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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苦但甜!
江南的秋天最是爱下雨。
秋雨缠绵,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庭院里的青石板和芭蕉叶,织成一张朦胧的雨幕。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草木清气。
林月禾端着一碟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糖糕,站在连接自己院落与主院的抄手游廊下,有些踌躇。
这糖糕是她用新收的金桂和上等糯米粉做的,费了些心思,就想让宋清霜尝尝这秋日的香甜。
可看着这连绵的雨势,她又怕打扰了对方的清静。
正犹豫间,却见廊柱另一侧,宋清霜也正凭栏而立,静静望着廊外雨景。
她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罗裙,身姿娉婷,侧影在氤氲水汽中显得有些模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大姐?”林月禾轻声唤道,端着碟子走了过去。
宋清霜闻声转过头,见是她,目光在她手中那碟精致喷香的糖糕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月禾。”
“我做了些桂花糖糕,想着大姐或许喜欢。”林月禾将碟子递过去,脸上带着温软的笑意,“秋雨寒凉,吃点甜的热乎身子。”
宋清霜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看着她被秋风吹得微红的脸颊和那双盛满真诚笑意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这些时日,这个名义上的弟妹,总是用这些细致入微的关怀,一点点侵入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
她不是不感激,只是偶尔会觉得,这份好,沉甸甸的,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总让你费心。”她最终伸手拈起一块小巧的糖糕,放入口中。
糕体软糯,桂香清甜,恰到好处地温暖了微凉的指尖和肠胃。
“不费心的,”林月禾见她吃了,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自己也拿起一块小口吃着。
她顺势站在她身侧,一同望向廊外迷蒙的雨景:“这雨下得真好,园子里的花草都精神了不少。”
“嗯,”宋清霜淡淡应着,目光悠远,“一场秋雨一场寒。”
两人一时无话,只听雨声沙沙。
廊下的空间因着两人的存在显得有些狭小,林月禾能清晰地闻到宋清霜身上那股清冽中带着墨香的气息,混合着糖糕的甜香,让她心跳有些不稳。
她偷偷用余光打量着宋清霜的侧脸,那清冷的眉眼,挺秀的鼻梁,淡色的唇,每一处都让她心生欢喜。
她忍不住想找些话来说,想让这静谧的独处时光再长久一些。
“大姐,”她轻声开口,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前日看《杂纂》,里面提到一种‘听雨烹茶’的雅事,不知……若是雨夜,在亭中置一小炉,听着雨声,品着清茶,会是何等惬意?”
她说这话时,眼神是纯粹的向往,像极了渴望得到大人认可的孩子。
宋清霜转眸看她,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心头那点莫名的滞涩感忽然就散了。
是了,她只是个心思单纯、喜爱风雅事物的小女子罢了。
自己何必多想?
“确是一件雅事。”宋清霜唇角微扬,“待哪日得闲,雨夜无事,可以一试。”
得到她的回应,林月禾心中雀跃万分,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用力点头:“嗯!”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开心,宋清霜心中微软,不由得多说了一句:
“你近来读书进益颇快,见解也常有独到之处,很好。”
这突如其来的夸奖让林月禾愣住了,随即巨大的喜悦和羞涩涌上心头,脸颊瞬间飞上红霞,连耳根都染透了。
她慌忙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带,声音细若蚊蚋:“都……都是大姐教得好。”
她这副羞赧无措的模样,全然不似平日那般温顺中带着韧劲,倒显出几分符合她年龄的娇憨来。
宋清霜看着她通红的耳尖,心中那份长姐般的怜爱之情更甚,几乎想伸手去拍拍她的头,以示鼓励。
但这念头刚一升起,便被她自己按下了。
太过亲昵,不合礼数。
她只是温和地说道:“是你自己肯用功。”
雨势渐小,化为绵绵雨丝。
林月禾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宋清霜:“那……那以后我若有不懂的,还能来问大姐吗?”
“自然。”宋清霜颔首,语气理所当然。
在她看来,教导弟妹,是应尽之责。
这句简单的“自然”,听在林月禾耳中,却如同最郑重的承诺,让她心安,也让她心底那份隐秘的情愫,更加肆意地生长。
她知足地想,就这样,能时常看到她,能与她说说话,能得到她的认可和教导,便已是上天眷顾。
至于其他……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毕竟,这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古代,兵荒马乱的,她这种不合时宜的情感确实不太适合。
雨停了,天光微亮。
宋清霜理了理衣袖,淡淡道:“雨停了,我该回去处理庶务了。”
“嗯,大姐慢走。”林月禾乖巧应道,目送着那抹天青色的身影消失在廊角,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她低头,看着盘中剩下的糖糕,心底一片柔软的潮湿,比这秋雨更加缠绵。
有些话,注定只能藏在心里,随着这秋雨,无声落下,渗入泥土,不见天日。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骤然转凉。
林月禾因前几日冒雨去给宋清霜送披风,自己不慎染了风寒,当夜便发起低热,翌日清晨已是头重脚轻,咳嗽不止。
宋知远倒是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体贴夫君”,一早就请了大夫,又吩咐下人煎药,在父母面前做足了关怀姿态。
只是关起门来,他便原形毕露,坐在林月禾床前的绣墩上,翘着腿,一边嗑瓜子一边啧啧道:
“我说盟友,你这身子骨也不行啊,一场雨就撂倒了?还想不想跟我大姐花前月下了?”
林月禾烧得脸颊绯红,浑身乏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声音沙哑:“你……少说风凉话……”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宋知远见她咳得难受,这才收了玩笑神色,递过一杯温水:
“行了行了,快喝点水润润。
药一会儿就好,你放心,我让人去大姐那边知会了一声,就说你病了,需要静养,这两日就不去请安打扰她了。”
听到他提及宋清霜,林月禾眼神黯了黯,垂下眼帘,低低“嗯”了一声。
她既希望宋清霜知道,又怕她知道自己病了担心,更怕……她根本不在意。
喝了药,林月禾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到外间有压低的说话声,其中一个清冷熟悉的声线让她心脏猛地一跳,挣扎着睁开了眼。
“……只是染了风寒,大夫说吃几剂药,发发汗便好,有劳大姐挂心。”是宋知远的声音。
“既如此,我便不进去打扰她歇息了。”是宋清霜!
林月禾的心提了起来,她强撑着支起半个身子,朝着门口方向虚弱地唤了一声:“……大姐?”
门帘被轻轻掀开,宋清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长袄,未施粉黛,神色间带着些许担忧。
她站在门边,并未立刻进来,目光落在林月禾烧得通红、满是病态的脸上,眉头微蹙。
“怎么病得这样重?”她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些,话语里隐约有些些许埋怨,“既不舒服,就好生躺着,起来做什么?”
她说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迈了进来。
宋知远极有眼色地起身:“大姐你坐,我正好要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
说罢,便溜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室内只剩下两人。
林月禾靠在床头,看着宋清霜一步步走近,在她床边的绣墩上坐下,身上那股清冽的冷香似乎也驱散了些许病中的烦恶。
“我……我没事的,大姐,”林月禾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因咳嗽显得更加狼狈,“就是一点小风寒,过两日就好了。”
宋清霜没有接话,只是伸出手,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她的额头。
那微凉的触感落在滚烫的皮肤上,舒服得让林月禾差点叹出声,她贪恋地往那清凉源凑近了一点点。
“还在发热。”宋清霜收回手,“要好生歇着,莫要再逞强。”
她目光扫过床头小几上那碗还没动过、却已经微凉的汤药,端了起来:“药凉了伤身,我让人去换一碗热的来。”
“不用麻烦……”林月禾急忙阻止,话未说完,又被宋清霜平静的眼神制止。
“不麻烦。”宋清霜说着,起身走到门口,低声吩咐了候在外面的丫鬟几句。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新药便送了进来。
宋清霜重新坐下,却没有立刻将药碗递给林月禾,而是拿起小勺,在碗中轻轻搅动,舀起一勺,放在唇边细细吹凉了些,然后才递到林月禾嘴边。
林月禾彻底怔住了,看着眼前那勺深褐色的药汁,和宋清霜那专注吹凉药汁的侧脸。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宋清霜会亲自喂她吃药。
只是,这是中药啊……
哪里能这么小口小口喝啊!!
这东西就适合一口闷。
可宋清霜在这儿呢,如果 一口闷,是不水太……豪放了些啊!!
“大……大姐,我……我自己来就好……”她受宠若惊,声音都带着颤抖。
“你手上无力,莫要打翻了药碗。”宋清霜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勺子又往前递了递,“听话,趁热喝了才好发汗。”
那声“听话”带着长姐般的温和与不容置疑,让林月禾的所有借口都堵在了口中。
拼了!!!!
她眼眶一热,慌忙低下头,就着宋清霜的手,小口小口地将那苦涩的药汁咽下。
药很苦,真TM的苦!!
但这是宋清霜喂的,是宋清霜第二次主动为自己做的事情。
她就是哭着,也要喝完这碗药!
虽苦但甜!!
一勺,又一勺。
宋清霜的动作始终耐心而细致,偶尔会用帕子轻轻擦拭她的嘴角。
室内安静得只剩下药勺碰触碗壁的轻微声响,以及林月禾因药苦而压抑着的微微抽气声音。
喂完药,宋清霜将空碗放下,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几颗蜜渍梅子。
“含着,去去苦味。”
林月禾接过梅子放入口中,酸甜的滋味盖过苦涩,也压下她喉间的哽咽。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宋清霜,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大姐……”
看着她这副脆弱的模样,宋清霜抬手,似乎想替她理一理额前被汗水濡湿的乱发,指尖在空中顿了顿,终究还是收了回来,只温声道:
“好生睡一觉,发发汗。我晚些再来看你。”
“嗯。”林月禾乖巧地躺下,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宋清霜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帘后。
口中梅子的酸甜犹在,林月禾将被子拉高,盖住半张脸,忍不住偷偷地笑了,只觉得这场病,生得真是……值了。
而走出房门的宋清霜,站在廊下,看着庭院中凋零的秋色,轻轻握了握方才触碰过林月禾额头的手指,那滚烫的温度似乎还烙印在肌肤上。
她微微叹了口气,将那丝异样的心悸归结为对病中弱者的怜悯与照顾。
只是这怜悯之中,掺杂了多少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挂念,或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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