，居然有这天降的馅饼会砸中他……等等，北辰大学？去年高考的体检加分？？
　　“你的体检结果被告知异常了吧。”沈林好像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体检检测出了你的特殊，给你的高考成绩加了分，把你送去最好的大学培养。”
　　“……培养？”
　　“培养结果就是你大学毕业之后进入梦境管理部，为我们效力。现在看来，培养计划要提前了。”
　　沈林从办公椅中站起身，马丁靴哒哒、哒哒，缓步走向姜月野，最后在他的身前站定。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角度看着他，睫毛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姜月野接收了太多信息，头脑还在微微发热，一时有些懵然地看着他。
　　沈林冲他缓缓伸出一手：“重新认识一下，中国梦境管理部部长，沈林。”
　　姜月野呼吸一颤，站起身，须臾伸出一手，手指也跟着微微发颤，与他交握。
　　这是两人第二次握手，场景却完全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沈林手心温凉的触感。
　　还是一触即分，沈林收回手，回到办公桌前精准地抽出一份文件递给姜月野。姜月野打开一看，上面是自己的信息，跟他刚进办公室时沈林给他看的电脑上的一模一样，看来是打印版。
　　他坐了下来，哗哗往下翻，文件上有高考成绩、培养计划、计划完成情况、体检情况，以及最后一页由沈林手写的遒劲有力的字：“经观察，该学生具备入职的条件，允许提前入职。”后面跟着的是一枚红章，“中国梦境管理部”七个字绕成一圈，再跟在下面的是沈林的手写签名。
　　姜月野一时半会无法接受自己被安了个“全球首例”的名头，但这严密的资料显示着这一切绝对不可能是搞错了。他想了又想，再次求证：“可是我不记得我的体检有哪一项让我表现得异于常人了啊？”
　　沈林淡淡地说：“你再仔细想想。”

　　高考后，全体学生第一次大体检。
　　进入体检室的门外，学生排着长长的队伍，手里拿着自己的体检单，有说有笑地憧憬着大学生活。
　　奇怪的是，这里没有人组织纪律，需要由他们自觉排队，听到叫自己的名字了再开门进去。
　　然而没有人能拉开那个门把手，无论如何它都纹丝不动，大家尝试未果，只能敲门，护士这才从里面打开门放一个人进去体检，再关上门，直到叫下一个人的名字去开门。体检项目就是很普通的身高体重、视力听力、最后去拍片子，没什么特殊之处。
　　众人都十分不解关着一扇坏了的门的意图，这样一开一关又慢又麻烦，不久后走廊里就一片怨声连连。
　　姜月野和同伴聊着天，同伴也抱怨了几句，他不甚在意地说：“估计是里面的人在做体检，不想让别人进去打扰吧。反正高考完没什么事，多排一阵子队也没什么。”
　　轮到姜月野了，他一边还在和同伴嬉笑打闹，一边手按上了门把手，漫不经心地往下一按，门把手居然真的被他拧动了，体检室的门应声而开。他是那里第一个自己打开门的学生！
　　四周静了一下。护士也面色凝重，把他带了进去。
　　门啪地一关，大家虽然觉得奇怪也没人会在门上多想，又继续聊起天来。
　　他也没当回事，该量身高脱鞋，该量血压伸胳膊，结束后就马不停蹄去参加了毕业聚会，早就把这档子事抛之脑后了。

　　第二次大体检，就在前几天，大一期末考试结束后。
　　他又经过了熟悉的开门流程，只不过这次他前面能打开门的人变多了。他想着看来是修过门锁了，这质量一看就比上次好多了。
　　轮到自己的时候他还是正说着话，连去拧门把手都忘了，直接一推门，门就这么吱呀着丝滑开了！
　　里面的护士都愣住了，用一种怪异的表情看着他，空气仿佛凝滞了，没有人再有动作。
　　他一脸奇怪，手还维持着推门的姿势，正想询问怎么了，一位护士从座位上冲下来，抓着他问：“你，你刚才拧门把手了没有？拧了没有？！”
　　“没有啊，”他莫名其妙，“这不一推就开了吗，怎么了？”
　　他又想到这门把手一直有问题，赶忙撇清关系：“它可一年前就坏了啊，不是我干的，我连动都没动它！”
　　护士不再说话，匆匆给他体检完，随后马上把他送给了负责体检的学校老师。几人嘀嘀咕咕一阵，姜月野一头问号，老师面色越来越沉，最后宣布他的体检出了问题，不顾姜月野的疑问和反抗，直接把他送去了派出所——不，梦境管理部。
　　姜月野现在仔细想来，那个门把手底部是黑曜石的质地，上面覆着一层钻石般的透亮的物质，折射出亮丽的闪光——和他们脖子上戴的怀表材质一模一样！

　　“想起来了？”沈林喝下一口水，喉结滚了滚，说：“我们用‘圣石’做了门把手，门槛处有一道四维空间的裂缝。只有特殊体质的人才能通过接触‘圣石’穿过裂缝，打开体检室的门；没有特殊体质的人自然无法打开门，需要护士踩住门槛、挡住裂缝，他们才能进去。那些护士都是我们梦境管理部的人，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的脖子上都有一条怀表的细链。”
　　“进门，就是体检的第一项任务。而你在第二次体检中没有触碰门把手就推开了门，这说明你拥有直接升维的能力。”
　　姜月野回想起这些体检的细节，虽然不可思议，但这些古怪之处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他终于接受自己的身份了。他还是有几点没想明白：“四维的裂缝是哪来的？”
　　沈林飞去一个眼神：“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好吧。”姜月野悻悻地，“那做了噩梦的人相当于用意识构建了一个四维空间？”
　　“是的。无论做梦者是否是体质特殊的人，他的意识都会根据他的记忆、喜好等形成一个噩梦四维空间，同时做梦者以意识形态身处其中，我们将他称之为‘原主’。”
　　“那如果死在噩梦里面了……”
　　“同样会死。死在噩梦里，不管是‘原主’还是进去的人，都会真的死去。只不过进去的人是以三维的□□形态死去的，在现实中尸骨无存；而做梦的‘原主’是以意识形态死去的，在现实中会脑死亡，留下尸体。”
　　姜月野觉得世界观都被颠覆了：“这算什么？自己做了个噩梦，然后，自己把自己给……睡死了？还有这种死法？？”
　　“在梦境管理部设立之前，有很多人都因为自己的噩梦而死。”沈林走来，递给他一支黑笔，“这就是梦境管理部设立的意义。这是地狱门前抢人的前线，也是一个无声的战场，我们都要为救回噩梦中的人而不懈努力。”
　　姜月野耳膜嗡嗡作响，脑子里时而清楚不过又时而混沌一片。他看着沈林递过来的笔，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他的手那么骨节分明又那么白，捏着一根黑笔真是好看。
　　他接过笔，看向手里文件最下边，沈林的签名底下还有一行，“入职人签名：”“入职时间：”，后面都是空白。
　　须臾，他捏起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姜月野”三个字，时间是“2170年7月9日”。
　　“就这样就入职了？”
　　“就这样。”
　　姜月野摩挲着下巴：“签个字就好了？入职这么没有门槛？我还是一个清纯的大一学生，不，要大二了，虽然呢体质是特殊了点，但这还是我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上来就是一个铁饭碗，也太容易了吧？”
　　沈林定定看着他的眼睛，用不容置疑的神情和他对视：“只有一个要求——我刚才说的一切，必须做到绝对保密。”
　　姜月野欣赏了一会沈林纤长的睫毛和好看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沈林这才递给他红色的印泥，说：“对你的考核在不久前就通过了，你现在已经被录用了。大拇指指纹，印在名字上。”
　　姜月野“哦”了一声，印下一枚鲜红的指纹，用沈林递来的纸擦了擦手，还是忍不住问：“什么时候通过的，不会是从余安的梦里出来就通过了吧？不再多考核考核吗？”
　　“从你挡在余安身前、手里拿着枕头的时候。”沈林淡声说，收回了印泥、黑笔和文件，并不算随意地将文件收进抽屉里。
　　“……好吧，好吧，”他又想起了自己嘤嘤啜泣的模样，深觉丢人，赶紧扯开话题：“但是我还是个学生，应该上学还是上班啊？话说有工资发给我吗？”
　　沈林又开始低头工作了：“上学。有任务会传唤你。有工资，过几天去开通工资卡。”
　　问一句答一句，多余一句话不说，姜月野有点怀念刚才那个滔滔不绝的沈林，虽然是公事公办，但是沈林的声音很好听，冷冷地起伏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眼下他又变得少言少语了，姜月野有些遗憾，努力搜索着话题，突然想起来：“沈大长官，你给我看看你的工作证呗，我还没见过呢。而且我还没有工作证，是不是要去办啊？”
　　“和符青、何梦樵他们的一样。”沈林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工作证这两天有时间就去办。”
　　姜月野趁冷依然打铁：“哎哟沈大长官，你看我不仅要办工作证，还要开通工资卡，多麻烦呀，要不我加一下你的微信，你到时候直接把工资转给我吧，怎么样？”
　　“为了防止信息泄露，保证绝对机密性，我们线上开会、投送文件都用自己研发的软件，叫HIVE，一会给你安装包。”沈林眼也不抬，“界面以及功能和微信差不多，只不过是虚拟账号，过几天你的账号就开通了，记得及时登录。有问题找符青，他是你的直属长官，负责带你度过新人期。”
　　姜月野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沈林抬眼问他：“还有事？”
　　“……不能是你带我吗？”姜月野垂头丧气，尾音难过。
　　“你对符青有什么不满？他是我的副官，工作能力没有问题。”
　　“也不是对他不满。你厉害呀，跟着你能学到很多，而且从我个人的私心来说，我对你更……”
　　“我没时间。”沈林难得地打断他说话，手下工作不停，看得出来是真的很忙。
　　“……好吧，”姜月野接受了，不甘心地在这赶人的氛围中站起身朝门口走去，要出门前脚步一顿，停下回头看着他。
　　“问。”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长得很好看？”姜月野真心实意地说，“我其实是个很自恋的人，很少会觉得别人比我好看。你是第一个我这么承认的，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你的气质，简直独一无二。”
　　突然受到了热烈又真诚的夸赞，沈林终于停下手中工作，抬眼看向他。他觉得喉头一紧。
　　“我知道。”沈林眼底似有笑意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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