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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控
昨晚风声大作,雨也稀稀落落下了一阵。但台风只是擦境而过,看样子,是要回南而下了。
但天依然阴着。
姜愚醒得很早。隔壁的门紧闭着,想来时掇还没有起。
昨晚收到消息,在艾希隆做拍品目录的工作组告诉她,下周的目录里,有Elly五年前的三幅作品。
她叹了口气。
急功近利。Elly甚至没有耐心等到秋拍。
这次的开幕仪式,时间节点选在晚夏初秋,为的就是给之后的秋拍造势。舆论发酵需要时间,作品价格也总是越炒才越高。一个多月之后的秋拍将画作拍卖,正是作品最热的时候,这个时候藏品出手,价格可以再翻几番。
但Elly若在下个礼拜就送拍,实在是过河拆桥。
她打了电话给陆顽。
“过几天艾希隆和我开会,我会和他们提撤拍。如果谈判失败,” 她顿了顿,下定决心,“就找内部的人帮忙,让作品冷场,悄悄流拍。”
电话那头的陆顽道:“得罪Elly?”
姜愚平静道:“如果她够聪明,就会明白我这也是在帮她。高价卖掉这些早期作品,对她的长远声誉并不利。”她望向灰蒙蒙的天:“如果她不懂,那即使是周家的人,以后也没有必要再合作了。”
挂断电话,她给时掇发了几条消息。嘱托她跟进裴那边的动向,示意裴关注一下某几个作品。然后开车去了西蛋。
西蛋不比东蛋的繁荣。自从世纪初以来,政府开始斥资建设东蛋的文化艺术发展。大型的场馆,剧院,风雅场地,都在东蛋生根。西蛋好像被遗忘在一侧,早年的民房拆迁后,就地建了一片片的高楼。十数年来,已经大多改成了群租房。
其中的这间小区,曾因一连出了几位艺术家而火爆一时,登上了新闻。但几年过去,也已经被人遗忘了。
姜愚踩着潮湿到发霉的水泥阶梯,敲响了3幢204的门。
她一直在门外等了快十分钟,才有一个女子来开门。女子头发乱七八糟地散着,过大的领口让她露出了一侧大半的肩膀。裙子像是刚穿上,参差不齐。
女子见了来人,略略一愣。然后清了清嗓子,高声直呼其名:“姜愚!”
姜愚朝她点点头:“李清瓷。”
李清瓷做出了一个优雅又夸张的“请”的手势,然后朝着卧室大喊了一声:“张朝贤!你走吧!”
卧室里忙乱的脚步声趋近,一个赤膊的男子扯了块布,慌张地盖住自己的隐私部位,道:“走了,走了。” 然后奔着跑向门口,快速地穿上鞋。他似乎正想穿好衣服,才发觉自己拿的是李清瓷的衣服。忙里忙慌,又跑回里屋重新找衣服。
姜愚已经瞥过头,看向窗外。
李清瓷却像男人不存在一样,自顾自点了一根烟。问姜愚:“怎么想起来找我?”
姜愚没说话。一直到男子终于穿好了衣服,将门重重关上,她才开口。
她开门见山:“我来是想把你签到我名下的画廊。”
李清瓷诧异:“我不已经是你的人了吗?”
姜愚道:“十草那里,我操作起来毕竟有限制。直接将你转到我名下,方便日后我作安排。你在十草的合同这个月到期后,我之后就会把新合同寄给你。”
李清瓷无所谓地耸耸肩,表示同意。她抽着烟,打开了冰箱:“吃水果吗?”
姜愚摇摇头,继续说:“参展的那四幅画,已经卖掉两幅了,这个月前会打到你账上。之后广利有一个高端会所的合作项目,我会推荐你。你这段时间加紧点,做一系列作品出来。” 说完,她站起来:“我话说完了。”
李清瓷叫了起来:“你刚进来说了几句就要走?我为了你把男人都赶跑了!”
她跑过来,站在姜愚身前,侧着头,微微弯腰,耳朵便靠近姜愚的前胸。她做出“嘘”的手势,像是很认真地听着什么。
姜愚对她这么近的距离略感不适,往后退了一步,皱眉问她:“你在听什么?”
李清瓷道:“我在听你的心声。” 她站直了身子,问:“你签我有多少年了?”
姜愚没有纠正她其实是和十草签的约。只是想了一下,说:“四年。”
李清瓷道:“你不解释一下么,怎么忽然要推我?前几年我得了奖,可是求着你,你那时怎么说的?”
姜愚道:“我不记得了。”
李清瓷道:“你说让我摆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好高骛远,得了一次奖就得意忘形。”
姜愚摇摇头。纵然她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回应,也不相信这是自己说的话。倒不是觉得苛刻,只是没必要。
李清瓷见她否认,嘟着嘴:“不是你说的,就是你手下那个助理说的。”
助理。姜愚想了一下,她说的应该是林可可。
林可可说话直,这话也确实不好听。但细究来,也未必有什么错。
李清瓷才华横溢不假。但在这个行当,才华倒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姜愚看着李清瓷家中一地的酒瓶,略略皱了皱眉。
她声音不禁冷了几分:“之前不捧你,你自己觉得是什么原因?”
李清瓷依然不服气,道:“我没钱咯。”
姜愚道:“这只是其一。”
李清瓷道:“我不知道。”
姜愚指了指一地的空酒瓶。
“喝酒也不行吗?” 李清瓷作出可怜的样子,不知是演戏还是做真,竟然真的挤出了两滴盈盈的泪。“我每天不光要画画,还要跑去火锅店拖地。你知道火锅店拖地有多苦吗?你瞧,” 她挽起袖子,给姜愚看胳膊上的烫伤疤,“我每天唯一的快乐就是喝酒了,姜愚。没有酒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日子要怎么过下去了。”
她讲到这里,自己委屈起来,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姜愚没有理会她的眼泪,只是平声说:“有才华的人不少。有背景的有资源的也不少。二者都有,当然是能出人头地。你只有一样,就要加倍努力。”
李清瓷不哭了,嘴角有些僵硬,显然是真的不高兴了:“这种东西,是努力得出来的吗?” 她指着地上的画。
姜愚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你要卖画不是我逼你。市场喜欢什么,你好好想一想。成功的艺术家,不光要才华,还要足够聪明。你要不要往上走,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她看了眼地上的酒瓶,“你对自己负责任。这次我想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能把握住,不要误事。”
她话说完,朝门口走去。
李清瓷在背后道:“姜愚,你是不是要把人人都变成你这样才好?”
姜愚没有回头,只是拉门把手的动作略微一顿。
“我也的确成功了不是吗?”
姜愚这次来,并没有想要教训李清瓷的意思。她离开的时候,却也有些无奈。本是出于尊重,想亲自来找她一趟,却又将她惹哭了。
这也是一直以来,她都没有捧李清瓷的原因。像Elly这样的人,纵然起了冲突,其背后的团队也至少是可沟通,可谈判的。但李清瓷独身一个人,是个混乱得典型的艺术家。太过典型,可以讲一个很好的故事。却不可控。
于是,姜愚想到了那个“可控”,足够听话的人来。
艺术圈子最看衣装。每次活动,赴约的人的穿着都有讲究。如果不是顶尖的时尚奢牌,就得是独特的小众设计师作品,不然就要有个好的故事,在古着店淘来的几几年的古董,或者是由自己手工设计缝制的心血。
是以,姜愚总是帮时掇挑选好出席活动的衣装服饰。每一次活动,她都会根据活动的规模格调,到场的人群,活动的主题,选出最合适的衣服来。她幼时没有像别人那样打扮过自己的娃娃,倒像是多年后,拥有了自己的玩偶。
只是这一次活动,时掇并不是由她携带。时掇是裴的女伴。
因此她思考了一阵,没有想出一套合适的衣服。她本先选了一件剪裁独特的小众裙子,又觉得太招摇吸睛。保守的正式礼服,又觉得去参加一个商务性质的晚餐有些隆重。
于是,今日她看着时掇试了好几套衣服,都不置可否。
时掇也不厌,很有耐心,换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姜愚坐在沙发上,对着笔记本敲敲打打,每每时掇换好了,就用余光瞟一眼,摇摇头。
时掇一面穿衣服脱衣服,一面观察着姜愚的神情。
她已经隐约琢磨出,姜愚对这件事情似乎乐在其中。她心想,或许是姜愚喜欢看人穿脱衣服的这个过程。但这个想法仅仅一掠过,便被她自己否定了。这么揣测她,似乎有些小人之心。她又想,或许这就像小时候玩的换装游戏。在姜愚工作的间隙,可能是一些调味?
于是时掇便不厌其烦,将衣柜里所有衣服都搬出来,堆在了地上。一件一件地试。
工作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哄老板高兴。这一点时掇一早就清楚。
但今天姜愚怎么都不满意。
时掇一边试衣服,一边问:“到时候,拍卖行的人,会知道我在你那里工作吗?”
姜愚从工作中抽神出来,说:“如果裴不介绍,你也不必主动提。”
时掇在她这里工作,不过是一个托词。时掇最终的身份,其实便是裴的女伴。
如果裴愿意承认这一点,那么时掇的工作是什么,就不重要。时掇本就是针对裴而设的陷阱。姜愚想,其实席间的人如何看她,都不如裴如何看她来得要紧。
她忽地心念一动,道:“就穿上次那件吧。”
时掇愣了愣:“啊?” 自从开始参加各类活动,她还没有穿过一样的衣服。这个圈子隐形的规则在这里,连着两次穿同一件裙子,本是一件不太登得上台面的事情。
姜愚微微一笑:“很可怜。”
时掇不明所以。她揣摩着姜愚的意思。
是说在这种场合,重复穿一件衣服,显得可怜?
她乖乖换回了上次那条裙子。
姜愚站起身来。
像每次帮她挑好了衣服那样,她拉着时掇,将她三百六十度,慢慢转了一圈。然后轻轻捋了捋她的头发。她固执地抚弄着,想让每一根发丝,每一缕衣褶,都顺她的意思。
时掇一动不动,任她摆布。
好像真是一个玩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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